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事真是遥远又可笑，怎么也逃脱不了。还有半年吗？爷爷就准备把我接回去，不和我提是觉的没必要吧？把我接回去又有什么用，二叔会把我当成许家人吗？许家上上下下又把我当什么？笑柄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许之桓不觉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喃喃自语道“下了这么多年的一盘棋，真的以为瞒过所有人，就能改变把亲孙子当成弃子的事实吗？”

许之桓静静的走回房间，额上些许密汗，泪眼朦胧打开了黑木匣子，拿着紫檀香木盒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妈妈？所有的人都希望我们自生自灭，许家的人更是把人的命运当蝼蚁一样拿捏着，妈妈，我们再也不要这样过了好吧！”

他抱着那骨灰盒，贴在胸口口中默念许久才放回去，关好了匣子。桌上放置着穆凉早前端来的牛奶，许之桓喝完后便躺在床上。黑夜里那双眼睛冷如寒冰。

他和穆叔叔一起进门后，爷爷和叔叔寒暄了几句，叔叔便离开了，三天之后才来接他。

爷爷戴着旧式的金框眼镜，端坐在沙发上看报。他就是这样，即使是早上看个报纸，也要茶几上摆好新做的茶点和刚煮好的茶，即使他很少去碰这些东西，女佣也必须在早饭之后立刻准备好，茶不能太烫，茶点也必是新蒸的，摆放的位置要美观大方，茶点花式不可繁杂，味道不可不可口。茶水不可溅在茶几上，但凡有一点水迹，这女佣也便可家去了。他是个现代社会成功的男权主义者，但骨子里却是个传统社会的统治者。

和许之桓预想的一样，他是临时决定回来的，所以并没有得到家里多殷切的欢迎，爷爷一向不喜欢不速之客，任何超出在他掌握之中意料之外的，他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排斥态度。

三天来，家里除了爷爷和管家，女佣外还有保安外，并无外人，甚至都没有见到二叔一家。这个已过六旬的老人，每个月底都会按时检查身体，主动配合自己的主治医师。他需要看起来能对抗岁月的健康的身体来撑起这个家。尽管这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除了他自己，很少会有血缘的亲人出入。

未入眼的事，也必是未入心，所以才不知晓。

一日，那老人穿着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杂志，液晶屏里播放着当晚的新闻联播。隔着未关紧的门可以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他从未认真端详过的脸，转而便变成朝气清秀的轮廓。他还未曾拥抱亲昵过的孩子，俨然成了少年的模样，陌生又亲切。他见那少年匆匆撂了电话，端着面靠着大地色的理石灶台吃起来，浑浊的眼里似有几分清明。真的是好像晟达。

只是在这少年的梦中，却并未有他的存在。

那是北京一个旧式的四合院，院内栽种着大片的牡丹花。男孩赤脚提着塑料桶踉跄的走来“妈妈！妈妈！水打来了。”

蹲在地上种花的女人也赤脚铲土，抬头看见男孩因力气太小歪斜的步伐，笑着说“阿桓真乖！提的动吗？要不要帮忙”

男孩衣服鞋子都湿了，提着摇晃桶，愈发使劲两颗可爱的虎牙也露了出来，他坚定地摇摇头“不用，妈妈！阿桓行的！”女人身穿雪纺连衣裙，梳着乌黑的长辫起身提过水桶，和小男孩一起栽种花草…

夕阳西下时，连墙上也洒满了霞光，院外传来几声车笛声。男孩欢笑着从屋内跑出来，双臂也伸直着作飞翔状“爸爸！爸爸！阿桓要的糖人带回来没？”

“阿桓！慢点！小心摔着…”女人换了身淡粉色的旗袍，玲珑曲线婀娜身姿展露无遗。素面朝天的容颜格外清丽可人。

从车内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平头，干净利落。男人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女人，然后将拿着油纸包的单手背过身后“阿桓！有没有不乖？”

“当然没有了，阿桓最乖了。”男孩指着院子两旁的花草骄傲地说“阿桓，今天还帮妈妈种花了，等来年爸爸就能欣赏到这么大片的牡丹，全是阿桓和妈妈送给爸爸的继续。”

“这才对嘛！”石路两旁刚刚栽种，泥土未干的牡丹嫩枝映衬着霞光有些蔫了，不过明早清晨露水的浸染，这里会一片勃勃生机。 “你的糖人。没有孙悟空了，只有猪八戒了，要不要？”男人打开油纸，拿出两个栩栩如生的猪八戒糖人，一个是八戒吃西瓜，一个是八戒打鼾。

男孩兴奋的跳了起来“快给我，快给我！”

“妈妈今天好漂亮是不是？”男人搂着女人宠溺道。

“对呀！因为今天爸爸回来，妈妈才穿这么漂亮。”

女人娇嗔道“别听阿桓胡说，再胡说糖人妈妈要收回来的。”

男孩嘟着小嘴“不要！妈妈欺负我，爸爸你看！”三人说笑着嬉闹着进了屋。那门外的世界似也模糊了，转眼门外的天，天边的云，云中香甜的梦都醒了......

