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帆记得很清楚, 简徒走的那天是六月十五号。

天气其实不热，刚下过雨，于是空气难得很凉爽。

简徒的车次开走的时候, 一直支撑着莫帆的力气好像突然全部从身上撤走了一样。

莫帆坐在候车厅里很久很久, 都没有攒起一点力气够他站起来回家。

那个在辩论赛上能言巧辩的人, 愣是被自己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莫帆用手捂着脸, 发现自己在哭。

五月到现在, 他第一次哭。

“别总闷在家里，去食堂吃饭，别看稿子看得太晚, 好好睡觉。”

手机响了。莫帆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全部滴在了屏幕上。

简徒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发的短信。

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少了一句“我很快就会回来, 想我了就给我电话。”

莫帆盯着手机很久, 屏幕变成了屏保, 上面还是两月前他们和简徒的同学一起吃烧烤时候的合照。

莫帆搂着简徒，两个人抢着去啃一个鸡翅, 闭着眼睛张着嘴，很快乐高兴的模样。

简徒也有特别活泼像孩子一样的时候，旁人很少见。

但是莫帆最熟悉……

之后的日子。

莫帆过得不好不坏。

他没联系过简徒，简徒也没有找过他。

家里还是那样，房子还有两个月才到期, 简徒的东西他都整理好了, 就等着那个人回来把它们带走。

然后, 那个叫简徒的人应该再和他没有瓜葛了。

很多个晚上莫帆睡不着, 就瞪着天花板想着, 或许寂寞孤独什么的才是生活的常态。

和简徒在一起之前是孤独的，简徒离开了以后还是孤独的, 中间那些快乐的生活过得如此快，明明觉得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偏偏那个就是结局。

莫帆找了很多关于失恋调节情绪的书去看，多数的建议是，不要见面，也不要犯贱。把过往都打包收好了，慢慢地什么都会愈合，慢慢地用有意义的事情占满自己的时间，很快什么也都会过去，很快就有更好更适合的人出现云云。

莫帆没事就拿出来看一看。

觉得说得挺对。

莫帆让自己变得很忙，比如每天在编辑部里加班到半夜再回家。

累惨了回家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再去上班。

一下子全编辑部人都说莫帆这孩子一个实习生那么拼命，真是很难得。莫帆干着干着就想到自己曾经开玩笑和简徒说的那个：“将来赚很多钱，找个小白脸养养。”

这种想法莫帆越想越觉得很可行。

自己是同志，是另类，爹不疼娘不爱的。同志圈也够乱，进去混了不过是弄得不怎么好看，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不过是找个像简徒这样的，和他过日子的人。

只是像简徒这么好脾气好骗好勾搭的应该再也找不到了。

那以后就用钱砸吧。觉得寂寞了，找个花样美男，给他钱，让他陪着自己吃饭睡觉听自己唠叨，不闹也不会离开。如果美男子还会做一手好菜，就更好了。莫帆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好像比那个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愿望，实惠也现实好多好多。

于是每次莫帆盯着屏幕到头昏脑涨，或者想简徒想到每个细胞都难受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很多很多个日日夜夜也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莫帆病了。

毕业典礼的日子也到了。

那天莫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

头昏眼花还发着烧，莫帆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只下午吃了退烧药，晚上就忘了吃。于是各种数落自己不好好吃药难受是活该。

走到家门口发现屋子里头是亮的，于是又开始数落自己出门又没有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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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以前总是简徒关心他生病吃药关心出门要关掉家里的灯，他出门不关灯也不是第一次了。

莫帆浑浑噩噩地进屋，浑浑噩噩地去冰箱里拿了袋速冻饺子去厨房里烧水，准备大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

