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农民工兄弟
作者:李炽 | 分类:其他 | 字数: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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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蜕变
第二天中午,德叔带着我来到经理办公室,正好尹队长也在。尹队长请我们坐下之后,从抽屉里取出两张表格递给我。我仔细看完表格所需填写的内容,正准备填写,经理却冲我摆了摆手。
“等等,在入职之前,我有必要把公司的概况和规章制度给你介绍一下。当然,你的介绍人也许跟你介绍过了,但是这是程序问题,我不得不重复一下。”
接下来,经理给我详细介绍了这家物业公司的历史以及现状还有发展前景。原来,这是一家大型国企,创建于改革开放初期,算是深圳经济特区的第一家国营物业管理企业。公司在珠三角地区大中城市都设有分公司,这位年近四十的经理就是设在本市的分公司经理。
经理介绍完公司的整体情况之后,对尹队长说:“下面还是由你这个秩序维护部主管来给他说说一些具体的规章制度,因为从现在起他就是在你领导下的一名秩序维护员。”经理说完,冲尹队长做了个手势。
“好吧。”尹队长清了清嗓子,“说实话,小李。我并不看好你,不是说你长相不好,主要是因为你在大山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对外面的世界缺乏了解,加上你这个人性格内向,不太适合从事我们这种服务型行业。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要你了,因为相信,人都是因为环境而改变的,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改变自己。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无法改变周围的环境,那就学会适应它。至于规章制度,你叔叔肯定跟你讲了不少,我也就不再重复。总之,你既然愿意加入到我们这个队伍当中来,那就好好干吧。”
“其实没什么诀窍,就是一句话,听领导的话绝对没错!”德叔用家乡话插了一句。
尹队也能听懂,“你叔叔说得对,听领导的不会错,大家都是要把事情做好,领导不可能害你。好了,填表吧。对了,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准时到大门口集合,待会儿我把工作服给你带上来。”
办完入职手续之后,德叔问我想去哪里玩,我寻思了一下,手机不能用了,还是先买个手机吧,做保安多无聊啊,没有手机不行。于是就说:“要不跟我去买个手机吧。”
德叔皱了皱眉头,“你手机怎么了?”
我伸手从衣袋里取出手机递给他。
“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别说了,都是短信惹的祸。以后再也不买这种全手写的了。”
德叔更加疑惑了,“短信惹的祸?你最近在泡妹子了?”
“你见过的,老家北面山下那个寨子的,翠萍的表妹啊。”
“哦哦。”德叔点了点头,“那个姑娘我认识,不怎么爱说话,比你还鼓(内向)。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没进展。”
德叔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阿宏,不是叔叔泼你冷水,你还是算了吧。农村里的事你比我更清楚,动不动就是那些封建礼数,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她这个人又没什么主见,她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能成吗?”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我和阿秀之间的感情了。
“没有可是,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她也二十出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必遮遮掩掩的。你问她一下,如果真心喜欢你那就过来跟你在一起,不行就拉倒。这样无限期的拖下去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人家倒是不愁嫁,可你呢?连我都为你担心啊。”
“好了,不说她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真的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过内向,加上有点缺乏自信。你说要是你跟阿文两个人能够优势互补那该多好啊。”
“叔,我这也没办法了,你想想我出身在那种家庭,从小就得低着头做人,同学们嘲笑我的时候我只能咬牙忍着,你叫我怎么自信?自信是建立在实力和背景的基础之上,我一没实力二没背景,这自信从何而来?”
“我能理解,但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你必须从过去的阴影当中走出来,重新找回自信才行。好了,出去逛逛。”
吃过晚饭后,我赶紧换好工作服来到学校大门等待集合。换了工作,换了手机,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好,心里就想着无论如何我得做好这份工作。过了一会儿,校卫队的同事们陆续来到集合地点。点完名之后,我被安排到新建的教学楼背后值班,班长特意从门卫室取出一只手电筒和一件棉大衣交给我。就在班长进门卫室取东西这会儿工夫,其他老员工纷纷过来跟我要电话号码,我不明白为什么,于是就小声问德叔:“他们要电话号码干什么啊?”
