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逐渐从边际而上, 使路边被湿气蒙湿的车子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泽。

路边一辆银色奔驰内，朱子熙缓缓睁开眼睛。对过隐没在几棵树中的小洋房，从他来之后整夜没亮过灯。

副驾驶座上有一盒栗子蛋糕, 现在已经失去了新鲜度, 这是他特意在晚上开车越过大半个城市买的。买好开车过来, 按了半天门铃, 无人应。那时还早, 他就在车里一直等，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她。

他感觉很累，太阳穴突突胀痛,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睡好。座位中间的烟灰缸已掐满十数只烟头。

朱子熙从旁边拿了蛋糕下车，走过马路, 去按王佐明的门铃。

王佐明还穿着睡衣睡裤睡眼惺忪地开门, 待看清是朱子熙后, 瞪大了眼睛显然很意外。

进屋后，王佐明让朱子熙坐沙发上, 自己赶忙刷牙洗脸整理自己绝对破坏形象的蓬头垢面。

见王佐明前前后后跑来跑去，朱子熙点燃根烟笑说：“不忙，你随意。”然后伸出食指往桌上一指，“这个蛋糕给你当早饭。”

王佐明抓着牙刷杯满嘴白泡沫，兴冲冲跑过来眯眼一探后, 连连摇头口齿不清道：“不是特意买给我的吧。”

“废话那么多, 不想吃是不是？”

他不说不觉得, 他一说王佐明还真觉得饿了, 肚子里的馋虫开始叫嚣起来。再强的意志也敌不过馋虫的控制。王佐明嘿嘿笑：“得, 就当我面子大一回，有劳环亚总经理给赏蛋糕吃。”

朱子熙无奈好笑地摇头, 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倦意与苍意，嘴角折出的笑纹有气无力。

王佐明记得跟朱子熙结交那会儿，刚大学毕业的朱子熙为一家小公司工作，天天没日没夜地加班奔波，有好几次吃饭都是匆匆几口，就夹着文件赶场子。即使在那个时候，一天睡不满几小时的情况下，也总能在朱子熙脸上找到昂扬的激情，再疲惫也是亢奋的。而现在，他几乎看不到那样状态的朱子熙。

“今天晚上有场露天广场演出，小型的，就在音乐厅门口的半弯型广场。有空你可以来看看，虽说不是国外有名的，不过颇具咱中国特色。”王佐明刷完牙洗完脸梳好头，边低头打领带结边说。

朱子熙将手中才燃了一半的烟掐灭，干脆回道：“好。”

纪默芷说胥正泱来的不是时候，好不容易见个面，还是平时干活的日子，那么多时间两人依然要分开。

胥正泱无语，他心里惦记她担心她才不分时候赶过来，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伸手就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她唇上狠狠咬一口，让她无法再啰嗦下去。

纪默芷心里乐呵，但想着他总是要回去的，还是不免夹杂丝丝怅然。

原本胥正泱是考虑过多呆几天，只是他更担心那边的情况，而且自接了一个电话后，他不得不马上回去。

纪默芷知道了付小沐在她走后就患病进了医院，从胥正泱的脸上可以看出这次比上次更为严重。但她也仅仅是知道而已，他除此外没有多讲，甚至也只不过是非常平静的几句话一带而过。她清楚胥正泱是为了让她安心才这样，可是越是轻描淡写她隐隐感觉事情越严重。付小沐对于胥正泱来说是那么重要，而他的过于平静才使得她更不安心。

或许，事情不止那么简单。

对付小沐的担心是免不了的，但她尽量装作只是单纯的关心。

胥正泱买了第二天一早的回程票。尽管两人才见面，多少是不舍的，但纪默芷明白，再多的表现出心里的不舍得也是无意，只会牵绊他给他添乱，所以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快乐，绝不让自己成为他思想上的负担。

晚上的露天演出胥正泱也去了，由于是在广场，从下午开始他就坐在下面看纪默芷指挥搭台。看她跑上跑下一会儿奔到东一会儿钻到西的，他不禁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个下雨天，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他没见过那么狼狈又固执的人，明明已形象全无，还要坚持维护自己的颜面。后来几次的见面她竟然都是那么狼狈，而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那么喜欢狼狈的她。