刚把锅子里接了水放在灶台上，开了火。

“莫帆。”莫帆听到有人喊他。

是简徒。

“你回来啦。吃饭没，要不要吃点饺子垫垫肚子？”莫帆愣了愣，头也不转，去柜子里找剪刀剪开饺子的包装。

发现一袋饺子两人吃不够。莫帆数了一下，踩着拖鞋要去冰箱里再翻一袋出来。

一转头，就被人给搂住了。

“赵琼说你病了，好点没？”有人抱着他的腰，往怀里带，有人在他的耳边说着软绵绵的话。

莫帆觉得很困，很累。脑子里想着的是：将来赚很多钱，然后，包养小白脸，找一个和简徒一样的……这回事。只是脑袋越来越重。

“啪嗒——”手上拿着的一袋饺子掉在地上了。

“莫帆……”莫帆听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微凉的手抚着他的额头。

“你回来拿东西吗？我都帮你整理好了，在屋子里，你去拿吧。”莫帆听到自己说，嘴里的气都热乎乎的很难过。

“莫帆……我回来了。”莫帆听着简徒的声音很奇怪，哑哑地还带着点哭腔。

但是这个声音很好听，于是他就被抱着，舒舒服服地靠在简徒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了。

醒来的时候，莫帆觉得全身都是汗。

是有人抱着他，让他热得不行。

挣扎了一会儿，身后的人醒了。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响，开门声，关门声，轻轻地，小心翼翼。

然后有人拿冷毛巾擦他的身子，然后人又走了。

然后空气里飘出了好闻的香气。

“吃点东西。”有人扶起他，莫帆睁开眼睛来看，简徒顶着一对黑眼圈，但是对他笑得很温暖。

有暖暖的粥送到他的嘴里，莫帆就靠在简徒的怀里，很舒服。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更软弱脆弱一些，熟悉的味道让莫帆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然后，他的眼泪不停地往外冒，身上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是不是太烫了？”简徒着急地把粥放在一边，抱着人，担心地问：“还是不舒服？莫帆你说话，告诉我。别哭。”

只是莫帆怎么都停不下来，转身搂着人，咬着嘴，生怕自己一张嘴就要服软地求他留下来不要走，也生怕自己一张嘴梦就要醒了，简徒就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之前很多很多个晚上梦到的那样。

“别哭。”简徒只是搂住人拍着他的背哄着。莫帆呜呜地哭，哭得简徒心疼得不得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别哭……”

莫帆哭够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会。

再醒来的时候，简徒还在，吃了点东西就吃了药，人也清醒了很多。

莫帆要去洗澡，简徒陪着。莫帆说下午要去上班，被简徒抢了手机，发了请假的短信，又被压回了床上，打开电视，让他躺着休息。

莫帆很听话的，简徒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看到简徒带了个行李箱来，他以为里头是空的，是来装剩下的行李的。

莫帆逼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脑袋上的湿毛巾掉下来，简徒把毛巾换个面接着给他敷上，让莫帆靠在自己的肩窝，很亲昵地搂着。

“我妈让我去相亲。”

“嗯。”

“我去了。”

“嗯。”

“我拒绝人家姑娘了。”

“嗯。”

“但是……我将来，可能还是要和女孩子结婚。我爸妈他们……”

“嗯。 ”

“莫帆，我喜欢你。我没办法喜欢别人，但是，我也没办法向你保证未来。对不起莫帆。”

“嗯。”

上回分手的时候没有说完的话，简徒终于是说出来了。

莫帆看着天花板，听着电视里不知道放着什么节目的背景音乐，平静地应着。

感觉自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他也心甘情愿。

只是路是自己选的，或许就是一报还一报，你偷来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简徒的爱，比如过去幸福的生活，那么你也要去面对同等的悲伤。

哪怕不是现在，再相爱的人也要面对生老病死。

越是分不开的人越是在离别的时候撕心裂肺。

总是要经历的，谁都躲不掉。

“你去吧，我没事的。”莫帆稳着情绪说。明明心不甘情不愿。

“……莫帆，你去试着找找别人。我等你找到个比我更好的，可以陪你一辈子的人，我再去结婚。”简徒哑哑地说着，特别认真。

莫帆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边的人继续喃喃道：“我们还是……朋友，或者，你不想看到我，我就走得远一点，我守着你直到你好了，幸福了，我再去结婚。你别难过，在那之前，我一直都陪着你。好不好？”

“如果……如果我找不到呢？”莫帆哽咽了。

“那我就陪你单着。”

“真的？”

