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拂过脸庞，穆凉透过一排阴翳的樟树林，看到坐在石坛旁的周筱玫。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正迎面走来的俩人。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看上去一如往常靓丽青春。

穆凉在心中暗叹，都是如花般的年纪，偏偏人家出落的那么水灵呢

周筱玫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长睫毛下的黑眸慵懒地扫视过面前的俩人。没有一丝意外道:“我还以为你要带谁果真带了她”

穆凉静看这眼前的周筱玫，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口吻与她对话，索性闭了嘴。

清晨上学的时候，穆凉在校门口看见周筱玫裹着白色绒衣，穿着及膝的流苏裙，踩着一双红色高跟鞋从一个男生的摩托上下车。

课上，她看见周筱玫一脸焦虑地拿书挡着脑袋睡觉。

课间，她看见周筱玫在饮水机旁失手打碎了自己的玻璃杯。

即使是在今天，穆凉也已经不止一次看见过她了。但此刻穆凉才深刻感觉到，她们除了同学关系的标签外，并没有任何相关。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周筱玫。

即使是去堕胎，即使是去办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周筱玫眼里丝毫看不见落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妆画得这样好，本该憔悴苍白的脸被腮红轻巧遮住，本该颓废无神的眼，也因带了美瞳而更显水灵。

周筱玫大概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那么陌生，那么颓废地生活了。

周筱玫看着愣在一一旁盯着她看的穆凉，不屑道:“怎么我你都不认识了至于嘛不就和校草谈了个恋爱，至于那么目中无人嘛哪天玩腻了，把你蹬了!”

穆凉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即使隔着三万英尺，她都能闻到酸腐的戏谑味。

宁致远咬着牙瞪了一眼周筱玫“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落个破鞋的下场”

周筱玫像是触了电，即刻跳起，一脸恶狠地望着宁致远:“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我能认识那畜生吗”她苦笑着哽咽道：“也对!说不定就是你给我下套，邬晋那混蛋可是你好哥们，你们一个个就这么对我”

她那眼里说不出的悲凉看得穆凉一阵凄楚，穆凉环顾四周道:“这可是学校招来领导就麻烦了。我们出来不是解决事情的嘛你们这样吵来吵去有什么意义”

周筱玫双手环臂冷笑道:“是没任何意义。”

宁致远盯着周筱玫的脸冷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把这不该来的小人儿弄点再说。你的这笔账，我自然会找邬晋讨，你给我安静点就行。”

周筱玫拖着穆凉转身道:“作为哥哥你讨你该讨的，作为当事人我讨我该讨的。”

但穆凉分明看到周筱玫嘴角满意的笑意。

三人向门卫依次出示了请假条，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是分开走的，过了条马路才集合。

穆凉一直被周筱玫拖着走，走到半路周筱玫用手指戳戳她，一脸友好道:“哎!反正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怎样看我都无所谓。”

“我没…….”穆凉刚想解释说自己并没有看不起她时就被周筱玫一口打断。

只见周筱玫摆摆手道：“停!你不用解释。你想说啥无法就是解释说你没有看不起我，没有同情我。”她突然笑起来拍着穆凉的肩膀打趣道:“哎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个好姑娘呢”

“你是个好姑娘!”穆凉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

周筱玫挠了挠头有些想不通的样子，好奇问穆凉:“你说像你这种好学生，是不是读书都把脑子读傻了知道我这叫什么吗不良少女!”

穆凉一脸无奈地看着周筱玫“我知道这几年挺流行非主流的!”

周筱玫放肆地笑起来拍着穆凉道:“你这冷幽默跟谁学的”

说着她竖起食指嘘嘴道:“我告诉你，我跟林丹艺跟宁致远跟邬晋他们不一样。我坏是只对自己坏，他们是只对别人坏。知道不”

穆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却是想不明白，这两种坏到底有何不同。

但见周筱玫那明明难受的要死还强装欢笑的样子。真真是跟宁致远一个嘴脸，只不过她这张脸，清纯天真，她的眼睛清澈美丽。而她的心却像被风干的果核一样，皱而硬。

穆凉看着周筱玫姣好的容颜，不觉想，是不是上天雕刻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就会在其心里划相同的刀数，方显公平

不然为什么她身边的每个长得好看的人，心里都是伤痕累累的

阿桓，有他母亲留给他的伤。

周筱玫和宁致远，就像两个彼此依偎的刺猬，有他们彼此留给自己的伤。

穆凉暗幸还好小宥安天真烂漫。

“你给我讲讲，你和许之桓怎么在一起的”周筱玫饶有兴趣地盯着穆凉。

穆凉从来不知道校花还有这么八卦的一面，窘道:“就那样在一起了呗!我们约好一起考大学。”

