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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 分类:现言 | 字数:22.8万

44.第四十二章

书名: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字数:5675 更新时间:2024-09-18 07:49:00

当时林晓生正在开会。科室主任希望他回美国之前多与科室的同事交流国内外的学术经验。他在讲台上演讲发表了一半, 走到角落里接听了朱辰宇的电话。台下的人见着他把讲演稿一扔,慌里慌张冲出了会议厅。大伙儿一片吃惊,只见林晓生又很快折回来对张佑清和肖祈说:“江晓君去找她妈妈了。”

事态严重了。负责江晓君床位的护士和下级医生被张佑清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女的被骂哭了, 张佑清双手叉腰仍在生气。他怎能不紧张呢?朱建明把这事慎重委托给他, 不仅仅是因江晓君的病情需要。在这几天与江家的谈判中, 江家狮子大开口, 院方无法承受。据悉江家有计划联系媒体, 一旦媒体掺合,江晓君再出现什么状况,到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是赔钱, 名誉也不可挽回。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带回来!”张佑清一拍桌子,一群围观的人像是惊吓的鸟群四离五散。

肖祈质疑有谁能把江晓君带回来。别说带回来, 江晓君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而终归, 人得由他和林晓生去带回来。

路上肖祈问林晓生:“你想怎么说服她?”

林晓生焦愁地拿手磨蹭下巴颌:“不知道。我没有半点把握, 她和她妈妈的感情很深。”

“如果你同意,必要时我想用镇定剂。”

林晓生猛地转过头, 严厉地审视他。肖祈一脸的坦然,说:“她的命是我们救回来的,我不想功亏一篑。”

“对于你来说,她的命比她的想法更重要?”

“当然,一个人没了命, 还能有什么想法。”

林晓生嘲弄地一笑。这些天与肖祈的相处, 两人彼此尊重和赞赏对方的学术造诣。而一论及人生观, 如果他是理想主义者, 肖祈则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肖祈说的没错, 救命最重要,命救了回来, 至于心里的伤本就需要慢慢痊愈。

去到王秀珍的病室。病人平卧在床上头部裹着重重纱布,鼻子口里插着管道,双眼紧闭深度昏迷。江晓君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她跌坐在床旁的板凳,胆惊心颤地碰一碰王秀珍的手。

蒋楠和石青青携伴来探王秀珍,入门见江晓君和江二姑。石青青乍愣,抓紧了蒋楠的上臂。

一见石青青到场,江二姑立即指向她对侄女说:“就是这个女医生害的。”

蒋楠为未婚妻抱不平。擦擦镜片极其不满地睨了睨江二姑,他走近江晓君为未婚妻说情:“青青她——”

江晓君一摆手阻止他往下说,道:“蒋楠,你放心,事情经过我在路上听我姑妈说了。我不会指责青青的,因为我相信青青的为人,青青肯定是为了救我妈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石青青闻此言,多日以来积聚的屈楚夺眶而出,泪哗啦啦地直下。她在出事后也一直信任江晓君,事实证明她并没有看错人选错人。

江二姑不可置信地瞪住侄女。

江晓君对她说:“姑妈,不要告医院了。”

“晓君。”江二姑吸吸气,体谅侄女年纪小不懂事便是耐心地规劝,“这事我是与你姨妈和你外公商量过了。他们医院做错事就得付赔偿,是天经地义的。”

“可他们也是为了救人——”

“我说,晓君,你这人的脑子怎么长成这样子!”江二姑对侄女泥古不化的脑袋是恨不得拿把锤子敲打,“没人像你这样想的!要是拿不到赔偿费,你妈哪来的钱治病?”

“我妈教我做人不能这么想。所以我妈醒了,知道拿了这笔赔偿费肯定会说我的。”

“你,你,你——”江二姑抚摸胸脯顺气,尽量慢声细语,“晓君,听我说。你家和我家是绝对付不起这笔医药费的。无论医院是不是好心做错事,他们承认了有责任,我们就应该让他们担当起责任。难道你想让你妈没钱治病回家等死吗?”

