不知是自己感情上起了变化, 还是顾玮夏真的变了，她看人的眼里少了往日的沉默内敛，多了几分倔傲和陌生。纪默芷一直觉得顾玮夏是有些自卑的, 喜欢将这种自卑韵化成壳, 然后把自己蜷在里面。

她开门, 顾玮夏是笑着的, 只是僵硬得不禁叫人产生一层模糊的隔膜。

“有空吗？一起出去走走。”

纪默芷想东西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所以爽快答应。

即使纪默芷来上海工作已有一段时间，但几乎都是两点一线，无奈对周围依旧不熟, 每回出去也总怕自己会迷失在几乎条条都差不多的马路上。她与顾玮夏并排而行，实际上她是在跟着顾玮夏的步伐。

走在幽静的梧桐路, 两人无话。她明白, 顾玮夏此刻来访, 不可能就单单想找她逛大街出去吹冷风，她终归会开口。

走了一会儿, 弯过拐角，顿时人声鼎沸入耳。这里是很奇特的一块地方，明明前一秒还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下一秒就吵杂突兀袭来，淹没一切听觉。

不过是一个拐角的距离。

十字路口, 顾玮夏停了下来。

“大学时候, 我经常来这里。这条路是上海的商业街, 每时每刻都熙熙攘攘的, 人很多, 车子也很多，形形色色什么都有……可是, 只有我觉得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

纪默芷不解地看着她：“安静？”

顾玮夏点头，继续道：“你看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都好像一副有急事的样子。你瞧对面那个麦当劳，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队伍排的有多长，可每次来你再看到的几乎都是生面孔，连工作人员都是。你静静的就像现在这样暂停看这里的所有人，这些人可能你永远不会再碰到第二次，你的开心难过沮丧惊喜，没有人会知道去记住。你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什么都能被淹没……听不见的感觉真好。”

“自己的开心难过沮丧惊喜，不管什么心情，全部是自己的体会，本来就不需要别人去记住。拥有这些也是财富，没有的人才可悲。”

顾玮夏嘲笑般微微扬起嘴角和下巴：“可是有些感情当你不想记起，却又无法不记起的时候，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

顾玮夏转过头，与纪默芷对视：“我知道。”然后转回头，向前走了几步，把手弯曲交叉，手臂放在路边围栏上。从背后看，她长发盘起在后边绑了个髻，穿的不多使整个人显得更娇小，却给人一种苍白到压抑的感觉。

只听她交融在人声车声的音量十分轻，传到耳朵后却异常沉重：“小芷，如果说你是糊涂的，你偏偏能看清我的心思，如果说你是聪明的，你又总是体会不到我的感觉。你有时真的很自以为是，你当别人是好朋友从而一厢情愿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自以为是地以为在帮助别人，其实别人很厌恶，厌恶你这样的帮助，她宁可你当她透明，宁可一个人。纪默芷，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逛街唱歌出去玩，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哄闹的环境，结识陌生的人。

“……那段时间我很开心，并不是因为你每次都能想到带我一起出去，而是我知道每次子熙都会来。你们喜欢做的事，我其实都不喜欢。可我每回都去，因为我想看到他，只要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答应陪你们做对我来说无聊无比的事情。

“我有时候想，假如没有你，说不定子熙就会爱上我，我努力跟他考在一起，天天在他身边，他终有一天心里会有我的位置。但是想到后来，又觉得可笑，假如没有你，我又怎么会认识他呢？这有多可笑……”

纪默芷插在两边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她站在顾玮夏的身后，没有勇气迈过去看她此时的表情。心里像被灌了铅，沉的直往下垂。

顾玮夏自顾自伸手往右边方向指着，她说：“那里，在前一条马路的路口，那里有家很好吃的火锅店，大学时候我和子熙经常去吃。你也知道他不爱吃荤的，喜欢挑几样平时吃惯的素菜。不过当年只要他来吃火锅，都会点一份你喜欢的猪脑和贡丸。这两样东西他真的不喜欢，因为每次吃他都会皱眉，吃的很慢，直到全部吃完。而我喜欢吃的海带他总会忘点……”

“你们这几年在一起，难道一点都不开心吗？”

顾玮夏将趴着的背挺直，哈了口气道：“一起？是啊，我和他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找工作，除此外，我们还有什么是一起的？我没再走近过，他的世界我也从来没能走进去。”她转过身背靠栏杆，面对着纪默芷，目光坦然而带着些微无可奈何的痛楚，“在大一的时候，很巧不巧我碰到了他的妈妈，出乎意料他的妈妈非常喜欢我，我以为这是我的机会，我拼命把握这个机会，谁知道几年了，还是这样，从来就没变过。”