德叔小声回答说:“多数人上夜班都会打瞌睡,这要是被队长抓到了就要罚款,大家留下电话号码以便互相通风报信。记住,一会儿把手机调成振动,千万不要被队长发现。”
“哦哦。”
同事们相互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之后,各自奔赴自己的岗位去了。班长把手电筒和棉大衣递给我,“上车,我送你过去。”我赶紧爬上班长的自行车货架。
这所贵族学校的占地面积足足有三百多亩,从大门到后墙的直线距离有好几百米,桥对面就是高中部教学楼区,我们不能直插,只能从后门绕道,这样一来距离就增加到了一公里多。我和班长骑着自行车绕过后门,来到新建的教学楼背后,班长从肩上取下对讲机,教我怎么使用,临走时还特别嘱咐我不要更换频道。
我所在的位置暂定为十五号岗,没有岗亭,这是所有岗位当中最为安静的地方。教学楼背后是一块六七亩宽的空地,再往上就是挡墙,挡墙的顶部是围墙,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但是校方偏偏要求物业公司派人巡逻,我刚进来什么也不懂,所以就被派到了这里。
上夜班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虽然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就在那儿干坐着,可是越是这样人就越发容易犯困。我走进尚未交付的教学楼找了一处背风的位置坐下,每隔半个小时就出去巡逻一周,上半夜倒是精神十足,可是到了下半夜就不行了,瞌睡找上门来了,于是就靠在墙角睡着了。
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突然被对讲机给吵醒了。
“十五号,十五号,你在哪个位置······”
我一听是队长出来查岗了,于是赶紧抓起对讲机。“十五号一切正常!”报完岗之后,我赶紧走出教学楼,开始四处巡逻。当我走到距离十四号岗十几米远的位置,看到队长正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
“刚才为什么不报岗?”队长厉声喝道。
我心想,自己所在的位置与学校大门也就是一号岗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对讲机信号的覆盖范围,就算我报了也没人能听到。于是假装理直气壮地回答:“报告!十五号已经报过岗了。”
“是吗?那我怎么没听到?”
我取下对讲机递给他,“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队长接过对讲机,“各岗位注意了!各岗位注意了!现在重新报岗!”
果然不出我所料,等了十几分钟居然没一个报岗的,后来距离较近的十三号岗只好说了一句:“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其他岗位没有收到。十三号岗正常!”
这下,队长也无话可说了,他把对讲机还给我,然后说:“你不用报岗了,距离太远,联系不上。”说完,骑着自行车走了。就这样,我侥幸逃过一劫。其实,队长可能也没打算钻牛角尖,要不然的话他只要问一下邻近的十三号和十四号不就一目了然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那俩兄弟没打我小报告。看到对着走远了,我伸手从大衣袋子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从一号岗到十四号岗的全部弟兄都给我发过短信,哎呀呀,你说我这瞌睡打的。
三天后,队长把我调到了小学部的后门岗,这样的安排可能还是考虑到我不太熟悉恐怕做不好,因为几乎所有正门都有学生和家长出入,手续比较复杂。小后门的湖北哥们被调到了我原来值班的十五号岗。这天夜里一点来钟,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紧急呼叫:“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新教学楼背后出现紧急情况······”
一时间,所有岗位全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飞速赶到十五号,队长也没做出明确指示,于是我就发短信给距离较近的五号岗的哥们:“要过去帮忙吗?”
那哥们回我:“不去,像这种情况我们更加要坚守岗位,不是还有白班那十几号弟兄吗?”
于是我只好坐在岗亭里,胡乱猜测着那边的情况。第二天集合的时候我问那哥们:“昨天夜里你那儿发生什么情况了?”
那哥们回答说:“狗日的小区保安一直拿手电筒往里边照射,我说了他们几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挑衅我们,然后大家就用石头和砖块互砸,幸好没人受伤,最后是双方领导出面才把事情摆平了,完了对方领导还请我们经理、队长还有白班的弟兄们喝酒,这事才算完了。”
“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啥?”那哥们疑惑地望着我。
“这帮家伙也真是活该倒霉,我第一天进来被安排到那边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拿手电筒往里边照,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小偷,因为我不太清楚围墙外边的情况,你猜我咋整?”
“你是咋整的?”
“我索性关闭手电筒,到教学楼前面找来一根旧钢管,然后捡了些拳头大小的石头放在跟前。我就要看看他们想干嘛,可是这些家伙就是搁外边照射,没有想要翻墙进入的意思,后来我就不管他们了,爱照就照呗,只要敢翻越围墙那就用石头和棍子招呼。”
“哈哈哈······”其他弟兄也都笑了起来。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
那哥们板着脸说,“那你咋不早说呀?”