周筱玫倾羡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向着穆凉幽叹道“计划是挺好的。不过你没听说过分手毕业季吗况且能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学还不好说，我是说许之桓。你的成绩没问题。你们就算考上了同一所学校，那又能怎么样呢？就凭许之桓的长相，早晚也会招惹桃花的。”

“你听我说，不能让他占着什么便宜。一旦他得到你了，抛弃你就不远了。”

穆凉也用自己的一脸忧心忡忡回馈周筱玫的未雨绸缪。

“谢谢你啊！我知道了。”她还是无法想象阿桓会那样做。光是想象阿桓下学期就要离开了，她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怎么敢想象被抛弃这么可怕的事情。

周筱玫以为她领会了，满意地点点头。

宁致远在路口已经等了将近五分钟，听见俩人的声音便急道:“怎么这么慢快点和医生约好的时间。”

周筱玫此刻却心情大好地主动挽着宁致远和穆凉道:“谢谢你们陪我。有你们在，我就不怕了。”

宁致远和穆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又互相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三人饶了很久的路，来到一家私人诊所里。

“你确定可靠不会走漏消息”周筱玫狐疑地望着宁致远。

“放心吧!决定安全可靠，你只要记住你答应我的，一个小时候，咱们就尘归尘土归土好好过日子。”说着他蹲下身，望着周筱玫的肚子哀叹道:“小乖乖，你就当舅舅对不起你吧!谁让你不会投胎的。”

穆凉看着躯身半蹲的宁致远，他的黑眼圈和青灰色的胡渣，还有这家偏僻到鬼也不会找来的私人诊所里，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天他的疲惫不堪。

希望一切可以尘归尘土归土。

周筱玫又问道:“你确定无痛人流真的不疼”

宁致远啐道：“我靠!我又没做过，我怎么知道打针麻醉剂不就行了”

周筱玫正欲开口，穆凉摆摆手道:“实在不行，打两针。”

周筱玫啐道:“合着不是刀子捱在你们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人苦笑着，明显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才会在萧索的诊所门口说那么多话。

“快去吧!穆凉，你帮我照顾好筱玫。”

周筱玫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眸子一下子湿润了。他很少这样叫她。

筱玫，除了妈妈没有人会这么叫她。

可是如果真的是需要承受这样的痛苦时，才能有这么一句脉脉温情的一语，她宁愿不要。

周筱玫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和穆凉转身进去的一个多小时里，宁致远在诊所的廊道里坐立难安，他的两条腿一直僵硬无知觉，手心一直冒冷汗。

在进行完一系列冗长的术前准备后，在穆凉的注视下，周筱玫注射了一管叫做***盐的静脉麻醉。

穆凉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却无比神奇地记住了，在许多年后，她才知道这是一种过量服用可致死的药物。并且有人成功了，就发生在她身边。

周筱玫配合地进行种种检查，她的大脑已有些昏沉，手却紧攥着穆凉的手不肯放。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眩晕，似乎自己将要陷入极度睡眠中。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睡过去一切就变好了。一切苦恼就消失了。在高考来临前，她或许还可以拼一把，再度变成老师眼里的乖小孩，拿出鲜亮的成绩单放在那个所谓的父亲身边。她希望，那时候就像宁致远答应她的那样，他会由衷的祝福她，爱护她，当她是他的亲生妹妹看待。

她希望，一切在一个小时后，都不会太迟。

穆凉透过玻璃看到被固定在手术台的周筱玫，她凭着自己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对着窗外的穆凉说了句口语。

那口型是在说“等我!”

等我!

等我，等我把我所有的坏变成好!

等我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而不是作践自己！

穆凉的眼泪一下子掉在地上，晕成一朵无声绽放在尘埃里的花。

就在这个时刻她好像突然读懂了，为什么周筱玫说她的坏不同别人的坏，她的坏只针对自己。

她只是缺一场恰逢其会的爱。

在一名戴着口罩的女医生把周筱玫的两条腿掰开的时候，在那根管子伸进她的隐秘部位时，穆凉觉得一阵眩晕，双腿瘫软。她扶着墙缓缓地朝着廊道方向走去，看见宁致远坐在长椅上。

宁致远见她趔趄的步伐跑过去扶她。

穆凉望着宁致远，眼泪止不住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