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 分类:现言 | 字数:22.8万
本书由顶点小说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40.第三十八章
因急救中心指派的救护车隶属规模小的郊区医院, 怕是处理不了重伤号,林晓生要求救护车把伤者送往他的单位。当这辆救护车进入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石青青正跳上另一辆救护车去接病人。
急诊向来是要么不忙, 要么忙得让人直喊抽筋。这家医院有两辆救护车。因有人要跳桥自杀, 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必须在场待命, 其中一辆救护车便是带了急诊坐班的外科医生去自杀现场。另一辆刚接到急救中心电话, 对方说是一名车祸重伤者。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郊区医院的救护车没空, 只好请这所相对较近的医院出车。外科医生不在,石青青与一名骨科医生一起去接病人。
救护车呼啸着出了市区,过了高架桥, 到达事发现场。石青青下车,走到树下一瞅伤者, 心跳出了嗓子眼:“王阿姨!”同事问她:“你认得她?”石青青点头:“我朋友的妈妈。”紧接她急拨江晓君的电话, 一边询问给伤者做初步检查的同事:“怎么样?”同事摇摇头:“很严重。你尽快通知你朋友, 说不定这病人没送到医院就没命了。”石青青面色铁青,手机拨了又拨就是没人接听。她焦心地埋怨:这江晓君是怎么回事啊, 伯母出事了也不听电话?再说伯母怎么会是在这市郊遭遇车祸呢?
处理事故的交警谈起另一起车祸离这里并不远,两名重伤者极有可能是同一辆肇事车所为。石青青听闻后两眼皮直跳,有很不详的预感。
不管如何,救护车将王秀珍送到急诊,伤情严重需要外科会诊。急诊坐班的外科医生没回来, 外科病房的医生忙于应付病房的病人走不开。眼看王秀珍出现急性呼吸困难, 可能是气道堵塞急需气管切开。毕竟不是自己所长的专科操作, 骨科医生不敢做, 她这个内科医生也不敢。
护士帮她出主意:“林晓生医生送了个病人来急诊, 在另一间抢救室里,不然你去问问他能不能走开一会先给这边的病人行气管切开。”
石青青仿佛在迷茫中看见了一缕阳光, 匆匆推开林晓生所在的抢救室大门,口一张说:“林——”扫及病床上的江晓君,后边的话混着口水倒流回咽喉处,她险些噎住。
两起车祸,母女同时出事,偏偏是林晓生送江晓君来的。石青青脑中一片混乱,又再清楚不过的是——她蓦回首,坐在走廊板凳上双手紧抱着脑袋的男子正是朱辰宇。
林晓生寸步不离江晓君,监护屏上江晓君的生命曲线并不平稳。石青青岂敢要求林晓生离开江晓君,只得独自走回王秀珍的病室。同事摁着罩在病人口上的呼吸气囊,急道:“你朋友还不来吗?病人快不行了。”石青青说不出话。她不是没见过几名亲人一同出事双双没能获救的。然这次她要面对的不是陌生人,这对于踏入医行尚年轻的她是个极大的考验。望向奄奄一息的王秀珍,她忆起与王秀珍的几次相处。王秀珍与自己母亲一样,是温厚老实的家庭主妇,待人极好。好人貌似都不长命。石青青从医以来第一次想掉泪了。
“给我气管切开包。”石青青对护士下达指示。
同事惊愕:“石医生,你——”
石青青戴手套的手一直在发抖,嗓音也在发抖:“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看着她死。”
同事急忙关上门,小声对她说:“石医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可你要想清楚,你如果犯一点点错,就是人命。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当医生了。”
“我知道。”石青青拼命吸气。
“你知道什么?”同事不得教训起她,“如今医患关系紧张。即便她是你朋友的亲人,一旦你犯错,人家同样是六亲不认把你告上法庭。”
“晓君不会的,晓君不是这样的人。”
“你朋友不会,不担保病人的其他亲属不会这么做!”
定住微晃的脚跟,石青青低声道:“我清楚的。因为清楚,所以我没办法不这么做。一个医生如果连自己最想救的人都不去救,还能算是一名医生吗?”
同事较她年长,执业时间较她长。他是打心眼喜欢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医生,才会出言相劝。见她是铁了心,他扼腕叹息。石青青抓起了手术刀,心头则惧怕地抖了起来。她闭闭眼,找准位置一刀划下去,喷出来的血立即溅了她两只手。
汤姆和露丝接到林晓生的电告,已是接近凌晨的四点。来到急诊,三人紧张地商酌。林晓生说:“我不想把她转到其它医院去,我不放心。可这里只有我一个是心胸外科医生,一旦她需要紧急手术。而按照这样的情况,她很有可能需要手术。”汤姆建议他请院外的医生过来协助。林晓生摇头:“不会有医生愿意这样做的。即便请其它医院的医生过来会诊,情况允许只会让晓君转院。如果晓君的情况不好,不可能接受病人。”汤姆思考了会儿,说:“如果不是其它医院的医生,是自由执业者呢?”林晓生灵光一闪,想起了肖祈。
“肖,应该还在这个城市没走。”汤姆道,“我们可以去找他帮忙,而且他不是认识晓君吗?”
