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学校抽出了上午两节课，来举办期中考表彰大会的。乌泱泱一千多名学生按班级从教学楼下那扯着的两个红色横幅依次排开。

穆凉坐在前排，漫不经心地听着学校领导冗长的发言，眼睁睁地看着周筱玫从她身旁弓着腰往后闪，最后从七班溜到一班的位置去了。周筱玫最近精神头终于恢复了，穆凉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的几片云朵，想那件事终于过去了。

穆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林丹艺坐在最后一排，紧挨着班里的男生，阿桓和李畅在第一排。

等到教导主任念完那足满两页纸的获奖人名，说完一堆慷慨激昂的陈词滥调，穆凉拿着手里的稿纸走上讲台，在一千多双眼睛下，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穆凉写的不多，总结了几个自己的学习方法，免去了那一番“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说辞。穆凉一边念着一边拿眼睛瞄到底有多少人听她讲话，她之所以写的简短实用，怕的就是大家都低着头，在四月末暖洋洋的太阳下睡着了。

她看着阿桓一直含笑望着她，那简单的白蓝校服随便裹在身上，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染成金黄色。

穆凉口中念着不知味的学习经验，脸却不觉红了。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抱着奖品从讲台走下来的。

李畅托着腮子一脸生无可恋地抱怨着“我说这要啰嗦到什么时候啊？晒得我头油都出来了！”

“我也正想问你呢！”林丹艺同样表情的附和道。

“要不要……”林丹艺用手指戳戳许之桓，古灵精怪的吐吐舌头“溜？”

林丹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少女独有的娇媚调皮语气的。

许之桓看着林丹艺晒的通红的脸颊，语气平淡道“你们去吧！”

李畅插嘴道“网吧去不？”

许之桓又摇摇头，二人扫兴地叹叹气。

终于等到那铃声落了，小骚动变成了大骚动。待到教学楼下骚动平静下来，食堂开始骚动了，同学络绎不绝地往里面涌。那些萦绕在耳边老师，家长的话，那些不体面的成绩都可以暂且抛在脑后了。

许之桓靠在教室外看着班里几个女同学把穆凉包围着，用一种既钦羡又嫉妒的口吻招呼着穆凉去食堂吃饭。

穆凉莞尔一笑，径直朝门口的许之桓走去，柔声道“走吧！”

林丹艺倚在墙上撇了穆凉一眼埋怨道“今儿讲台上算是荣光了，还耍大牌，每次都是你最慢。”

穆凉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朝她道句对不起。许之桓便拍拍林丹艺的肩拉着穆凉走了。

“她是嫉妒你呢！嫉妒你今天出了风头。”

穆凉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许之桓趁着没人，挑了挑穆凉的下巴，轻佻的打趣道“你们这些小女生的心思，我多少看的出来。”

穆凉憋着笑“你看的出来，你也是小女生咯！”

许之桓胡乱两下便揉乱了穆凉的头发一脸幸灾乐祸“我可不是小女生。”

“我知道，你是许之桓。”世界上独一无二，属于穆凉的许之桓。

“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在南市，四月的风带不走漫天做不完的习题，带不走被困在牢笼里芊芊学子。

穆凉跟着阿桓的脚步，突然很怀念儿时的风筝。那个年岁的自己脚踏着春风，头顶着云彩，在山头上俯瞰着青黄相接的麦田。

那时的天和地，一点都不会因为自己年幼而显得茫远。

风是自由自在的，时间也不那么仓促，来了走，走了来。

它从不逼迫着自己要在深夜和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习题奋战。

四月走了，五月就来了。

五月初，天渐渐热了。

五月七日，对穆凉来说是一个难过的日子。因为这天是阿桓母亲的忌日。

这天晚上，许之桓房里的黑匣子又被打开了。穆凉静静靠在门外，看着阿桓清瘦的身影。那把被磨得发亮的铜钥匙，在她掌心印出同样的形状。

铜钥匙是在穆凉收着的，但那只凤凰牡丹的青花瓷端正地摆在桌子上，那只花梨木的紫檀香骨灰盒被他揣在怀里，许久不动。

穆凉甚至能想到他的表情，那脸上定是不悲不喜，没有半分情绪波动。那双悲伤的眼睛里藏着所有情愫，藏着所有对母亲的思念。

穆凉不忍再看下去，遂回了房。路过客厅时看见肉肉正卧在自己的南瓜窝里睡觉，穆凉上去摸了几回它那厚实的白毛，肉肉喵叫了一声半睁着一只猫眼，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舔穆凉，又慵懒的趴下了。