我说:“瞧你说的,我咋知道领导啥时候把我换过来啊。”
“走走走,上班了。”
大伙说着笑着,四下散开了,顺路的搭个伙继续说笑。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小学后门,换下白班的弟兄,然后开始填写交接表。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倒班的日期,我们原来上夜班的集体改上白班,各岗位的人员也作了大幅调整。我被调到了幼儿园后门,这是一个相对嘈杂的区域。幼儿园的保育员每天都要坐着校车去接送小朋友,一到上学放学,外面的一些人员就会趁乱混进教职工宿舍区,当然也不是小偷,主要是一些搞推销的,也有极个男的混进来骚扰学校的女教师。对于每个进出后门的人员我都要仔细盘查,这本来是我的职责所在,可是做起来却很难。一些职务较高的职工,比如什么校长啊副校长啊还有其他领导等等,按照规定见到这些人我都要主动跟人家打招呼、敬礼,这也没什么,问题就在于我不认识他们。有一次幼儿园的园长从外边回来,我先是给她敬礼,然后开始例行盘查,其实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可偏偏这老太太非得跟我较劲,当时主动配合,过后就到经理那儿投诉我,害我被队长训了一顿。最要命的不是学校的教职工,因为人家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能够理解和配合我们的工作。可是一些职工家属或者情人、情妇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本来他们的关系就不正常,你要不让他进吧,里边的人会投诉你,要让他进呢,万一出事咋办?
这个周末,门外来了一名三十多岁的陌生男子,直冲冲就走进来了。我一看不好,赶紧冲出岗亭把他拦住,先是抬手给他敬了个礼,“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
这男的目光忽左忽右,给人的感觉就是心里有鬼。“哦,我上A座307房间找我朋友。”
“先生请稍等,我先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来,签个名。”
这男的从结果记录表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身就要往里走。
“站住!”我厉声喝道,“对不起,先生,请您配合学校的保卫工作!”我赶紧拨通307房间的内线电话。
“喂,张老师您好。楼下有一位先生想要见你,你看是否放行?”
“他叫什么名字?”
我赶紧拿过记录表看了看,“他叫王伟宏,是您朋友吗?”
“哦,这个人我不认识,你叫他走吧。”
我放下电话,对那男的说:“对不起,先生,307房间的主人说他不认识您,您请回吧。”
“什么?”那男的皱了皱眉头,加快脚步冲向楼梯口,我赶紧追过去,可是等我追到楼下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进电梯了。我只好呼叫队长过来处理此事。
过了两三分钟,队长和班长骑着自行车过来了。队长刚一跨下自行车就板着脸问我:“你是怎么搞的?人家住户都说不让进了,你为什么还把人给放进去了!”
“你说怎么搞的!”我这人就是这样,你要跟我好说,我态度比你还好,你要是敢吼我就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我这电话还没打完,人家就直冲过去了,你要我追上去扔下这里不管吗?万一这是个阴谋呢?那我们不是就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吗?”
队长气的满脸通红,“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样跟领导说话的吗?”
“领导也要讲道理啊,你要是不讲道理我们这些做下属也只好跟你学,因为你是榜样!”
“好好······”队长气得浑身直发抖,“我问你,一个大活人从你身边走过去你都不能把他拦下来,你以为穿个制服往那儿一坐你就是个保安吗?你的管事知道不?”
“我还没管事啊?”
