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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 分类:现言 | 字数:22.8万

8.第七章

书名:他,从神那里来 作者:书瑾 字数:4466 更新时间:2024-10-11 13:52:35

冬季的夜落得早。

城市里的冷只有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才能体会。公交车折腾一下马达排出尾气大刺刺离开车站。这口乌烟瘴气是朱辰宇所厌恶的。他扭过脸,用力地咳掉可能吸入肺里的气体,回头见江晓君杵在路灯杆下。风刮拂着围缚她脖颈的白围巾,尾部一颗颗圆圆的绒穗犹如雪球在天中飞舞。

他走过去,头挨往她肩旁:“在看什么?”

她两眼穿过铁丝密网,另一边是大学的篮球场,口中喃喃:“真冷,真冷。”

这女人真怪,他遇过的女人里最怪的。“走吧。”他对她说,她一动不动。于是他怀疑她是不是冷糊涂了,伸出一只手背碰她的脸。

只轻轻一触,她便像蚱蜢一蹦,退避三尺喊:“你干吗?!手好凉。”说完她直视他的手——皮肤白得宛似瓷儿,青筋浮现,很美也看得出是很有力的。记起了开跑车的时髦女郎好像一样是说了句他的手真冷。为何这人的手这般冷呢?冷血动物?她放在羽绒衣口袋里的两手不由攥了攥,天冷自己的手也有点冰凉了,便是心中有了主意。

他这会蹭蹭皮鞋痞子般地对她笑:“怎么?又想画我了?”

“鬼才想呢。”她鼻子哼,轻快地旋半个身儿跑上天桥。

人行天桥架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天桥上方搭设了高速公路。人走在中间,上天下地都是钢筋水泥板,桥两侧的围墙半个人高,触目所及是大马路和半截高楼。四周构成的氛围应是压抑的,可人们不这么觉得。因为夜晚这里是小摊小贩活跃的地盘。

朱辰宇想也不需想,知她肯定要在各小摊贩转悠上半天。女人天性是购物,何况是这个性情天然的女人。然事实证明他错了又一次。江晓君一路向前走,左右小贩的叫卖和围观的人群喧闹丝毫没影响她飞快的脚步。

下天桥,她忽然倚住扶栏,呼出了口长气对他说:“到晚饭时间了。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可以吧?”

俨然她是怕他饿着才不在小摊小贩逗留。这奇怪的女人没有半点防备心吗,对每个陌生人均是这么好?他眉头皱了又放,放了又揪起。

她是一身轻松,压根不懂他在犹豫什么。大眼扫过他阴鹜的脸,她随口道:“就吃兰州拉面了。”接而听她咚咚咚脚步声往下走,他寻着她的白围巾飘进了一家馆子,才缓缓动了脚。

拉面馆很小,仅容得下四五张小方桌。幸好过了正点用餐时间,客人不多。他两脚跨过板凳坐下。她兴致冲冲从筷筒里精挑细选了两双,丢了一双给他,脸朝伙计喊:“老板。两碗。一碗五块,一碗八块。”

“干净吗?”他苛刻地察视馆子里的环境,擦擦鼻子小声建议,“不然我们去对面的肯德基。”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两眼凑近表壳小心翼翼地转动表侧的旋钮。

“上海老机械表?”他瞅见表壳背部的字迹斑驳的“上海手表厂”字样,目露惊异。一个女人兜一块老人男表做什么。

拿了条眼镜布细细擦拭发黄的表壳,她轻声道:“我外公留给我的。也许你不相信,这是一块有生命的表。在我外公临去世的一个月,这块表无论如何上弦都不肯走了。直至外公离世表到了我手中,它才愿意重新走动。所以你不需担心,这家拉面馆我光顾差不多一年了,没吃出过毛病。我这人认旧,这条街前前后后共六七家拉面馆我只认得这家。”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声些有断续。他辨听艰难,听完竟是噎着了一般。十指磨擦,头一偏瞟到她全神贯注的表情,视线就此胶住。人生,因某些偶尔而静悄悄地改变。

风从敞开的铺门一阵阵袭来。冷吗?不冷。伙计端来两大碗公拉面。碗口热气腾腾,胡椒粉呛得他满脸通红。她要了两串洒满孜然的羊肉串。递了一串给他时,这回触到他手是暖的,她笑了:“暖和了吧?冬天吃羊肉最好了,大补元气。”

她望着人的目光直接自然。他忆起自己幼年时尚健在的奶奶,常常望着他时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吸吸鼻子,他硬是冷然应道:“嗯。”学着她夸张地张开大口,牙齿使力地扯下一块羊肉,口中嚼着嚼着让辣辣的热火焚烧自己。

走出拉面馆时,他浑身充满了热劲,对她笑时也不再是那副爱笑不笑的傲人样:“走吧。你家在哪?”