江晓君脸色一白:“我妈不会死的。我会挣钱给我妈出医药费。”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呢?”江二姑跺脚,“报纸整天说医院有多么黑,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说你妈,就说你。没有我们签字就把你送进手术室,如果你没能平安出来,我们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江晓君对这事不知情,她以为自己一送进医院就开刀了。对此心怀讶异,仰头恰见林晓生和肖祈两人出现,她惶惶然起来。林晓生对向了江二姑很生气地质问:“你怎么可以不经我们的同意私自把她带走?”

“我是她的姑妈,怎么不可以?!”

“要是她半路出了事,谁负责?”

“当然是你们——”

“我们不会负责!因为是你们自己违反了规定。”林晓生听了江二姑的话,很气火。

肖祈倒是不怎么气。人心叵测,人与人一牵涉到自身利益,向来是翻脸不认人的。不说医生与病患的关系,就是平常的家庭关系,通常一说到个大大的“钱”字,他有把握每个人的脉搏数会翻上一倍。因此,像江晓君这样的傻子真是令人无语。怪不得她姑妈气成这般。他忽然想笑,自从遇到江晓君,她总是令他有种很想开心大笑的念头。果然,如这会儿,他和林晓生没对她说什么呢,她已经猫着腰想躲床底下了。

“晓君。”林晓生看不下去了,径直越过江二姑拉住江晓君的一只手。

既然躲不过,江晓君坐正,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声明:“我不回去了。”

“谁允许你不回去?”林晓生问。

“我!”江晓君自觉这个“我”字刚气十足,为何全场的人个个直瞪着自己。然后是大大小小的笑声,连石青青也破涕为欢。她有些慌了,对林晓生再度言明:“晓生,我是说真的,我不能回去。”

“我也和你说真的,你必须马上和我们一起回去。”林晓生慎重其事与她说。

“如果我坚决不回去呢?”江晓君不以为他们能拿她怎样。

肖祈走了过来,略带威胁地说:“你不要逼我们把你捆回去。”

“你们捆得了吗?”

“当然是准备了一些工具的。”肖祈卷袖子。

“我告诉你,肖祈,你别以为你这样能吓得了我!”江晓君急了,“我知道你很心软的。”

“我心软?”肖祈哼。他手刚伸出,她便是滑下凳子一溜到林晓生身后,两只手揪着林晓生的衣服小心翼翼地伸脑袋瓜子。这么一副神态,太像幼儿园里玩老鹰抓小鸡的孩子们了。肖祈不想自己被当成老鹰,收起手拼命地咳嗽,仍无法止住笑。林晓生则眨眨眼,想笑又不敢笑怕触怒她,只好努力挣扎:“晓君。你别站在我背后。”

“我当然要站在你背后,这样他才抓不着我。”江晓君边喘气边放话,“你们笑啊,尽管笑啊,小心笑掉大牙。”却没料到林晓生会突然一个反身,就把她抱了个实实在在。

若是以往,她被他抱着会欢喜得无法言语。如今母亲占了她心中的一切,她打他的手:“晓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埋怨青青吗?因为我知道,是我害的我妈。我妈坐了那辆出租车追我。半路出租车司机抱怨兜圈子,她怕麻烦人家就下了车,结果和我一样被那大卡车给撞了。都是我害的,你让我怎么能丢下我妈呢?”林晓生听着她带哭音的嗓子像是有把锯子在锯他的心,迟迟不知如何劝导。很快她想起了什么,扯住他的袖口说:“晓生,你很厉害的。你救了我,你也救我妈吧。这里的医生说我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醒,我不信。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晓生?”

林晓生一低头,便望见她哀求的眼神。可他没有办法,只好逃避她的视线。她扑通两个膝盖跪落地。林晓生惊慌失措地扶她两臂:“晓君,不是我不救王阿姨,是我无能为力。”

江晓君转向了肖祈。肖祈最痛恨病人家属的乞求了。诚如林晓生所言,因为往往是有心无力的境况。他同样别过脸,道:“我没有办法。”

“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呢?”江晓君吸着气问。

“江晓君,我实话对你说。植物人在现代医学里暂时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你找哪个医生都会这么告诉你。”

“可我以前看过一篇报道,说一个植物人睡了十几年后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是有。你也看见了报道用的是奇迹这个词。奇迹意味机率很低。”

“但是有希望不是吗?”