班长看我跟队长吵得面红耳赤的,也不好插嘴。这时,班长的电话突然响了,他赶紧接电话。
“好的好的,我和尹队正在处理······”
完了完了,这下篓子捅大了,肯定是那个女教师打电话到公司投宿去了。
班长挂断电话,用一口湖南音很重的普通话说:“小李,你听听,人家都已经打电话到经理那儿投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这事真不能怨你,我们会跟校方交涉。”
尹队一句话没说,气呼呼地骑着单车走了。李班长随后也骑着车走了。我闷闷不乐地坐在岗亭里,心说这狗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奇怪的是,直到下班也没看到这家伙出来。后来有人说那男的是女教师的地下情人,这我就感到不奇怪了,既然是地下,那肯定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那男的签个假名也就不奇怪了,而且身份证件号码也很可能是假的。然而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校方高层领导,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就再没见到那位女教师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我还是挨了处分,罚了五十块钱,罪名就是玩忽职守。我勒个去,我那叫玩忽职守吗?但是没办法,领导就是上帝,他说你错了那你就是错了,没有道理可讲的。
春节将近,两位班长都请假回家探亲去了,临走前推荐了两个下属做代理班长。之前德叔觉得,以他的资历和工龄,这个代理班长一定非他莫属,可等到这天上夜班集合的时候,出来负责点名的却是一个广西籍的员工。这家伙一向以雄辩著称,一旦他提出观点,就会千方百计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钻牛角尖的本领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看到点名的是他,弟兄们都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这家伙坐上代理班长的位置,这个春节期间大家就别想过太平日子了。
说来也是我该着倒霉,越是想打起精神不让这个代理班长找茬却越是打不起精神来。这天夜里,我围绕着幼儿园的各个角落巡逻了一圈之后,回到游乐场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抽了根烟,没想到一根烟还没抽完,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恍惚中,我看到一个黑影慢慢朝我走来,走到我面前之后,慢慢抬起双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个时候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我也知道有个人朝我走来,但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浑身上下动弹不得。黑影看我完全没反应,于是就轻轻摘下我肩上的对讲机,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数秒之后,一阵说话声把我彻底从半梦半醒之间送回到现实。潜意识告诉我,刚才一定出事了。不好!我赶紧活动活动手脚,低头一看,自己的对讲机已经不见了踪影,指间还夹着那早已熄灭的半截香烟。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的所谓梦境,居然是真是的。“必须找回我的对讲机!”
我也来不及细想了,弟兄们已经报完岗了。我一边朝着大门追去,一边掐算着刚才的时间,报完一次岗需要两分钟时间,在这两分钟之内偷拿我对讲机的人根本出不了大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追出没多远,代理班长正穿过大厅朝着大门方向走。
“站住!”我厉声喝道。
那家伙回头瞅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李继业你给我站住!在不给我站住我收拾你了。”
代理班长估计也有点害怕,因为他知道我兜里随时放着小石子,弹出一颗击打在后脑勺上那也是够疼的,于是赶紧停下脚步。我快步跑到他面前,愤怒地注视着他。
这孙子果然够镇定,居然还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你对讲机呢?刚才怎么没听到你报岗啊?”
“你少给我装蒜!”我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刚才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你从我肩上取走的对讲机,你赶紧还给我!”
“哦,是吗?那你干嘛当时不把我抓住呢?”这孙子还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当时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
“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我在练气,没工夫搭理你。”
其实我那在说瞎话,练什么气啊,明明就是半醒半睡嘛。我从小就有个奇怪的现象,总是睁着双眼睡觉,所以睡觉的时候必须用被子蒙住双眼,否则梦境就会出现混乱——梦境与现实交替出现,这是很伤人的。这个时候如果我不拿大话吓唬他的话,他就会报到队长那儿以上班打瞌睡为名罚我款,所以我不得不这样说。
这孙子显然被我的大话吓着了,他也不可能真的动手试探我到底会不会武功,在这种黑夜里跟人动手明摆着就是白挨打,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于是这孙子就把对讲机还给了我。
“以后上班时间不要干与工作无关的事,知道吗?万一刚才路过你面前的人是个小偷那你可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里没别人,我也提醒你一句,装逼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要掌握好尺度。”我说完,转身回到游乐场旁边,顺手抄起钢管,开始四处巡逻。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闲的时间过长了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时常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这些东西超越了我所接触过的知识范围,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要怎么解释那些东西。每隔一段时间,这些东西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伴随着这些奇怪东西的出现,我的脑袋经常会嗡嗡作响并出现头痛、头晕等症状。每当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我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后来同事们对我的印象就是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了,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岗亭里胡思乱想,机械性地被迫重复着那些并非发自内心的虚伪的问候,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很想到医院去做个全面的检查,可是一直拿不出这笔钱来,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些奇怪的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脑海当中,搅得我无法安宁,于是我就有了一个想法,试着把它们描绘在纸上。每到上夜班的时候,我都会带着一个笔记本,只要那些东西一出现,我就赶紧动笔把它们那模糊的形象画在纸上。渐渐地,一个奇怪的模型开始慢慢形成。这是一些复杂的几何结构图,以我的知识水平无法弄清楚它代表什么意思。于是我尝试着把这些几何图案组合成一个整体,这下,一张简单的图纸就出来了。
这一天正好休假,我拿着自己草绘的图纸找到附近的一家机械加工作坊,请他们帮我按照图上的尺寸加工零件。负责接单的师傅接过图纸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只好说:“小弟,散碎零件我们可以做,但是价格得先谈好了。”
我点了点头说:“你估计大概需要多少钱能做下来?”