惊见他的笑在黑暗中明亮的一闪,她立在寒风中的瘦削身子哆了哆。他刚刚的笑,有点像林晓生。立刻咬紧唇她低下头:“我家就在这附近了。把东西给我吧。”

他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的没了笑容。紧接敏感地思起她画的第一幅画,那一副与他有关系的画。对面她已然主动伸出手来接购物袋。他面色变冷蓦地松了手。袋子在他和她两手没能交接住的空处掉落于地,部分东西从袋口散落开来。她慌忙弯腰去拣。他只站着,冷冷地看着。

她追赶那骨碌碌滑下人行道的橙子。一辆小四轮货车从街口驰来。她的白围巾随一道风扬起,像是要被卷进飞速轮转的车轮里碾成碎片。他想也没想冲过去急急忙忙拉起她。

一霎小货车从他们身边呼啸擦过,她手中的橙子咚地落地。他的手慢慢上移,到了她腰际往上扣紧。她眨了眨双眼,耳际是心跳如雷。

“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是在问她喜欢不喜欢他吗?她猛然大吸口气,风冷得她牙齿打颤,而与他挨紧的地方热得她直想哆嗦。心里回旋千万个同样的句子:他不是林晓生,不是她喜欢的林晓生……可林晓生是女的,她不能去喜欢。

“不喜欢是吗?不喜欢就不要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好。后果不是你付得起的。”

这句话俨是威胁,又带了点怜惜的味道。江晓君口中微苦。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他手凉,天又冷,自己也冷,就拉了他一块吃碗拉面。怎知一碗拉面也能引起其它后果。

对方或许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渐是放开了她。她闭上眼好不容易压住了心头的涌湍,往后转身却是已不见了他。风打着空空地表的尘埃,带起她心头的一丝惆怅。捡起余下的橙子放入购物袋,她一鼓作气小跑回家。

连续攀了几段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开锁入屋。扔下大袋小袋,躲进了屋子里她仍觉得冷得不行。也不知是身子冷还是心冷,只得多披件棉袄如往常开电脑上Q。蒋楠在她不在线时留了条短信:你是不是忘带手机了?下午打你手机没人接。本想带你认识个人的。

她恍然忆起,想着上超市买个东西一去一回很快,岂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赶紧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未打开的短信有四条,三条是蒋楠的,还有一条是——林晓生。内容展开,写的是:晓君。平安夜我和汤姆他们会在露丝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欢迎你来参加。

林晓生听从了她的话,没有让露丝转告。江晓君脑子里为此一团乱,一会儿是林晓生的笑脸一会儿是朱辰宇故作冷漠的面孔。

电脑台上手机震响,她摁下接听键,是王莉。

王莉说:“晓君。过几天是圣诞了,我们去商业步行街买毛线吧。”

今年在女孩子中间流行手织围巾,作为圣诞情人节礼物。王莉打算织一条很长的大围巾,可以同时绕在她和男友两个的脖子上,此举可增添情意。约了个时间,她们俩在漫长的步行街行走了近三个钟头,走访了上百家小店方是觅得中意的毛线球。王莉挑的是以蓝紫色为主的杂色毛球。江晓君没想过买,可王莉为了砍价,拉了她一块。她不得不挑了一款米色球。米色比纯白多了丝暖意,是她最钟爱的颜色。走过她身旁的行人中不乏有身穿深色大衣的男生,她每见到又想:米色围巾配起来正合适。

王莉笑话她:你是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该吗?找个人谈恋爱至少也得找个喜欢的吧。

夜里江晓君在家里安静无事。两支竹羊毛筷卷了卷毛线,毛球放大腿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她慢慢地织起来。音箱流放的是卡农钢琴曲,闭紧了窗的小房间温暖静谧。她每每手累了,歇一歇喝一口热水。生活不是很富裕,但胜在平淡心安。

每织一针毛线,她会想近来有这么两个人对自己说的话。一个叫她不要喜欢上,一个问她喜欢他吗?