“希望很小。”

“有希望就是有希望。你这人怎么这么苛刻,偏要说希望很小呢?”江晓君两只眼眶全红了。

肖祈知她是无心地责备他。从她的话里他却是想到了个劝服她回去的办法,说:“有没有希望,要看你的配合。”

林晓生和石青青当即意会到他想说什么了。对此石青青不苟同地皱着眉。林晓生则犹豫着。蒋楠拉拉未婚妻:“怎么回事?”石青青贴近他耳边说:“植物人需要常年物理治疗,这是眼下被医学上认为最好的办法。可是,常年啊,无止境的。况且成功率也是极低的。我不喜欢给了人家希望,到了最后希望破灭,那等于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目标。所以医生有时候残忍一点好,机率太低的干脆把话挑明了。”

没学过医学的江晓君不知底细,焦急地问:“怎么做?”

“你先跟我回去。我把资料给你看,你就明白了。”肖祈说。

“你把资料带来这里给我。”

“资料在电脑里,怎么给你?”

“用手提电脑。”

“江晓君,这里是病房,允许你用手提电脑吗?你不怕影响维持你妈妈生命的仪器运转吗?”

江晓君屈服了。离去前她对王秀珍说:“妈,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在场的人听见这话,更不忍心看王秀珍了。

眼见江晓君要走,怔在一旁的江二姑回了神追道:“晓君,官司的事你静心养伤,把它交给我们长辈——”

“不。”江晓君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姑姑不肯帮我妈妈垫付医药费,也请姑姑不要再插手我妈妈的事。”

这话尖锐,一刀挑白了江家的伎俩。江二姑气了:“晓君,你这是埋怨姑姑吗?”

“我没有埋怨任何人。也请姑姑不要埋怨任何人。只要姑姑不付我妈妈医药费就没事了,不是吗?”江晓君非常“无辜”地说。

林晓生等人知道她这是在强颜欢笑,倍觉难受。

回去之后,肖祈以各种理由拖住她在病房。江晓君岂会不知他的算盘。她听他的话,是因翻阅了他给的有关植物人的资料。于是,人们常常见着她嘴咬笔头趴在桌案上,用红笔一个个地在文章上面打圈圈。

她一天天康复。离自己走的日子愈来愈近,林晓生愈来愈不放心。肖祈也嗅到了不对劲。石青青对他们俩坦白:“晓君向我借好多医学书。”林晓生问肖祈:“你给她看了些什么资料?”肖祈想不透:“医学期刊上一些有关植物人治疗的最新进展。可是,我真的没有给她灌输过她妈妈能清醒的希望。”他们三人之所以不给江晓君太大的希望,是脑科医院那边的医生说了,王秀珍属于重度脑损伤,未来演变为脑干死亡的可能性很大。脑干死亡不同于植物人,是脑死亡即等同于可以在临床上宣布人正式死亡了。

肖祈他们绝不会想到,正是他们给予的这种没希望促使江晓君下定了决心。江晓君喜欢翻报纸从他人的故事中获取经验。在无望中她恰是见到了这么一篇报道。一对夫妇请律师打不赢官司,其他律师劝告他们不要打这种不会赢的官司。他们坚信正义必胜,自己学法律为自己辩护,赢了这场官司。她以为这个理是相通的,既然医生都认为她妈妈不能得救劝她放弃,她就自己学医把妈妈治好。

这个世界每当这种时候,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她不指意有人能帮她和她妈妈。那天她是听了林晓生和肖祈的对话。这是两个有抱负的男人,不会为她而驻留。这大概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男人能轻易牺牲掉感情,而女人愿意为了感情牺牲掉其它。

