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的情况并不乐观, 至少要日夜不间断的观察二十四小时才能移动。第二天一早刘念从外买了些粥回来。张牧之趴在离病床不远的桌子上小憩，梁萧则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着苏浩的手，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刘念将粥倒入碗中递给梁萧：“喝点粥。一会儿休息一下。”

“谢谢。”梁萧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碗：“阿浩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必须时刻看护, 没事才一天一夜我撑得住。”

苏浩的呼吸轻浅, 脸色较昨晚的青白好了一些, 但依然惨白, 半敞的衬衫下胸口带着各种监护。如此虚弱的苏浩，刘念是第一次见，看着总是不由得心疼, 更何况梁萧。

“今天上海会进行受降仪式，我不能多待, 有急事就让李亮去找我。”刘念将另外一碗粥放到张牧之旁边。

梁萧说：“谢谢。对了, 金城雪子好像知道些阿浩的事情, 昨天下午是她主动告诉我阿浩失踪的。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情，依照阿浩的行事风格肯定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不过他们共事这么多年，估计多少猜到了一些。如果不处理好，我怕会发生其他意外。”

刘念点点头：“这个我来处理，金城雪子喜欢苏浩，任谁都看的出来。抓住这一点, 她就不会成为麻烦。”

“谢谢。”梁萧放下碗, 对这个所谓情敌也不知该谢还是该恨：“还有一件事, 阿浩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国内继续待下去。军统, 包括你们的组织都绝不可能相信他这些年的遭遇。我大哥在英国, 我想先去那里。”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苏浩的事情绝对不会流露出去。而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上峰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你。”

梁萧摇摇头：“你，我当然放心，我担心的是阿浩的情况不适合长期劳顿。普通飞机空间又不允许，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根本不能带上飞机。派遣医疗专机又太扎眼。”

刘念沉思片刻，说：“再过一个星期，英国政府将会派专机来接原大使馆的人员。我觉得这个契机很好。不过需要你亲自去找杰夫和威廉聊这事儿。毕竟我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但是他们都认识苏浩。所以你不给点真实信息估计很难蒙骗过关。”

梁萧见消炎药滴完起身给苏浩换了一瓶营养液，然后沉思片刻说：“应该可以，而且安澜是阿浩抱去医院急救的。杰夫应该会领这个情，至于威廉和杰尔便更好办一些。谢谢你。”

刘念笑着说：“我先去忙。”

送走刘念后，梁萧请休息回来的护士帮忙打来一盆温水，用纱布蘸着帮苏浩擦拭脸上的灰尘。苏浩带着氧气罩，遮住了口鼻，只有光洁的额头和眼睛漏在外面。

梁萧手中的纱布慢慢的划过苏浩的眉眼。苏浩的睫毛很长，温水擦拭过后，有几根带着细小的水珠，用肉眼可观的速度慢慢的滚下，梁萧看着竟出了神。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想去碰触。可是到了半空又停住，觉得在苏浩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此做，甚至是对苏浩的亵渎，可是那眼轮对自己又有无限的诱惑。

离开不舍得，亲下去不忍心。梁萧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撑着床边，心酸无比的腰弯在半空。人神交战之后，梁萧终于选择放弃，继续帮苏浩擦拭。

“我以为今天可以看到了不得的东西。”张牧之懒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萧无奈笑道：“就是不想满足你。”擦完脸，重新蘸水开始擦手。苏浩现在的手白皙，柔软，握在手里便舍不得放下。

张牧之撇撇嘴走到病床边看了一下监护仪的数据：“情况还算稳定。”

“我一早让刘亮去准备卡车了。一会儿你让护士收拾一下。苏浩二十四小时观察期一过，我们就先回梁公馆。这地下暗室，闷热潮湿，空气不好，也没有阳光。”梁萧像是享受似的一根根擦拭苏浩的手指。

其实他更想帮苏浩换身衣服，但是这里没有，出去买新的没有洗过，怕二次感染。只能晚上回到家中再换。

张牧之回到座位坐下喝粥：“可以啊，可是为什么要卡车，救护车就够了。”

梁萧搬着盆和椅子挪去床的对面继续擦另一只手，眼皮都没有抬起：“我需要你这里的医疗设备。如果有突发情况可以就地处理。”

“……”张牧之觉得食不下咽，又无力反驳。索性出去配药，不想再看梁萧这副奴才嘴脸。

午饭时护士都去隔间忙别的事情，张牧之索性就下了清水面，并且自认为仁慈的分了梁萧一碗。

看梁萧的样就像是个卫星一样，绝对不会离开病床一周的直径范围。怕是不会离开觅食的。

梁萧见递到眼前的面条拿过就吃，必须好好吃饭才能有体力。

张牧之站在一边胡乱吃了两口，含糊的说：“你连谢谢也不说。”

梁萧翻起眼皮：“谢什么，谢你趁着阿浩骨折帮他验血。”

咳咳……能不能好好说话。张牧之喝口清汤压下咳嗽，清清嗓子转移话题：“还没苏醒的迹象。”

梁萧点头：“没有。四十八小时内能醒就问题不大。”

张牧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苏浩醒后，面对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会更加无法接受。”

梁萧一下子没了吃饭的心情，面就在嘴边索性放下筷子，并将碗放到一边：“想过。”

“想好对策了？”张牧之问。

梁萧无奈的摇头，复又抓着苏浩的手，轻柔的搓了搓：“没有，他的个性是下了决心任谁都拉不回去的。”

