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沉鱼，不姓沉。哪有鲛人是有姓氏的？尾鳍的颜色就是姓氏，就是宗族。

我有一条完全金色的尾，在海里都闪耀光芒。只是我总以为和我墨绿色的头发不是很配。

比较起来，我更喜欢玄武哥哥的银色头发。那种纯净的颜色滚落肩头让人觉得很安心。

玄武，比我大了一万岁。但是他就是我的哥哥，他像哥哥一样对我好。他漆黑的铠甲也不会让我觉得寒冷。在我还不到五尺高之前，我就喜欢坐在他的肩头，从海的这一边玩到那一头。

玄武，说起来，他和我并不算是一样的。有人告诉我说，玄武其实是妖，是一头玄武兽变幻成的。因为已经修炼了一万年，所以化为了人形。

不过，这不重要，他宽大的手，在海水中一样温暖。

我十八岁的时候，身体已近长到快七尺长，游动起来就像飞在云端。鲛人，也就是从今天起，直到死就不会再变换模样了。永葆青春，听起来是多么动人。

我十八岁的时候，家里人叫我去皇城。

皇城，海皇居住的地方。据说那里有一座九百九十九层的白塔，被紫色的结界包围，日日夜夜闪动勾人心魄的美丽光芒。

我当不是一个人去的，玄武陪着我。

还有好长好长的仪仗队，当时的我并不是很懂，为什么我要去皇城？为什么要有这样大的仪仗？没人跟我说过，没人跟我说过金色尾巴的含义。有时候我奇怪自己尾巴的颜色，玄武就会叹息，所以我再也没有问过。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当年，如果还能有当年，我会不会勇敢的逃掉？拉着玄武的手。

一路上，玄武都没有说话，他看着我，很温柔，然后轻声：“你都十八岁了呢，那么以后就不要哥哥，哥哥的喊了。你以后可以叫我玄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银色的头发在额前荡来荡去，我都看不清那里面到底是什么神色。

当时的我还很愉快，笑着告诉他：“好。”然后一遍一遍喊他玄武，凑到他的耳边，到他的发尾，到他身前……

皇城是在几时到的？我不知道，海里难以计算时日。

到的那一天，我站在距离白塔五百里的地方停下来。然后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潮向着这边涌过来。海水都被涌得变了形。

身边的人都跪伏了下去，只有我和玄武还站在那里。我很迷惘，有点担惊受怕。而玄武只是眼睛凝视着前方，不知道思绪在哪里。

人群距离我们还有十余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黑漆漆的一片片，都是狰狞的夜叉。我听人说，海皇座下有十万夜叉，是不是就是这些？

我的思想都还没有延伸，就被一道光芒打断了。

黑漆漆的夜叉中突然闪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夜叉开始退后，伏地，最后排成一个巨大的王座形状。金光就静静停在了王座的正上方。

是不是在那样的黑中，所以金色会变的格外耀眼？以至于我好一会儿才能看清那个金色的身影，那个瘦削的身影。

他居然是和我一样拥有着金色尾鳍的人。就算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他的俊美都能够让所有人都看得无比清晰。绣龙的金袍柔顺的贴着他的身体，威严中又有种温柔。墨绿色的头发束在身后，很安静的没有动。

可是他突然咳嗽起来，虚握拳，挡在嘴角。虽然声音很淡，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孱弱的灵魂就要离开了他似的。

他放下手来，然后朝着我这里微笑起来。我想这一定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笑容，天上的星光都会避让的。但是，那一瞬，我却看向玄武，心里有一种蠢蠢欲动。

玄武却没有看我，他迈开步子，一眨眼在我的身边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我看到他就出现在了那个同样金尾的男子面前。

“你回来了，带回了沉鱼。我看得出来，你把她照顾的很好。”男子轻声对着玄武说话。

玄武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来，不再看我，银白和金色是不是不太相容？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就要失去了，失去依赖，失去最重要的……

“欢迎你，沉鱼。“男子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你好，我叫重玄，海之皇，重玄。”

海皇？这，就是海皇么？那么海皇是和我有一样的头发和尾？

……

重玄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看我的时候，像玄武一样温柔。那天以后我很久都没看到玄武。

一个人去思念一个人，是不是非要有什么含义？

我已经开始逃避这个问题。因为重玄告诉我，我将会成为他的妻子。而玄武，玄武是他当年派到我身边来照顾我的，只是来照顾我的，一个人。

我好像，还没介绍过我的身世。我没有父母，我的家人是一群普通的鲛人，他们有各种颜色的尾，唯独没有金色。

那么，我是从哪里来的？

重玄说我是海灵孕育，来带给他希望的，因为金鲛只剩下我，和他。

所以我们必须结合，必须让金鲛的血脉可以传承。

我们必须结合么？

可是，我才十八岁。

可是，可是他，不是玄武。

玄武，你在哪里呢？

……

一场到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婚礼，就这样如期举行，来的没有波澜。在我走过红毯的最后，看到了站在重玄身边的玄武。

他穿着黑色的铠甲，将银发束到脑后。我看到他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和重玄是并肩而立的。

等我走到尽头，重玄突然轻轻对我开口说：“沉鱼，也许你要做个选择。”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很想到玄武面前，问问他。至于问什么，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

“我，与玄武。”重玄再次慢慢开口，“你要做个选择。为了金鲛一族，牺牲你，对你是不公平的。所以你要做个选择。你选择玄武，那么这个婚礼就是你和玄武的。然后你可以离开这里，永远不需要回来。不需要承担所有的一切，快乐就是你的使命。”

重玄说完话的时候，人已近向后退了一步，好像在暗示我做出选择。

玄武的脸色很平静，但是银色的眼眸都有点泛红。

我要做个选择么？我好像就这样牵着玄武的手就溜开。逃到海角天涯的地方。

但是鬼使神差的，我居然就这样向前，向前走，与玄武擦身而过。然后将手放在重玄的手里。

银色的长发我看不到，海里的波浪太过平静，都不能将其拉到我的视线中。

重玄叹息：“金鲛，你是带来希望的金鲛。所以，你没有选择，命运早给你做了决断。我不想这样，但这是使命，即使你的心，并非如此。”

玄武走了，不回头。他开始把自己藏在这片海域最黑暗的地方，翻滚的海浪声，可以掩盖他的哭泣。

后来重玄跟我说，这次选择的权利，是玄武求他的。我并不知道，玄武是怎么求得重玄的同意。但是很显然，重玄早就明了一切。

我并不应该抱怨。因为重玄是个好的丈夫，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然，我见过他的黯然。就是在我们千次轮回失败的时候。千次轮回，我们并没能在第一轮回爱上对方。

我们的希望，也就只剩下了瑟。

瑟，是我与重玄的孩子。

灿烂的金尾，是金鲛最后的希望。

为了这个希望，重玄在三万年前，死去了。

我成了无限海域的皇，我这个皇，就是为了保住这个希望而存在的。

我与玄武？

我们，我们离得很远。

因为玄武，也死去了，就倒在我的怀里。

因为，就算下一世，我也找不到他了。

我打开离合之眼，通向轮回不收的蝴蝶窟，将自己与凶手共同封印。

没有轮回，我再也看不到玄武了。

这，就是命运做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