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湿遍
作者:梅子黄时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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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待到曲终人散,已过午夜时分了。他颓然的坐在沙发上,竟不敢上楼。分开这么几年,他原先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只不过是记忆里的一段花开,过了季节,便再也聊无踪迹了。可当他知道她与董慕勋定婚,却无法释然,无法放开。于是动用了一切手段,将她绑来。其实绑来做什么呢?他心里也回答不出来,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她与别的人成亲的。
那天他亦无法入眠,在海川港口也是如此的等着天亮。那轮船只在海川停留半日而已。印入眼的时候,她偎在董慕勋怀里嫣然巧笑,声音依旧娇俏动人,而身型还是如记忆中般纤细婀娜。他站在后面,一动不动。原来她会如此的对别人笑,亦会如此的对别人撒娇——那种滋味,像是酸,像是痛,像是悲,像是苦,又像是恼!原来只是自己在骗自己,原来就根本无法忘却。
那日她亲口说出她之所以在南部对他软玉温存,只不过是骗他放了董慕勋。他才恍然,原来放不开的只是她。直到她不否认他心底深处最最惶恐的猜测,他才绝望了。心那么的痛,仿佛有人拿了钝钝的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在割。却又是那么的恨,恨的想把过往的一切都毁了去。
所以在第二日就与大哥段旭仁说,要与赫连靖风谈判,拿她与赫连靖风换北地的四座城池。说出了口,心还在痛,却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她既然如此绝情,决然而然的要跟他断了所有一切的联系,那么又何必怪他绝义呢??从此之后,咫尺天涯。
其实与别的女子交往也极容易,闲暇时间看看电影,听听戏,出去郊游。母亲与大哥都中意蓝家小姐,他是知道的。其实蓝水婕又不差,亦长得娇艳动人。相处的时候,亦落落大方,总是不着痕迹的征询他的意见。特别是今日,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的旗袍,盈盈的站在自己身边,多少人交口称赞。可为何内心深处却隐隐的痛,说不出的落寂,终究不是她——
可当看到她在房间里啜泣,他心里竟还是一震。若是对他无一丝情意,她怎么会躲在房间里哭泣。黑暗中,他紧紧的搂着她,那么的软棉如水,直想生生世世的拥着。她缩在他怀里,此刻方平复了气息。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空气里有一种微香,他总恍惚,不知道是床头的芙蓉花,还是她身上靛香。
窗子微微开着,若有似无传来底下厅里流泻着的柔婉音乐。她身体微微颤了颤,他叹了口气,道:“怎么了?”她只不说话,细细的吸气。他伸手往她脸上一摸,只感觉到手掌上一片湿意。
撑起了身子,抬了手与她擦泪,她伸手一摔,只不理他。低声恼怒的道:“你——你给我出去。”他心头,按住了她乱动的手,用手去擦,哪知道他却是擦,她就越落得凶。简直跟断了线的珍珠,成串成串的往下落。
好不容易等她平复了下来,他竟一点也不想下楼了。只想这么拥着她,听她细细的呼吸声。索性扯了被子盖过了头顶,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她恼道:“做什么?”他在黑暗中吻了下去,吞去了她的余下的话语。在这一片漆黑的小天地里,他们可以遗忘彼此的过往,忘却那背叛与痛苦,也无意在意对方的身份,他只知道她在他的怀里——
天色渐渐变灰了,虽然依旧莽莽苍苍,但已经渐青了。他缓缓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上了楼。自两人吵架后,他已经搬到了二楼的房间。此时竟不由自主,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三楼。不知道是酒后的关系还是由于一夜未睡,脑中只觉白茫一片,从头发到鼻子到脚,简直是顶着一片空白走着。
因天还未见亮,丫头婆子们都还未起身,此刻的整个屋子静默到了极处。到了卧室,吸了一口气,这才打开门。忽然眉头一皱,已觉得不对。卧室门口处向来由两名府邸的侍从看守的,此时却无一人。
猛得冲到了房内,将灯一打开,照得屋内犹如白昼,果然如所预料的,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她昨日穿的织锦小格子旗袍歪歪斜斜瞪在地上,几颗盘扣早已经掉落在四处了。
他猛得闭了一下眼,似乎被顶上的灯光刺到了眼。想起抵死之际,外头的偏厅的确有过可疑的声响。但她当时娇喘吁吁的跟他说是猫。很快就睁了开来,凌乱的大床竟说不出的讽刺。他的胸膛不停起伏——原来他又中了她的计!