林晓生走近床头,手拂过江晓君的脖颈轻轻撩出藏在她衣襟内的挂坠。他早已察觉她从武汉回来后挂了一个坠子,这是因为她经常与他说话时会摸向自己的衣襟,这个小动作就是她自己也没能意识到的。尤其是上次谈到肖祈,她紧揪不放。
林晓生勾出了坠子,心情复杂。自己竟是在今夜这样的境况下得知挂坠的真面目——砗磲十字架。
“给我一把剪刀。”他对护士说。接过剪刀他便是嚓的一下剪断了挂绳。他要带着它去找那个男人。他要赌一赌,这世界上还有多少真情是无私的。
“晓生。”汤姆嘱咐,“你没有见过他,最好带什么东西让他确认。”
“我会带两样东西。”林晓生答。一样是证明肖祈是他在医学期刊上所结识的肖医生,一样是证明肖祈是江晓君在武汉认识的朋友肖祈。于是他折回更衣室从衣柜中取出医学刊物,撕下肖祈发表的两页论文兜入怀里。走出急诊的时候,不无意外地撞上了朱辰宇。
“你去哪里?”朱辰宇挡在他身前,面色惊慌。他是讨厌林晓生,可林晓生的能力是父亲朱建明都承认的。除了林晓生,他想不出此时此刻还有谁可以救江晓君。
“我要去找一个人。我需要他的协助。”林晓生说。
“你走了,她怎么办?”
“汤姆会在这里。你放心,汤姆曾在美国最好的急救中心任职。”
朱辰宇平视他。林晓生的眼里写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和自信。朱辰宇忽然想,他今晚见到过的林晓生流泪肯定是错觉。
林晓生绕过他出了急诊,前往市中心最著名的教堂。他如果没记错,肖祈不信仰宗教,却是在摄影作品中大量地拍摄教堂和寺庙外景。可见这是个浑身充满矛盾的男人。而他一直是很想会一会肖祈的。
天这时未亮,教堂的门紧闭着。林晓生围绕教堂走了一圈。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月光。彩色玻璃窗上光辉的天使们俨是被这夜吞灭了。他看不到任何东西,感到了对黑暗的恐惧。回到教堂大门,他背靠砖墙慢慢滑落于地,无力地把头深深地埋进两膝盖间。他不想也不愿意看这个好像是没有希望的黑夜,以至把向神祈祷的事都忘了。
此时的他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当有人拍打他肩头的时候,他哆颤了一下,有些恍惚地仰起脸。两名浑身脏兮兮像是常年街头流浪的男子问他:“有钱吗?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在这里睡,要交保护费。”
他正义凛然地指正:“这里是教堂,不是私人地盘!”
“没错。这里是教堂,可教堂是人建的。人建就得要钱,懂吗?”其中一名男子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充满恶趣味地斜视他。
林晓生起身,说:“这个地方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意亵渎的。你们这种行为——”
“又能怎样?”对方嘻嘻哈哈地打他的夹克衫,“你们神不是说了吗?打了你的右脸,你的左脸也得让给我打。”
林晓生隐忍着。他尚不想在公众场合与人争执。
然而,这两人是三只手的惯犯。另一个趁林晓生与同伴对话时,手摸向林晓生口袋里拉出了砗磲十字架。林晓生警觉地一回身,扼住了对方握有十字架的手腕,厉声道:“还给我!”对方就此推测这十字架可能很值钱,那只肮脏的手赶紧把十字架往自己怀里塞。林晓生脸色变了。想起危在旦夕的江晓君,那个天真到几乎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是好人的女孩,心中的疼惜与愤怒激起了他一直压抑的情感。举起拳头他朝对方的脸就是一擂。
这一拳很重,速度极快像是专门训练过的。对方挨了这一拳,歪歪倒到退了好几步,口角破皮流血。另一名男子见情况不妙,慌措地把砗磲十字架扔回给林晓生,扶了同伴走人。
对方知难而退,林晓生无心赶尽杀绝。他拿衣袖仔细地擦拭十字架上的污迹,放回贴身口袋。再望望天,已是亮了,街上冬雾弥漫。教堂对面有人搭起了报摊,一名男子手里抓了个相机杵立在路中央。
林晓生心中顿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一溜小跑过去,他抹了把汗从另一边口袋取出论文纸问那男子:“这论文是你写的吗?”
对方看了看论文上的作者名,点头承认:“是。”
是与他在医学上交流过的肖祈,林晓生惊喜地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肖祈低下头,表现出对他的手有兴趣。
这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林晓生判定,同时考虑是否立即表明自己的身份。肖祈这时将视线停驻在了他毛衫外的观音坠子,若有所思地问:“是什么人?”
林晓生实话实说:“我的一位朋友。”
岂料肖祈反问:“只是朋友?”
林晓生嗅到了肖祈的话中有话,而且这话所含的某样尖刻的东西狠狠地扎中了他的弱处。他怔怔地想,是不是江晓君曾对肖祈说了些什么。
肖祈等不到他答话,漠然地将相机收起转身要走。林晓生一下子急了,一只手拉住他坦白道:“等等。我可以告诉你,她对于我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她叫做江晓君——”
这番情急之中暴露了真实情感的话语,林晓生自己听来也是心惊。肖祈刹住了步子,一回头两只眼直盯着他:“你刚刚说她叫做什么?”
“江晓君。”林晓生想,没错了,这人也是江晓君所认识的肖祈。他把砗磲十字架放在掌心呈现于对方面前。
日渐升起,光破除了浓雾。肖祈接过了十字架,砗磲材质,米字型。她借他的钱在武汉长江岸边买的,为的是另一个男人叫做——“你的名字?”
“林晓生。”
肖祈抓紧了十字架。说到底,他和江晓君的初次相识,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当时林晓生戴着副夸张的大眼镜,以至现今他没能及时认出来。
“肖祈。”肖祈向他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
林晓生毫无犹豫握住他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肖祈言简意赅地说。
“在哪一次学术交流会议——”林晓生琢磨着,不记得有。
“不是。我去过你们单位,那时江晓君在打吊针。”
林晓生震惊。命运就是这般奇妙的事,肖祈本来找他,却是意外地与江晓君结下了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