“嗯。你别哭了，我看到你不开心，我比你更难受……”

莫帆翻身抱住人。

简徒说不能给他承诺，不能给他未来。

但是明明，这一番话，就给了他很多很多很多……

搂了好一会儿。

莫帆觉得身上没有早上那么重那么难受了。

好像那些话有奇效一样让病都痊愈。

“对了，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我没被录取。”某人异常淡定地说着。

“怎么可能？上回不是说已经录用了？”莫帆着急了，地方法院真的是美差加肥差，怎么还会出尔反尔。

简徒压住着急的人，说：“内部培训了两个月，要淘汰一个。和我竞争的是一个准爸爸，都做内部培训三年了，一直没通过，还有两个都是特别用功的姑娘。我觉得他们都挺不容易的，然后……”

“你放水了……”莫帆的心脏又被掐了一下。

“我只是想让每个人都能去他们想去的地方……”简徒低低地笑着。

简徒在被子里找到莫帆的手，牵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下个月我就去xx事务所上班。在城南，离你的杂志社也近，我想在那附近租个房子。只是一个人租个小间又贵又不舒服，我看了一家挺满意的，一室两厅里面什么家具都有，就是我一个人租太奢侈了。你要不要……”

“是挺奢侈的，两室一厅。”莫帆听了，偷偷地笑，脑袋一直往简徒的怀里钻。“租个大点的一室一厅，然后我帮你分担一半，好不好？”

“嗯，好，这个包在我身上。”

“简律师，你刚刚自己说的，要陪我到我找到另外一半为止的。”

“嗯。”

“骑驴找马的事情……挺不人道的。不过……你也别闲着，也去找找好姑娘，谁先找到了，谁就先撤，拉钩上吊，到时候不许一哭二闹三上吊。”莫帆伸出小拇指来。

很快就被人钩住了：“好。”

简徒嘴里应着，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他不会伤害莫帆，结婚的事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莫帆也高高兴兴地和人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心里甜蜜蜜的想着：傻瓜才会去找别人呢，简徒对自己这么好，要找女人结婚，谁知道是什么时候事情……

在那之前还有很久很久吧……

莫帆越想越觉得高兴。

先狠狠地掐了把自己，觉得疼得很，确定不是梦，立刻搂住简徒又亲又咬的。

“简徒，我想死你了。”

“你还没好呢。”

“随便啦。”

“你明天不想上班了？”

“美男还没跑走，当然就不着急赚钱包小白脸啦。”莫帆笑眯眯地对人动手动脚。是真的开心。

简徒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眼睛里红红的。

“对不起。”

“没事。真的。”

“莫帆对不起。”

“好啦，你以后好好补偿我就好了嘛。你不许哭，哭起来就不帅了。把我的小白脸帅小伙还给我……吧……唔。”

简徒翻身把人压住了，开始做好久没做，又想做很久的事情。

两个人胸口和胸口贴在一起的时候，莫帆听到自己说：

“我觉得，我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过，就很值了。真的。”

那时候两个人情。欲。高。涨，莫帆被挑逗得带着哭腔，很努力地才把话说全。

身上的人停了一下，很快就又动了起来。

湿湿软软的嘴唇贴到了莫帆的耳边，带着浓浓的鼻音，简徒咬着他的耳朵。

“回到你的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能遇到你，三生有幸。”

……

那天，简徒和莫帆都拥抱着自己最爱的那人，做着世间最快乐的事情。

那时候两个人都下定决心，都不要为难对方，谁都不要矫情，谁都要尽一切说能去保护，去守护。

他们也没有想过，这个所谓的 “你遇到适合的我就走。你结婚了我就走。”的誓言，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都没有实现。

谁让两个人谁都不忍心去找别人呢。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很多年。

两个人有过分离的苦涩也有过团聚的喜悦。

但是总会再一次地找到对方，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办法，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对方消失。

直到最后的最后，两个人终于再也不用分开了。

那个幼稚可笑的誓言作废，也换成了一句：“我爱你，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

当爱走到末路穷途。

有人不愿离去。

彼岸，或许便是柳暗花明。

一个幸福的结局。

《末路穷途 番外我们的存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