“小夏……”

“纪默芷，我宁可不认识你，说不定我的生活也会不一样。不对，应该是肯定会不一样！”

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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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纪默芷很早就到了火车站。周围人无一不是大包小包，唯独她只挎了一只斜挎包，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预备在火车上的伙食，以及一只十字绣挂件待绣品。

这是她太早来火车站，无聊的时候在路边逛到的。挂件就是一个人骑着机车的模型，她一看煞是喜欢，与胥正泱没有十分也起码有八分像。

偌大的火车站待车室，她这么坐着，时不时抬眼看上头的火车时刻表。从所未有的孤独。

她到底还是什么都错了。

上火车后，赵霄给她发了几张彩信，都是她和老侯在拉斯维加斯拍的蜜照，然后一个电话刷的打了过来。

赵霄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开心，那么没心没肺，听她长篇大论介绍拉斯维加斯的风景，竟然也很温暖。

“霄霄，你厌恶我吗？我是不是很招人讨厌？”

那头愣了一瞬，介绍到一半的胡佛水坝突然戛然而止。然后才吼道：“你丫的脑袋被灌水了吧，问我这个！”

“就问问，我觉得自己挺招人厌的。”

那头又是顿住无声，过了几秒后声音变柔：“小芷，怎么？工作不顺利？还是跟胥正泱闹别扭呢？你丫不会是做了什么事情把他给惹毛了吧？”

“跟胥正泱无关，我就是想问问。”

那头还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小芷，跟你做哥们是赵霄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儿！”

语气一改往日的认真，简单利索，但听者无法不觉得暖。

火车还要开很久才能到，纪默芷挂下电话，看了会儿车外就躺下，拉上被子眯一下子。谁知道一眯就沉沉睡去，梦里奇奇怪怪出现了好多场景，好多人。

虎子在一幢在当地算相当豪华的别墅前徘徊了几个小时。偶尔蜷抱着身子抬头看几眼门铃，就是没胆子去按。

里面是他心里默认的大哥，和一个女人。

胥正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坐在沙发上双手肘抵在腿上，冷冷看着某处，窗外偶尔透进的阳光只能让他的冷更无所遁形。

他看了下墙上的钟，然后看着对面女人问道：“数额现在查清楚了么？”

对面女人长发披肩，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根烟，着一件血红色的V领毛衣，浓妆。如果撇开表情，是个极其妩媚的人。

她挂下用右手拿着的手机，道：“正在查。”

胥正泱冷哼一声：“已经两个半小时了，不过是放在卡里的几十万块钱。”然后他站了起来，“既然钱都已经还清，我看我没必要再呆在这里，打搅了。”

女人接茬道：“还清？还没查清楚怎么知道有没有还清？虽然区区几十万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为了保你那个兄弟，可费了我们不少心思。”

胥正泱没有提步，也没有重新坐下。这段时间，无非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句话，他绝对是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只是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女人见他不动，以为说动了胥正泱，露出笑容说：“这两天你没来，蓉蓉都没心思好好吃饭了，她在楼上。”

胥正泱抬眼望向站在半楼梯上看他们说话的井蓉，只抬眼，没有丝毫要坐回去或走过去的意思。

他收回眼神，目光坦然：“我和她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当然以后也不会变。还是要多谢你们的帮助，不过其他没有必要。”

终于见到胥正泱走出来后，虎子才松口气。心里一放松，就随手掏出烟，叼在嘴里。

“妈的，你每次来还钱每次都扣你那么长时间。小泱，哥们对不起你，拖累你。”虎子这么个人还是第一次觉得心里是真的歉疚。

胥正泱没理睬他的话，走到机车旁，把头盔丢给他。

虎子接下头盔，嘿笑一声：“还是自由好啊，骑机车多爽，在里面的时候我就他妈想骑没的骑。”跨上车子后，回头问戴上银色头盔的胥正泱，“你现在是回家还是回我那里？你手机是不是上个礼拜摔坏了？要不要兄弟给你再去买个？”

胥正泱为了早点结束事情，这几天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只觉浑身疲惫，隔着厚厚的头盔，声音沉闷：“不用，我回去睡饱了自己去买。”

说完，便一脚踩下。轰鸣钝响间，两人已风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