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万里之外洪荒之地的均瑶赶回来，看着在黑暗阴影里的他许久，只是问了他一句，您真的爱那个女人？

他没回答，久坐黑暗适应不了破窗而来的光，却是微微看了几眼，抬起的右手霍然放下，似乎已经释怀。

她又问，和千年前卿伢一样？

他只是稍作诧异，不知何时起听到卿伢两个字已经无关紧要，脑海里只是辛月牙的身影……

黑夜再长也好，总有黎明破晓的时候。当他决定从黑暗里走出来，就必须习惯带有穿刺破坏的光。光，总是能让悲痛放大，无所适从，但也是无处可逃……

另一边的雨花台，到处都是喜庆的红，婚假锣鼓队开始备战，天下各路豪杰也陆陆续续来了，只为了三天后的天下大喜与天同庆。

方雪阁的地面铺满了显眼的红，据说仓氏娶妻就会让那女子走过这鲜血般的地毯。这是她住的院子，她却每天站在窗前茫然若失的看着，从天亮到天黑，看着鲜红变成深红，压在心头的大石越来越重。

她就不明白自己咋这样糊里糊涂的嫁了，可仓洛一直没出现，听来给她改嫁衣的婢女说，仓洛在三省阁休养，说是为了婚礼那天的洞房大战。

她可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从小到大上尘没教过，问的最多的话是，小牙儿，你会永远陪着师傅吗？说的最多的话是，小牙儿，你越长大越漂亮了……

“呼，这闹剧什么时候能结束……仓洛，你过来见我！我……我没说嫁给你——”

事情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本来是想偷偷逃走，可看着不分日夜不断在院子里巡逻卫队，她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是痴心妄想！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天下正统邪魔不侵的雨花台！光是三重结界，她就甭想出去！

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想找仓道说清楚。可仓道忙着和天下群雄寒暄，暼都没暼她一眼。

又是一个日出，她越来越忐忑不安心浮气躁，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她打算今晚天一黑就跑，死命玩命的跑！

雨花台似乎来了很多宾客，有些找各种借口闯进方雪阁，想看一下让湛无涯倾心，身上藏着巨大潜能的她。卫队渐渐拦不住，她刚要出去，结果看见十八骑突然降临，把所有人赶了出去。

这一刻她胆战心惊，明白十八骑一直守在方雪阁，防止自己逃跑。

突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擦过方雪阁走廊，看了眼厢房的方向，没有停留的离开了。她只觉得身影很眼熟，特别是对方驻足回望时的背影……

婢女又来了，说是给她试下妆容。

她像个任意摆弄的傀儡娃娃，随便婢女拉拉扯扯，皱眉苦思白天看到的那个背影。

“……少夫人，明天就是您和少主的新婚大喜了，以后您就是盘发的人了。收起这发帘，您真是温柔贤淑的一张脸——”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发被高高盘在头顶，婢女小心点拿起一枚黑玉发簪扎好，脸颊两边抹着淡淡的腮红，唇上一抹嫣红。她不由仔细看了几眼，突然一愣，见鬼一样逃离梳妆台，躲在床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铜镜里的自己，根本就是那天在泉鹤山庄铜镜里看到的女人！

婢女们傻了眼，见她满脸恐慌瑟瑟发抖，嘴里还蹦出一些听不懂的话，以为她是婚前恐惧症，纷纷上去安慰。

她终于知道当时看到的女人是谁了，是为自己梳妆打扮打算和湛无涯结婚的卿伢。不过后来，卿伢的愿望没有成真……

后来她的情绪恢复了一点，执拗不肯坐到梳妆台前，婢女们也没办法，只能换了个地方给她梳妆。

“……这次来的人很多吗？”

“对啊。少主新婚大喜，主人通知了天下群雄，凡是有点名声地位的人都来了。”

“西子爵有来吗……我都忘了，他算什么群雄，狗熊还差不多……应该不会来——”

“少夫人您在说什么？”

“有时候我会神经错乱自说自话，你们习惯就好……我待会儿要一人分饰三角，表演一出啥啥戏，你们要不要留下观赏观赏给个意见？”

婢女们满脸震惊：“奴婢想起还有事，不打扰少夫人了，先告退。”

“真的不留下来看看吗？我表演的很好的哦，绝对会惊爆几门眼球……嘿，慢点走，别摔了……呼，终于走光了——”

等所有婢女离开后，她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铜镜，只是房间里的摆设布置。她稍微松了口气，发现天色已经黑了，一溜烟跑到衣柜前找到那件黑色夜行衣，那是她从卫队宿舍偷回来的，据说晚上穿夜行衣好逃一点。