张牧之问：“那怎么办？”

这也是梁萧最头疼的地方，苏浩的执拗任谁都是劝不住的。真的闹起来，要如何劝他才好。梁萧用空闲的手捏了捏眉心：“只能见招拆招了。”

晚间梁萧将实验室的医疗设备全部运上车，李亮已经提前放了家里佣人的假，卡车直接开到别墅门口，只有李亮和张牧之两人抬着担架，梁萧则是背着小型氧气瓶始终跟在一边。临时病房就安排在苏浩原来住过的二楼房间。

安顿好一切后，梁萧胡乱吃了些李亮买来的面，趁着张牧之检查仪器的空，五分钟洗澡换衣服，一会儿他要帮苏浩做全身按摩，不能脏兮兮的。张牧之有事待了一会儿便离开。刘念还没有回来，梁萧安排李亮睡到隔壁的房间，方便有事随时叫他。

梁萧为苏浩检查完所有的身体机能没问题之后，拿来自己的棉睡衣帮苏浩换上。他不想让李亮帮忙，换的很慢，又是一番神人交战，但更像是在进行祷告一般虔诚。

换完衣服，已经十点钟，刘念还没有回来。梁萧关掉吊顶灯，打开床头灯。这间屋子视野和光线极好，今晚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照到了大半个屋子，屋内只有仪器的微小运作声，屋外偶尔传来为庆祝胜利放的鞭炮声，气氛异常安逸。

梁萧索性脱了鞋子，坐到床头，慢慢将苏浩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支撑，另一只手伸到苏浩背部，慢慢按摩。

“你瘦了，日后一定千方百计的给你补上来。”梁萧一边按摩一边说：“看样子还是要向张牧之多请教中医，中医补气血最温和。来，往左边挪挪。”梁萧托着苏浩的背挪了挪，开始按摩另外一边。

“以后也不工作了，我们天天蹲在家里吃好喝好，就不去赚钱。没钱花就向大哥要，隔三差五出去转转，听说北欧的风景极好，我也没去过。不用替大哥担心钱，他现在一幅画卖掉够我们一年吃的。当老大的总要做点贡献，对吧。然后，我在后花园种满葡萄和草莓，你不是最爱吃这两种水果？大哥如果想吃就卖给他一百英镑一斤。知名画家吃的水果一定要贵的。他不要，我们就强买强卖。好不好？”梁萧笑着伸头去看苏浩的脸询问，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却看到苏浩微睁着双眼正迷茫的看自己。

“阿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那里不舒服？”梁萧如果不是正抱着苏浩，定会高兴的跳起来：“阿浩。”

苏浩迷茫了看梁萧很久，嘴角轻笑一下再次陷入昏迷，头歪到梁萧怀里。

“阿浩？”梁萧大喜之余更是放了心，苏浩已经恢复意识，只是由于身体负担太大，时间很短暂。但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梁萧依然知足。

接着细细的按摩过手臂与腿脚之后，梁萧下了床，搬来椅子坐到床边，拉着苏浩的手，月光下苏浩的五官显得异常柔和。谢谢你能回来。

点过迷迭香后，苏浩开始觉得身体慢慢陷入静寂的海底，四处充满着死气。平静到无法思考，随着水流四处飘荡。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向海面拉起，虽然很慢，但渐渐的大脑可以转动。

他好像听到梁萧的声音。跟随着声音浮出水面。竟然真的是梁萧，在漫长的漂流之后可以见到他很高兴，苏浩想给他一个微笑，奈何又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竟在一个陌生的巷子里，午夜时分，天空飘着细雨，苏浩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路灯昏暗的亮着，连着水气雾蒙蒙的散发着寂寥和死亡的气息。苏浩慢步走着，这条街道好长好长，仿佛找不到尽头，雨却越下越大。身体已经湿透，苏浩不知道要去哪儿。

突然一个妇女从街的尽头慢慢走过来，拿着一件衣服，走到苏浩的身边默默的点头，苏浩恍惚中觉得似曾相识，愣在原地低着头努力思索，并和女人擦肩而过。

一瞬间苏浩想起来曾经见过她，是赵雪。转身想要叫住她，回头却发现女人就在他的身后苍白的脸色越发狰狞，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女人仿佛飘在半空，比阿苏浩还高一个头，嘴角映红，用极慢的速度说：“你！想起我了？”整个空间都带着回音。

苏浩有些失神，突然女人手里的衣服化作一段白绫，缠住苏浩的脖子，用力的向上拉起。女人莫名的力气和身处的高度，让苏浩的脚微微踮起，同时可以看到女人疯狂奸佞的笑着：“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年，该是你偿命的时候了，哈哈，死吧……”

女人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的抵在额前，但面孔清晰可见，尤其是血红的眼睛和细长的舌头。

苏浩喉间紧束已经无法再呼吸，修长的手指抬起后却停在半空，艰难的用气送出：“对……不起。”然后手又缓缓的垂下。

女人的脸缓缓的贴近苏浩：“你对不起的是所有的同胞，不是我！”说话间力气再次放大，手臂渐渐上移，苏浩的脚也随之向上踮起，修长的身体立直着，慢慢的脚尖已经离地，仰头向上。

雨水打在脸上，眼中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天空也慢慢的变黑，微张的嘴再也得不到半点氧气，雨夜中男人无助垂死的画面异常沧桑，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