纪默芷忙里偷闲不忘看看坐在下面的胥正泱，回头朝他灿烂一笑。胥正泱也与她笑对。

当纪默芷把头转回过去后，胥正泱的笑渐渐淡去，头未动，眼珠忽地朝旁边一斜。在纪默芷回头的时候，他的余光恰好瞥见旁边路人里有个人看着他们，没有看光鲜华丽的舞台，而是把视线投向他们。那人见他回看过去，没有立马退缩地把视线移开，而是大大方方目光相迎。

胥正泱本能地警惕起来，微微眯起眼睛，眼前这个人即使隐没在众众人群里，却无法使人不注意他。而且这个人又似乎在哪里见过，脑子里飞速掠过，仍然模糊。

他不再想。两个人几乎在同时轻轻颔首以表礼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从中午开始搭台布置协调到现在，天已深暗，纪默芷忙的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沾。与她一起干活的同事贝西实在受不了，到里面拿了几瓶矿泉水出来，走到侧台给纪默芷一瓶：“这台也弄得差不多了，下面也布置完备，我不行了，先喝点水再说，这活真不是女人干的。”

纪默芷也的确渴，接过瓶子拧开：“谁叫咱部门女人多呢，女人当男人使啊，连当畜生使的男……咳咳……咳……咳咳……”

她后半句没讲完，就被一口水给呛着了，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一个劲的想咳嗽，连吸气都牵动神经，咳得泪都快飚出来了。

背部有人轻轻拍着，她俯身低头继续咳得想把胆也给咳出来，没瞧清背后是谁，只以为是贝西。哪晓得贝西跑到前面弯腰问她怎么样，她趁咳嗽间隙睁眼一看，人家两只手都好好在面前。

她边咳边直起身往后看，入眼的竟然是朱子熙。她一惊，立马转过身体躲过他的触碰。

朱子熙顺势非常自然地收回手，眼中一瞬间抹过刚才的关心，变得波澜不惊，还有不易察觉的伤痛。

纪默芷不敢多看，借着咳嗽低头移开视线。

“你来啦，老朱，什么时候到的，刚才没瞧见你呢。”贝西一无所察，惊喜地看着朱子熙。

“才到不久，在外围看你们搭台看了会儿。”

“好啊你，干看我们忙都不来帮忙。不会是搭经理架子吧？我们搭台，你倒是搭架子呢！”

“哪里敢……”朱子熙对贝西温和地笑着，优雅且绅士，而眼睛时不时望向纪默芷。

“贝西，那边宣传海报有些问题，我再去弄弄。”纪默芷说完未等贝西的回答就几步跑开，一直跑到海报前。她盯着海报，喉口发痒得难受。

她背对着朱子熙，也背对着台下。她没见到胥正泱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没有见到胥正泱顿止的脚步和紧抿的嘴唇。

演出结束后，这个晚上纪默芷和胥正泱哪儿都没去。胥正泱牵着她，把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手中。他说：“天太冷，我就想看看你在这里住的地方。”

胥正泱没有想到她会住那样的房子，听她所说的公寓竟然是这样一幢价值不菲的小洋楼。他生平只踏进过一次这样的房子，这是第二次，而那天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记起来。他站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踱步走进去。

纪默芷开了暖气，和胥正泱窝在沙发上看碟。

《骑单车的星期天》，讲的是一个失去双亲的小男孩努力成长的过程，如何经历种种人间冷暖在风雨中求生存的故事。纪默芷本来泪点就低，没看多久就开始抹泪。

胥正泱递过纸巾给她，弹了下她的头说：“没想到你那么能哭。”

她反驳：“不是我爱哭，是真的很可怜。你看他还那么小就一个人生活，都没钱上学，只能靠捡破烂卖钱来填肚子，吃不吃的饱都是个问题。你说他也没个亲戚什么的，连说话都只能自己对自己，多可怜一小孩儿啊。”

胥正泱讽刺般一笑，眼底是冻人的森冷：“也许没亲戚反而是他的幸运。”

纪默芷忽然想起胥正泱也是无父无母的人，除了付小沐外就孑然一身。她收敛哭意，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感觉。

胥正泱倒是慢慢又一脸的无所谓，或许他早已经习惯。他搂过她，浅淡而认真地说：“默芷，我的童年你可能知道个大概。我爸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跟另一个女人走了，留下我妈和我两个人，没想到他在我妈走后没多久也去了。不过，我比电影里这个好运……”然后他低头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而亲昵道：“因为我现在有你。”

纪默芷只感觉耳旁苏苏麻麻，心里也几分酥软。

胥正泱并没有说完，他归正姿势平视电视说：“默芷，可我发觉我不够了解你，你的过去你的从前，我不了解。我……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