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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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幸福已成裂帛
“皓尘, 你坐下。”岳依梅神态较之前和缓了些,“我不否认,沈愫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可惜我无法忘记, 潇尘出车祸与她有很大的关系。”
皓尘这才恍然悟到:原来母亲并不是完全失去理智和判断。她对沈愫“拒绝接纳”的态度, 与沈愫本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没有多大关系。事实上, 她不能接受沈愫的理由和他当初发现项链里的照片时的感受原是相通的。然而, 他爱沈愫、爱到可以忽略一切的地步;而他没有立场和道理要求母亲也以同样的心来待她。他想为沈愫辩驳, 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皓尘自可以说出一百个沈愫的优点,但对他母亲来说,沈愫再好都抵消不了她的中年丧子之痛, 在母亲的意识里,沈愫早已被“定罪”——即使这是个连“无心之失”都算不上的意外悲剧, 站在岳依梅的角度看, 不可能把她放到“置身事外”的角色上。
“妈不是有心威胁你, 妈是在求你、求你离开沈愫!她很快会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不是故意希望她过得不好。只要她不再出现在我眼前, 我甚至愿意祝福她。”岳依梅言辞恳切地说道,“而且,你知道吗?冰焰说,如果你和沈愫在一起,她就要离开上海, 让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母子。这怎么可以呢?皓尘, 我知道要你娶冰焰是为难了你。冰焰也说了, 她不过是要给孩子一个名分, 她答应等孩子入托以后, 同意和你离婚。”她叹了口气,“妈甚至在想, 或者,在这几年里,你和冰焰能处出感情来……说真的,冰焰还那么年轻,我们不能阻拦她另觅归宿,如果你能照顾他们母子,那是最好不过……”
皓尘抱头嘶吼道:“妈!我不可能爱上冰焰,永远不可能!你知道为什么的!你知道的!”
岳依梅声音暗哑但格外温柔地说:“好了,我都知道。皓尘,我当然不能勉强你爱谁,但我求你体谅妈妈——离开沈愫、留下冰焰和孩子,别让冰焰去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别让我们永远见不到潇尘的孩子,行吗?”
“妈,”他虚脱般地轻声道,似乎在用尽身体里仅存的一丝勇气和力量,发出最后的“讨饶”,“如果换我求你呢?我求你接受我和沈愫在一起,你会答应吗?”
岳依梅的眼中闪过一瞬惊痛,可一刹那间的心软表情很快便消隐在她苍白坚决的脸上。她没有回答皓尘的问题,把脸慢慢别向面向窗口的一侧,选择了沉默。
皓尘不知道,此时此刻,门外的沈愫和冰焰也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谈话——
“要不要猜,于皓尘是否会选择和你分手?”冰焰不温不火地问道,似乎这是个随意抛出用来打发时间的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不去猜测。”
“是不敢去想吧?呵呵!”
冰焰的笑声很尖锐,像有把锋利的刀尖划过沈愫的鼓膜。沈愫道:“皓尘是无辜的,可你在把他推向深渊。”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沈愫忍无可忍嚷道,“你忘了,他是潇尘的亲哥哥啊!”
“你住口,别和我提潇尘!”冰焰截住她,“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他是谁,我只在乎他是你的男人。”她冷笑道,“啊,对了,你说的有道理:皓尘是潇尘的哥哥,是除我之外与我肚里的孩子血缘最亲的人;所以,你不觉得他来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最合适吗?他会善待他的,你说呢?哈!”
沈愫连和她争辩的欲望都没有了,因为她忽然觉得:冰焰有些疯了。
她闭嘴、紧咬牙关,不是因为她认为冰焰说得有道理,也无关乎对冰焰的友情,她此刻的沉默,是她对眼下的状况无可奈何。说再多,也是多余。
“沈愫,”冰焰止住冷笑,转而说道,“其实,我没想过要和可怜的于皓尘捆绑一辈子……”
沈愫不接话,只是带着不解地抬眼看着她。
“啧啧,”冰焰故意夸张地叹道,“你也不用太兴奋,我是想过,等孩子入托后就和他离婚——这是个好消息,嗯?哈,当然……他在此之前若是爱上了我,嗯……没准我也会爱上他,那我可不愿把自己的老公拱手让人了。”她斜睨了一眼沈愫,“怎么,你觉得没可能吗?”
“没可能。”沈愫闭上眼睛,淡淡地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促成的婚姻,可能产生爱吗?”
