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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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同病相怜
尚云挣脱开贤英, 走至大门边拉开把手。
门外站着的是沈愫。
两人对视,俱是尴尬地一愣;尚云在回神后忙返回屋内,掩上了房门。
沈愫原就觉得贤英面熟, 略加回忆后记起曾在打工的餐厅见过。正想打声招呼, 却被贤英迎面而视的带点狐疑和冷漠的目光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仍出于礼貌向她点了点头。
贤英神态恢复到自若随和, 她微微一笑, 说了声:“Привет!(你好!)”
“Приве——”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蹦出, 她就毫无心理准备地被尚云轻轻拖住一条衣袖,“尚云,你这是……”她错愕地回头, 见尚云套上了一件米白色的圆领毛衣,胳臂上搭着件驼色外套。
“能不能先不要问, 跟我出来一下?”
“干嘛去?”他诚恳清澈的眼神令沈愫的惊疑渐止, 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散步去。”他未再多做解释。
她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出了主楼。尚云放开手, 她原要为他的莽撞粗鲁责怪他几句,忽见他脸上氤氲着愁雾, 似有难言之苦,一时反生不忍。
罢了,这事暂且不追究。——她想。随即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把俄语课上的作业划给你。”说着沈愫低头去翻自己的书。
尚云把书轻轻夺过,“啪”地合上了。“我没带书下来。”
沈愫作了个表示无奈与克制的深呼吸,拔下插在笔记簿上的原子笔, 打开本子:“那我写纸上给你好了。”
“先别管作业了。”尚云再次阻止道。
“啊?”笔尖停滞在了纸上。
尚云道:“我说了:散步去。”
沈愫盯着他默默对看了几秒钟, 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笔记簿, 把笔重新插回了原来的地方。
“你今天不开心吗?”沈愫问。她和尚云对话时, 总是用比较简洁明了的语言。两人沿着麻雀山脚下的那段河岸一路向前走。
尚云脚下慢了慢, “嗯。”他闷声承认道。
沈愫表示了然的点了下头:“那就原谅你吧。”
“可以原谅?”
“人,心情不好嘛, 难免会做出奇怪的事。”她未存恶意地揶揄道,“你这个人,更是经常这样。”
尚云知她所指,自嘲地笑了笑。
“那个女孩子是你家人还是朋友?”沈愫突然想起当时尚云寝室里还有一个人在,这么撇下她跑出来那个女生多尴尬!
“是我一个妹妹。”
沈愫轻“哦”了一声。她是没和对方真正交谈过,可她的女性直觉还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对方不是和尚云不是兄妹这样的关系。之前在餐厅那次倒可能误以为是他的亲人,可刚才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绝不是“妹妹”看哥哥同学的神色。她联想起在国内时看的一些韩剧里,很多女性角色都叫比自己年长的男性“哥哥”来着,包括对中意的男子也是经常这么称谓。哥哥、妹妹这两个称谓,就是在中国也向来有“歧义”。只是他既不说她也不问。
尚云靠近水边走了几步,来到堤边,望着夕阳下微蓝的莫斯科河说:“我以为你或许还会问下去。”
沈愫浅笑道:“我以为你不太想说。”
尚云沉默了片刻,下定决心似地道“没什么,她是我女朋友的妹妹。”
“那她姐姐呢?在韩国?”沈愫极自然地脱口问道。她只是奇怪为何她见过尚云女友的妹妹两次了,从没见过他的女朋友。
尚云微眯着眼,注视着天际那团橘红色的那个火球。少顷,像是不堪承受那乍看尚觉柔和的光芒,遂低头继续再次俯瞰水面。“这个问题,才是我不想答的。”他说。
“好吧,当我没问。”沈愫微微觉得发窘。
“可是你问了。”他说,听不出愠怒,而是带着一丝被人“强迫去面对现实”的无奈。
“所以呢?”沈愫小心翼翼地问道,“要回答吗?”
他转过脸面朝她,睫毛随着眼皮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两年前的今天,她去世了。”
沈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不该提起的问题。尚云虽然在同一年级的研究生里年龄最长,也不过就是二十六七岁,那么那个女孩子去世时一定也很年轻。是疾病还是意外?沈愫纵有疑问却不忍再问。
她想,那次在她工作的餐厅他作出的行为,恐怕也和她去世的女友有关。
能在他人面前提及贤爱的死,已是尚云自己事先没料到的事。幸好沈愫没有追问,他也实在不愿再去回忆其中的细节了。
“就这么走、一直走——你说能走到哪儿呢?”在沉默持续一会儿之后,沈愫没头没脑地问道。
尚云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但她的话把他从悲伤的回忆里揪了出来,他为了确认问题的重点反问道:“你是说,沿着河走?”