侍从远远的看到李介载,忙行了礼。李介载瞧了书房的门一眼,低声问道:“参谋长还在里头?”侍从点了头,也轻声回道:“是的。”
极轻的推了门进去,只见段旭磊正坐站在窗前。开了窗,风吹进来,将帘子掀得极高,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的。李介载远远望着,也瞧不出神色,只回道:“参谋长,通往北地的陆路,水路及火车方面都已经派人严加收查了。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好半晌,亦未听到回音,只得站着。
他缓缓地道:“在城里收查的如何了?”按时间计算,她昨晚就算逃出了府邸,也未必来得及逃出清德城。李介载心头惊了惊,回道:“也还未有消息。”他站在帘子的暗处,冷冷地看着窗外的芙蓉,开的云雾沌沌,因太过灿漫了,粉的红的却从心里发白。9wh
朱红敲了下门,这才端了饭菜过来,道:“小姐,先用点饭吧。”靖琪转了头,道:“放在桌上吧,我等一下再吃。”
朱红放下了托盘,道:“吴关中和朱志申等上午出去打听过消息了。这几日成里戒严,怕是要缓缓才能出去了。”她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若不是那日他打乱她们的计划,拖住了她们的时间,以至于虽然出了段府,却根本来不及出城。但此时也别无他法了,惟有伺机而动。
此处虽隐蔽,但听他们打探回来的消息,知道清德内已经开始逐户收查了,怕是马上要查到这里了。
果然,才不会一盏茶的工夫,吴朱两人已经回了过来,道:“城内查得太严了。实在无法待下去了。明晚关城门前务必要出城,否则后天定会查到此处。”听说南部的参谋长段旭磊已经死命令了,务必要在三日内将人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全都要革职查办。此重命令一出,谁敢不重视呢。
天空方露几丝白,清德城门处早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此时才刚打开城门,进城出城的被划成了两长排。进来的人极轻松,守城门的士兵微微扫一眼便放了行。而出城的人,则一个一个的查,男的还好些,若是略略年轻的女子,背枪的士兵已拦着,拿了画像细细对清楚。
排在前头的一对夫妻,皱着眉头道:“这么查下去,等出城都快天黑了。”那丈夫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安慰他老婆的道:“这里还好些,北门那里还要严了,一个城门要查三个关卡。”
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听了,也插了嘴道:“可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北门查得太严了,这才专到这西门来的。真不晓得出什么事情了?好端端的,怎么查得这么紧。而且看情况啊,还是来查女的。”那夫妻点了点头。后面又有人接了口:“可不是,莫非有什么女的强盗?”众人一听,哈哈笑了出来。
那中年汉子道:“若是我老母病了,我和我媳妇也不凑在这个时候出城啊。”那一对夫妻也点了点头道:“已经一连查了还几天了,也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母亲生病这种事情可拖不得的。”只见他身边站了一位身型颇为臃肿的女人,花头巾低下一张极普通的脸,黄黄的,有好几颗大小不一的黑痣,臂上挎了个包袱。
好一会才轮到那一对探病的夫妻,巡查的士兵拿出了画像前前后后看了三遍,道:“将头巾拿下来。”那女人一僵,缓缓掸了头,伸手撩开了头巾。那士兵扫了一眼,这才摆了摆手道:“走吧。”那夫妻慌不迭的拿了包裹,道:“多谢老总。”低头便走。
此时,正好有一辆驴车进城,交身而过。那巡查的士兵捂着鼻子道:“什么东西,大清早的,这么腥?”一个贩夫模样的人连连作辑道:“老总,对不起。这是给城里鼎鸿楼送的咸鱼。这几日,不是城里查的紧,好几日未送了,昨日里鼎鸿楼的伙计特地出了城来吩咐要多送一些过去。”那士兵依旧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嫌恶的到忙摆手道:“去吧!”
只听前头“哇”的一声,刚放行的那个花头巾的妇人似乎闻不惯那咸鱼的腥味,捂着胸口,扶着墙竟呕吐了出来。那丈夫一脸的着急,头忙脚乱的,脸色也变了。只见那妇人俯着身子,只不住的呕吐,似乎连肚子里的胆汁也要吐个干净。
“来人,将他们给我抓起来。”一个冰冷而低沉的声音从路旁停着的一辆黑色小汽车里传了过来。一排整装实弹的士兵将两人团团围了起来。有人来开了车门,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下了车来。
她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缓缓的转身,抬了眼,看见他正一身的戎装,冷冷的看着她,眼底黑黝。
他冷冷的笑着,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一身的乡下妇人衣物,装扮的当真天衣无缝。若是方才驴车经过,他还真给骗过去了。伸手一把将她的头巾扯去,乌黑如玉的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微微带着一丝熟悉的香味。他冷冷的道:“将她带回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