“说的很对。”冰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指甲,“那好吧,谈点实际的:等过个两三年,我和于皓尘离婚后,你们若是还想在一起,那就和我再无瓜葛。至于他妈妈那边,能否搞定就看你俩的造化了。”她凑近到沈愫跟前,“沈愫,别怪我没提醒你,皓尘妈妈的个性通过这次的事你也领教了吧?至少现在,不要再做会刺激到她的事。否则,于皓尘就算能接受潇尘的死是个意外,他也绝不能再承受自己的母亲因为你的存在而自杀。”
沈愫面孔紫涨,继而泛出惨淡的青白色。她至少有两秒钟的窒息感,甚至产生了一时的幻听:好像有什么人把一叠厚厚的纸给狠狠撕碎了;撕拉撕拉的声音持续了良久——很轻却是格外刺耳。
她知道冰焰的话是对的:皓尘——深爱着他但也同样深切爱着母亲和弟弟的皓尘,他再无法承受因为她的存在、而造成自己亲人的悲剧了。她想到自己指责冰焰在把无辜的皓尘推向深渊,然而她这会儿惶然地醒觉到:自己对皓尘的这份爱、和皓尘对自己的难以割舍也完全可能把他推向另一种可怕的境遇,造成两人均负疚一生的遗憾后果。如果这样的不幸发生了,他们,纵然有爱情,还有可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吗?还有半点幸福可言吗?
就在这个时候,皓尘从病房内走出来。他推门而出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沈愫仿佛看到刚才的幻觉中“那堆撕碎的纸片”被吹得七零八落。皓尘的眼神迎面撞上了她的,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他们品读到了彼此的悲凉。于是有些话,变得不用说出口亦能领会了……
皓尘唱完今晚的最后一个场子,喝了杯啤酒后从酒吧出来,跨上摩托车往家的方向急速开去。
他骑快车,不是因为他急于回到家里,只是想享受片刻风驰电掣的快感。
这世界上,幸福的事在他眼中已经永久消失了。连简单的快乐也少得可怜。唯一仅有的,至多是偶得的瞬间刺激。比如飙车,就算其中一种。有时他甚至会和一群狐朋狗友进行赌车,输赢不是他最看重的,赌车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一刻他能抛下一切杂念、集中精神在速度上,暂时不用去想其他任何事。此外,还有烟、酒这“两位朋友”——以前他全然不碰,现在一旦空闲下来就几乎不离手。说不上喜欢那些味道,只是渐渐地,就离不开了。
他辞去了乐器行的工作,每晚跑好几个夜场,回家倒头就睡。唱歌,现在既称不上说他的事业,也不再是兴之所至的导引——他和冰焰心里的都和明镜似的:这样昼夜颠倒都生活,说白了只是为了尽可能地错开两人交流的时间。晚上可以不说话,白天他有足够充分都理由睡大觉,直到下午再起来。吃过饭,他就出门。反正冰焰也不过问他去哪里。起初岳依梅还会细问,他要么敷衍着说见朋友、要么就说练歌去,问多几句,他倒也不至于发怒,而是干脆拒绝解释地一走了之。如此久了,连岳依梅都懒得多问,只好无奈地哀声叹气。
今晚他回到家,赫然发现家中空无一人。他掏出手机,他看到了之前没听到的来电显示,他回拨过去,在听完母亲的叙述后,他慌忙下楼跳上摩托车赶往医院。
第一眼看到孩子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晕眩,好像身体里同时有两股巨浪对冲着,使他无法站定。他明明深爱这个孩子,看到她终于平安降生,他的激动、欣喜和安慰是发自内心的;可他又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同时也不可理喻地对这个小东西怀着隐约的恨意,有个邪恶的声音在体内不时提醒他: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被剥夺了此生的幸福。他从母亲手中接过襁褓,盯住她那张无邪的小脸,发呆看了很久。然后,他流泪了。
他把宝宝交还到母亲怀里,默默地退出病房。他走到走廊的一端,看着玻璃窗外浩瀚的夜幕:月色莹白,光华尤盛,仿佛也在庆祝人间小生命的诞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竟把自己的失意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婴儿。
他拔转身去,冲入病房,再次抱起了小宝宝,亲吻她的额头。
“皓尘,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好了。”岳依梅说道。
皓尘心念一动,淡笑道:“就叫‘于悦’吧。喜悦的悦。”
他给她取名“于悦”,是希望她的人生从此充满快乐。他越来越体认到:“愉快”、“喜悦”——这些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财富;看似平凡,却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这个名字,是他给孩子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