她是喜欢林晓生,林晓生却是女的,注定她不能去爱林晓生。然后她不觉地又想起了朱辰宇,这么一个她平生第一个问她喜欢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或许一开初她是因林晓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两次相逢,她很清楚朱辰宇与林晓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经过那半天的相处,对于朱辰宇她有了改观。

尤其是他对不懂世事的她说:不要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好。这么一句,她每每回想起来,觉得这人的品质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的坏,一瞬间让人感到很可靠。

她想了又想,自己对朱辰宇也是有点好感的。

王莉说:合适就谈呗。别想那么多,女人就该适时把握住幸福。轻易放弃机会,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王莉的话不无道理。江晓君决定好好答复朱辰宇那天的问话。把织好的围巾用一小礼品袋装好。平安夜她费心梳妆,戴了顶新买的黑白条纹贝雷帽,拎了礼品袋搭上公车。

她不能确定朱辰宇会不会在那里出现。倘若他不出现,她会把围巾绕到自己脖子上自个用。因此她心情愉快地踩着大学里的小石子路。到了那夜上公开课所在的教学楼前面,她习惯地低头数步子,数着他会出现他不出现。在她心里边尚是雀跃却未想好怎么说出口的时候,朱辰宇和那名被唤为阿涛的胖小伙子,两人正好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娇艳的晚霞中,见一身着红衣黑裙的美丽女子在教学楼前的小花圃边徘徊。朱辰宇步子霎然缓了下来。他眼睛直直地盯视她素来喜欢独自低垂思索的侧脸,目光欲穿透那脸直射进她的内心。

阿涛则拉他,口缩得圆圆的讶叫:“哎?那不是那晚画你的女生吗?她现在又来这里干吗?像是来等人的。”

她来等人,等的是谁?答案一想便知,向来自信的他对此竟是没有丝毫的把握。在那一夜,他问她喜欢吗?她没有做出任何答复。他瞅到她头垂得低低,身子似是在发抖。顿起了怜爱,他放了她,并没有离远,一直立在路口目视她走。那一刻他真的期盼她会回身。没有,自始至终她只望着前方。风中飞扬的金牡丹,轻飘飘的似是欲往遥远的天穹他抓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使得他离去时当下狠心:他要彻底忘掉这个女人。

事后回想起来,见两次面就对一个女人动心,对于他而言未免太好笑了。

“走吧。”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抢先奔下楼梯,大步流星穿过她面前的行道。

她注意到了来自他的不一样的风。抬起头惊见他墨蓝的长大衣在视野里一晃而过,快得她误以为是错觉。

阿涛挥打两膀子,口里喘粗气追着他喊:“等等,朱辰宇。”

真的是他?!可为何他没停下来,难道他没看见她?她踌躇地咬唇,皮鞋蹭地砖,要不要追。

这时阿涛路过她身边停了一会,笑嘻嘻地打招呼:“嗨,这位同学。我们见过吧?远远就在那边看见你了,你今晚穿得可真漂亮,在等谁呢?”

听见他的话,惊愕瞬间占据了她的双眼。

遥看朱辰宇已是截住了一辆的士要走了,阿涛气恼地哎呦一声:“抱歉了。美女同学。我朋友急着走。下次有空我请你喝咖啡啊。——朱辰宇,你跑那么快干吗,捉贼啊!”

风一吹,打落了她的贝雷帽。阿涛回来帮她捡了塞进她怀里:“我走了啊,美女同学。”

她僵住了般一动不动。阿涛察觉她的异样,却奈何不了朱辰宇拍打着车门在催喊自己。只好丢下她跑过去,随朱辰宇钻入后车座他小声说:“朱辰宇,那女生好像有心事,不太对劲。”

“哦。”朱辰宇眼角睨到远处她不动的影子,心想她不过一会便会放弃的了。往后懒懒地靠向软座,他对司机喊:“麻烦。最快的速度到达银座。”

车子吐了一泡浓烟驶离纯净的校园。行人们因平安夜的到来面带喜气。夜幕降临,彩灯亮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欢庆节日。以至于平日里众多学子来自习上课的教学楼,在今夜众课室皆是早早熄了灯,显得孤独而落寞。小花圃边上竖立的路灯,灯泡里的灯丝嘶嘶地一阵微响后灭了,独留黑暗罩住了底下纹风不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