夜幕在雨花台上方拉来遮眼的雾障，她已经换上夜行衣，绑好蒙脸布后蹑手蹑脚的溜出厢房。她摸清楚十八骑的饭点，加上来贺喜的宾客里有贵重人士，仓莽带了几个人去招待。她掰着手指算着留下来的几个人，用落叶幻化成一个傀儡，引走监视的人后，自己玩命似的往后面跑。

大门是出不去了，而且现在到处都是人，只有最后面的院子没什么巡逻卫队，据说那里是仓道死去老婆明容生前住的地方念容堂。只要到达那里，就能召唤出护体飞出三重山，让那些傻瓜卫队满雨花台找人吧！

计划很成功，眼看快念容堂了，一抹比她更快的身影突然闪进来截住她的去路。

她气喘吁吁不动声色的观望，对方也穿着夜行衣，同样是蒙脸布。

是友是敌还是路人？

“你是谁？敢穿着夜行衣在雨花台大摇大摆！”

“小……丫头，你还不是一样，不过我是大摇大摆，你是躲躲闪闪！”

“我……”我去，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这口吻怎么这么耳熟……“那你继续大摇大摆，我要躲躲闪闪了！”

说着辛月牙直接土遁，结果找错了方向，遁到男人脚下的时候被他一手拽了出来。她像拎小鸡一样拎着自己的男人，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似乎藏着什么……

那头辛月牙的傀儡被射成了马蜂窝，仓龙惊觉中计，听到这边有响声就带人追了过来。

辛月牙一看大事不妙，可男人却用一种看不清的情绪的眼神盯着自己。自己要是这样子被仓龙抓住，估计下半夜方雪阁就会变成监狱。

“你继续你的大摇大摆啊，没事拽着我干嘛，快放开我！”

火光靠近了——

“嘘。有脚步声！”

男人还是拽着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退到一边黑暗里，空出来的右手快速结印，在四周落下障眼结界。

辛月牙看着仓龙带着大队人马跑到这里，她下意识捂住嘴巴，可整个人被凌空拽着，只能尴尬的蹬蹬脚。结果一抬头仓龙眉头深锁的脸就在眼前，吓得她发出一声哑嗓，更加用力的掐住嘴巴。

还好仓龙没发现障眼结界，又不能进念容堂搜查，只能先带人回去禀告仓莽。

好险，刚她和是差点和仓龙来个亲密接触，那种恐怖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形容，毕竟仓龙长了一脸麻子，乍一看凶神恶煞，再乍一看简直是神憎鬼厌我心慌慌！

“雨花台也不过如此，就这样走了？”

辛月牙猛得一愣，记忆里的确有个男人说话是这种语气，特别是不过如此这四个字，简直是那个人的口头禅！不过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这时男人回眸看她，眼里满满的沉溺。

她明明察觉到了，却装傻的敲敲结界，用近乎傻子的口吻说：“这结界真不错，还能骗过仓道的神遣十八骑，你说是吧，哥哥~”

“你这丫儿怎么能叫我……呵呵，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我带你离开——”

说着他还是拎着她转身要走。

她却心如过电，眼眶泛红，一记金蝉脱壳落到地上，没等男人出声询问，她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的说着：“没想到我还是那么让人操心，让在地府的您都放心不下——”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就是乱七八糟！以前您就说我喜欢乱七八糟的说话……小牙儿认出您了，师傅——”

男人猛得一怔，半抬起的右手停在她脑袋上面，转身背手爽朗的大笑几声，故作疑惑的说：“我看你这小丫头是疯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师傅是谁，但我绝对不是……”

“师傅！”

真挚的一声呐喊让他眼眶一热，余光中她已经哭成了泪人，要是换做以前，自己会心痛不已，紧抱不放。可是现在，只能左手抓右手，不该去想过去的温暖……

她哑声哭着，泪水迷离了视线，肩头无助的颤抖，始终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唉……不和你这丫头，你想走就马上起来，不然等仓道过来，我们就很难……”

“师傅……呜呜……谢谢师傅还记挂小牙儿，还在为小牙儿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操心劳神……可是您已经死了，应该断了对俗世的留恋，不然您会变成孤魂野鬼不能投胎的……”

她哭得他好心烦意乱，张嘴啐出一口冷气，眉头深锁愁苦不安的仰望夜空。她却只想看他蒙脸布后的那张脸，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