穆凉可不管肉肉是不是睡得正香，举着它的三角头和两只前爪，拖着被拉扯的很长的身体，被扔在阿桓门前。

果然肉肉爪子一落地，便沿着门缝钻进去了。凉凉平日不愿搭理它，只有闲着无聊才会逗逗它，阿桓待它是很好的，时常陪着它玩。所以肉肉便顺势赶紧去找阿桓。

穆凉看肉肉进去了，便轻轻关了门，朝自己房间去了。

话说，肉肉先是在阿桓长长的两条腿下走来走去，阿桓没有任何动静。然后肉肉就拿它的粉红舌头舔阿桓穿着拖鞋露出来的脚。只有脚踝是暴露在空气里的，肉肉舔了两回，还是无动静。猫心想自己莫非失了宠。于是就直接拿尖利的牙齿去啃咬他的拖鞋了。

“你怎么不去睡觉跑这里来了”

肉肉虚弱地叫瞄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好像在抗议说，我本来睡得好好的，正在梦游仙境呢!一双大手硬是扯着我，把我往你房间里送。

许之桓无奈地把怀里的紫檀木盒放进黑匣子里，锁好。然后把肉肉抱起来，去客厅把它的南瓜窝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房间。

于是一人，一猫，共享一个房间，共享一片月色。

五月初的几天穆凉都是过得很凄惶，至于为什么这么凄惶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虽说阿桓已来到穆家满打满算一年了，猛地一看并没有什么变化，穆家的大米好像使他长高了不少。男孩子在十七八岁都是长个最快的时候，穆凉当然知道这跟穆家的大米没什么关系。人总是一年一年变的，这不，去年可还有五一长假，今年高二的就不给放了。穆凉想，这也是变化。

果然不出所料，前脚刚踏进班里，班里整个的怨声载道就朝穆凉扑面而来。

谷悦站在讲台上，抱着自己的物理练习册，拿着讲台上落满粉笔灰的直尺，敲了敲黑板。

所有同学的眼光都聚成一个光点，落在女班长谷悦的脸上。

谷悦清清嗓子，洪亮的女高音阻隔了那些怨声詈语。

“都给我看看，还有多少天就高考了。”谷悦一边说着，一边拿直尺点着黑板两端，用红蓝粉笔誊写的高考倒计时，阿拉伯数字深深地刺在每一个同学的心里。

谷悦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以流行一贯的口吻说道“我知道大家从开学初都想着五一长假，假期由七天缩短到三天再到没有，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们不好受也得受着，因为我们现在是高中生，不是小学生。我们没权利享受什么狗屁假期，除非你爸妈家里有钱送你出国留学，或者你已经拿到保送名额了。所以我代替班主任跟你们说一句，该做题做题，该学习学习。现在是五月份，满打满算两个月我们就放暑假了，暑假放完，大家全都是真真正正的高三党了。所以你们还剩下多少学习的时间，自己掂量。”

说真的，穆凉很佩服谷悦。虽然她说的话不过是流行千篇一律话中的断章残篇，但站在讲台上的气魄和女班长的威风，那是穆凉从来都没有在班里任何一个女生身上见过的。穆凉觉得谷悦就应该去当女兵，考军校，为国争光。她虽没长得端端正正的国字脸，却有一颗端端正正的国字心。她为七班操碎了心。七班是她的国，可七班的学生却不是她的民。她一定时常感到心力交瘁。

李畅抓着脑袋叫道“你说的轻巧，说的比唱的好听。对于你们这群学尖子来说，那考试做题就跟家常便饭似得，不吃心里还不舒服了。可我们哪一样，你知道我们是怎么从高一熬到高二的嘛”

“好不容易一个三天假期，还得补课。作为班长你也不知道争取一下，不为民谋福利你还有理了”明明指责的话，李畅却越说越没底气，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挫败地爬了下去。

“体育课没了就算了，连心心念念的五一长假也没了。”

同桌许之桓拍拍他的背“你这戏演过了哈!你不是体育生，夜自习都不用上，你还抱怨呢!”

谷悦明显尴尬了一下,她也是学生，作为班长又要兼顾学习她本身的压力就够大的。

作为学生的苦她懂，可作为班委的苦却无一人懂她。可能是被流行魔化了吧!她一直觉得那点不被同班同学理解的委屈算的了什么呢比起高考，比起全班同学的成绩相比，她受的委屈是有价值的。可是有什么价值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谷悦的眼睛扫视着班里每一张那么熟悉又陌生的脸，从最后一排到第一排，从男同学落到到女同学身上，同样的蓝白校服，同样的哀怨。谷悦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把脸别过教室门那边，看到穆凉的眼睛盯着她。

坐在教室最左边挨着门口角落的穆凉轻轻翻着手里厚厚的验算本子，那张白纸上面除了几个根号和阿拉伯数字，还用一行英文。

谷悦突然庆幸自己还好不近视，所以看到了那行英文。

“Squad leader,hard,college entrance refueling!”

班长，辛苦了，高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