“嗯。”沈愫点头,“很早以前就想尝试来着。一个人走,会有点无聊……”
“无聊?”尚云皱眉头表示这个词他不解。
“啊,就是‘скучно’。”
几片金色的槭树叶被风刮落,寂静无声地飘落到了河堤旁。“那我们走走看?”尚云说,“两个人应该不会……无聊了?”
沈愫欣然接受提议。
莫斯科河贯穿莫斯科市,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走到河的尽头。可两人确实步行到很远,直到看见著名的基督救世主大教堂才起意折返。夜幕下,彼得一世航海雕像巍然伫立在那一段河流的中央,一手掌舵,一手握着金色的航海图卷,仿佛正要破浪而行。
“累了吧?”尚云问。
“嗯。”他老实承认道,“我们走了好远呢。”一路上两人半是俄语半是中文闲聊着,倒觉得时间消磨得很快。尚云也好像一时丢下了痛苦的包袱。
“现在回去?”
沈愫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彼得像,一脸满足地说:“虽然没能走到莫斯科河的尽头,不过,能停在伟大的‘ПетрI’这里,也算个很有意义的终点。”
尚云先是微笑:“你还准备走回去?不坐车吗?”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面露难色。
沈愫没留意到他脸上的变化,说道:“那就坐地铁吧,这附近应该有地铁。”
“走的时候我没带钱出来,真糟糕!”他尴尬地微微欠身说道,“太不好意思了。”
“不要紧,我看下我有多少钱……”沈愫说着就要掏钱包。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他们:“Пасспорт(护照)!”
沈愫和尚云之前都没有留意周边,只顾察看身上还剩多少钱。这会儿被突然冒出的一句俄语惊得双双回头——他们面前是一个穿戴整齐的警察,制服帽下露出一张俄罗斯小伙子的脸,嘴唇上方长有淡淡的一层短须,看上去年纪很轻。
尚云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带,沈愫因为白天只是在校区上课,没打算出来逛,随身只有莫大的学生证。沈愫明白这在俄罗斯就是他们“理亏”,不用说,交罚款是一定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我们是学生,没有钱。”尚云试图辩解一番,换来小警察不屑的一声轻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唇上细细的胡须吹起。
“尚云,”沈愫用手掌轻拍他的肩下,向他递了个阻止的眼色,“别说了,没用的。”
“要是把钱给了他,我们怎么办?”尚云气恼地说。
“我跟他谈。”沈愫心里定下了主意,上前一步对那个小警察说道:“您好,我们真的是莫大的学生。我给您看过了我的学生证,他是我的同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当然,我们不应该不带护照,以后我们一定再也不会这样了。”她清了清嗓子——接下去要说的才是“重点”,“我们身上只有两百卢布,如果给了您,我们就没办法回学校了。要不,您给我们留个五十卢布坐地铁吧?”
“小胡须”略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盘算对方的提议“是否可行”。他头顶的帽子倒仍是稳稳当当的,路灯下,金色的徽章熠熠闪光,仿佛带着一股微妙的讽刺意味。最后,他像作了很大让步似地点了点头。
回到主楼宿舍后,又发生了点小状况——尚云因为没带房卡被入口处的保安给拦了下来。尽管他进出这主楼宿舍已经一年多了,可说不清是亚洲人的脸孔在老毛子眼中真就一个样分辨不出呢,还是他们就是死心眼只认证件——总之,是什么都好,这一次他都“毫无反抗意识”地选择乖乖对他们“投降”了。
他庆幸自己走的时候尚且记得带上房门钥匙。他从兜里摸出钥匙交给沈愫,由她到寝室取来房卡“赎”他上去。
当两人坐着电梯上楼时,他们不约而同放声大笑。直到眼角笑出了泪光,依然呵呵笑个不停。
“我请你吃晚饭吧。”走出电梯后,尚云对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沈愫原想婉拒,见他一脸诚恳,且考虑到他必是为之前自己交给警察的罚金心感不安,拒绝倒反恐怕他不自在,于是说:“好,十分钟后楼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