翌日清晨。

阿凉靠在木棉树上看书。院子里的木竹摇椅也重新搬了出来，鸢尾花开败了只剩下青枝绿叶。老人习惯了早起，王奶奶坐在摇椅上拿着蒲扇摇啊摇，闭着眼听阿凉背书。直至阿凉停下来和她打完招呼，和阿桓一起骑车去学校。

穆凉刚关上门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穆凉！我们一起上学吧！”

穆凉见对面的香樟树旁停着一辆红色的脚踏车，而旁边的人手揣在口袋里笑容溢散在整个面部。正是宁致远。穆凉常舒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吧！怎么找到这来了？

宁致远冲许之桓吹了声口哨“同学，好像见过你阿！和穆凉一个班的吧？”他上下打量了许之桓，整洁的校服，帅气的轮廓，高高瘦瘦，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这明显就是班里那群对小说痴迷的女生喜欢的款嘛！

“你怎么找到这的？”穆凉冷冷的问道。一早上的好心情全没了，家庭住址都让他弄到手了，今后哪还有什么消停日子。

“这你就别管了，小爷自有办法。”宁致远得意的拍拍后座，他左耳上的蓝钻耳钉反射着透过香樟树的隙缝洒下的阳光，闪烁在穆凉眼里就只剩下厌恶，男生打耳钉要不要把自己搞那么不入流。“穆凉，以后上学下学，包接包送，不要太感动哟！”

穆凉瞪了他一眼“不需要。”骑着车子甩他几米远。

宁致远看穆凉骑着车走了，和他一起的男生冲他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顿时尴尬极了，慌忙的骑上车追穆凉“你慢点穆凉！我又没说什么？”

许之桓和宁致远加快脚步，几乎一同追上了穆凉。许之桓跟在两人后面保持着不远

不近的距离。只听见宁致远在一个人在扬扬自得的自言自语“穆凉！后面那个也是住你们小区的吧？”许之桓见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

“管你什么事？”穆凉不冷不热的说着，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把他甩掉。本想加把脚劲骑快点，可是刚才甩宁致远那一段用力过猛现在没了力气，只能慢慢骑。

宁致远笑的春风得意“以后可以把他拉拢过来，帮我送情书阿！”

穆凉白了他一眼，心里虽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嘴上故意说道“情书不是该自己送才有诚意的吗？”

宁致远把车朝穆凉靠拢了一些，试图想和穆凉的车并排，穆凉却轻巧的躲开了。宁致远望着眼前的路笑的更开怀了“我送她肯定不会收的。”

穆凉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既然知道人家不会收，谁送又有什么区别，你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吗？”

宁致远知道穆凉是在变着法讽刺他却也不生气，只一个劲高兴着，起码她肯跟自己说话了 。

“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郑重地看了一眼穆凉“我自知她早晚会喜欢上我。”

穆凉望着他吧唧了下嘴巴“还真是，无可救药阿！”穆凉回头看了一眼许之桓，阿桓静静地骑着车。“我奉劝你一句，这么自以为是很容易吃亏的。”穆凉放慢了脚步，等阿桓桓跟上来。

“这么说，你是担心我吃亏？”

“你爱怎样就怎样，干我屁事！”穆凉甩出一句话，拐了个弯迎着许之桓。

许之桓面无表情的骑着车，机械的做着动作，直至与穆凉擦肩而过也还是没发现穆凉和宁致远在望着他，他的眼中没有风景，没有路，仿佛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的。

“阿桓！你怎么了？”穆凉刹住车关切的问道。

许之桓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骑，似乎没听见穆凉说的话。宁致远诧异的望望穆凉，然后骑着车追上去。

“喂！小子！穆凉在和你讲话呢？”

许之桓回头看了一眼面含愠色的宁致远，有些搞不懂是什么招惹他了，又看了看穆凉开口道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这应该问你吧！穆凉和你说话没听见吗？”宁致远悻悻道。

“怎么了？”许之桓淡淡的问道。

“阿桓！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穆凉分明看见许之桓眼里的血丝，隐隐觉的阿桓情绪反常，想必昨天他讲的那些往事没能让他释怀“那些事情就不要想了。”

“我没事，刚才在想事情。”许之桓说着骑着车走了，只留下穆凉和宁致远停在原地。

穆凉望着他的身影，眼神暗淡了许多。

宁致远心里惬喜只剩下自己的穆凉了，朝着许之桓的背影嗤之以鼻“什么嘛！拽什么拽？穆凉，你放心回头我替你教训他。”

穆凉狠狠瞪了他“和你有关系吗？多管闲事。”说着也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空留宁致远一人在原地“我说错话了？”宁致远思量了许久，抬眼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两人“不是我说错话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