石青青陪她出院时,对两男士的不告而别颇有怨言:“你今天出院,他们俩也选择搭今天的飞机走,纯心不与你告别。”

江晓君嘿嘿笑着捅捅她胳膊肘:“所以是你的蒋老师最好了,要珍惜啊。”

石青青点点头:“我也是体验过了,才知道找男人不能找太有抱负的。”

然而,那些怀有梦并且不遗余力追求梦的人会浑身散发夺目的光辉,不断地吸引周旁的人飞蛾扑火。江晓君不会忘记第一天见林晓生。林晓生在她眼里是长了翅膀的天使,会飞很远很远。回忆从初始、重逢直至母亲出事,她想到了早逝的小杨,一切的巧合再巧合使得她不得不认命:“果然是命在作祟吗?”

心血来潮,她跑回高志平的小店。高志平很久没见她了,打趣她:“你近期哪去了?自从那个叫做蒋楠的帅哥上了你家修电脑,我就没再见你半只人影。看来你是与那帅哥在交往,忘了我这个师兄。”

“怎能忘了师兄呢?师兄比蒋老师帅多了。”她嘻嘻地恭维回去。

“原来他是一名老师啊。”高志平后知后觉地感叹。

“是。而且人家也快结婚了。先严正声明,结婚对象不是我。”江晓君借着挑碟澄清误会顺便打住这个话题,套问他,“师兄,小杨的事故有结论了吗?”

高志平一拍额头叫道:“你还记着这事啊。”

“记得。小杨为人那么好。”江晓君轻声道。

“不好的事还是忘了好。”高志平颇有深意地说。

“怎么了?”

“确实是有人在车上动了手脚,不过不是与她同车的女孩,是她夫家的人。好像是为了争家产什么的。那些人以为她是和他老公一块出去度蜜月。岂知她老公临时被公司叫去办事,小杨就倒霉地当了替死鬼。官司没有打,据说是买通了警察和小杨家的人。毕竟是同一家族里的人,家丑不好外扬吧。所以说,没钱是惨,有钱也是惨。命这东西真不好说。你应该听说过吧,阎罗王取人性命,即便因种种原因不能取了那人性命,也会找另一个人代替。这就是所谓的替死鬼。我们不迷信,晓君,这种事听听就忘了它吧。”高志平说完抬头,见江晓君忍着泪的模样连忙担心地拿纸巾递给她,“忘了它。忘了它。瞧我尽说这些吓唬小师妹。”

“迟了。”江晓君道完这两个字,神情恍惚地往回走。王秀珍自以为瞒得住她。那位大师到她家与她母亲谈话的时候,她已经是躲在门外偷偷地听了。当年纯粹是小孩子的好奇心,长大之后一件件事的发生,令她不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克死家人的命。

拿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回母亲的医院。病房里传出姑妈和姨妈的争吵,她皱皱眉想推门进去阻止。里边的谩骂声竟是越来越大。

王秀琳是忍无可忍了,一指门口:“你走!我完全赞成晓君的想法。晓君如果想再读书治好我姐姐,有我和我爸支持她,不用你们江家出半分钱。再说,我姐姐辛苦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个包养二奶的弟弟。你弟弟的死是二奶造成的,不要把罪名冠到我姐姐和晓君头上。没有什么克不克夫克不克爹的。你弟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爹,根本没资格做晓君的爹。所以你们江家和我们王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真是可笑。晓君冠的是我们江家的姓呢。”江二姑冷嘲道,“你要我走我就走?我是晓君的二姑,我要等晓君回来评评理。”她是吃定了王秀琳不敢将她弟弟的事告诉江晓君。

王秀琳谨记妹妹的嘱托,是不敢。一团闷火在胸中燃烧,她要出去透透气。一拉开门,看见江晓君拎着个包立在门口。她张张口,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房间里的江二姑也吓蒙了:“晓,晓君?”

江晓君对着她笑了笑,道:“以后我不姓江,也不叫晓君了。我要姓王,叫做王晓静。因为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以前妈妈总是说我太好动了,怕我嫁不出去。以后我要听妈妈的话,做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陪妈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