那位师傅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图上的东西全部做下来的话可能需要三千五到四千块钱。”
我一听这价格,还是算了,咱也做不起,先放一放等以后经济条件改善了之后再说。于是我笑着冲师傅摇了摇头:“算了,太贵了。”说完,转身离开了作坊。
这件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直到现在也没做,一是没时间,二是没金钱,只好让它无限期搁置下去了。
这一天,邮递员送来一叠报纸放到了我的岗亭,是一位老师订阅的。报纸从早晨送过来直到我接班也没有见到那位老师来取,于是我偷偷地翻看了几个版面。其中有一版是专门报道埃及大金字塔的,于是我立马来了兴趣,一口气读完之后就一头钻进了这个牛角尖里。接下来我就开始着手自己研究这个金字塔结构,到文具店买来三角板、量角器、圆规等工具,然后又跟学校高中部的学生借了一些相关工具书。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首先画出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然后找出每条边的中点,最后从每条边对应的两个直角画出两条直线,在对边中点处相交。接下来我翻开跟同学们借来的工具书,开始寻找相关的计算方法。
经过反复计算,我得出一个结论:正方形金字塔的三角形斜面顶角等于五十二度,并不是之前想象的六十度,也就是说构成正方形金字塔斜面的三角形不可能是等边三角形。另外经过计算,我还发现,位于金字塔内部三分之一高度的奇点正好对应斜面三角形三边高度线的交叉点,如果从这四个交叉点向塔内延伸出四条射线,那么这四条射线的交点正好是金字塔内部的奇点。由此我开始猜想,金字塔结构内部的奇点一定可以聚集某些未知的能量。然而,猜想归猜想,以我的文化水平,只能就此打住了,更多的奥秘还是留给其他人去探索发现。唉······我一个小农民,有心无力啊。
到广东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阿文也没闲着。每天有空就去泡网吧,聊天找女朋友,他哪是那种闲得住的人啊。有一件事情,他是几乎每天都要做的,那就是研究彩票。一开始,我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去玩彩票,中奖率那么低,这不白拿银子打水漂吗?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阿文再次谈起彩票。没想到德叔也一直在玩彩票,他告诉我玩彩票其实也是在做福利,中了,发点小财,不中的话就当是向社会捐点零钱。我一听,这是好事啊,利他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我慢慢开始对彩票这种东西产生了兴趣。
每天下班之后,我的第一件事不是 赶着回去吃饭吗,而是骑着单车去彩票站查看开奖情况,看完之后投下一两注。我跟阿文的玩法不同,阿文每次投注都不低于十注,而我牢记德叔的话,每次就投一两注,因为我知道不能把玩彩票作为发财门路,这样迟早会倾家荡产。一个多月下来,小奖几乎每期都中,一次也就几块钱,算是保本吧。
这天下午,又到了公布开奖结果的时间。我赶紧给德叔打电话要他帮我查询中奖情况。
“喂,德叔啊,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昨晚的开奖结果。”
“你又去买了?你要注意点,别太痴迷。”
“放心吧德叔,我就买了两注。”
“这还差不多,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德叔打来电话。
“阿宏哪,你把彩票拿出来对照一下。”
我赶紧从笔记本里取出彩票,“好了,你说。”
“09、13、14、02、17、19、21,这是蓝号,红号是07。怎么样,大侄子,中了没有?”
“哎呀呀呀,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就因为临时更改了一个号,二等奖变成了四等奖!哎呀,我真是没有发财的命,你说我好端端的改什么号啊······”
我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这一组号码是我和阿文、德叔还有张昭几个人研究了两天才组合出来的号码,他们都没去买,我去买了,结果打票的时候我临时把13换成了18,我能不后悔吗?
“好了,四等奖也不错,两百块钱够你回本了。我说大侄子,中奖了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啊?”
“那是自然,等老婶下班回来我们一起到外面吃个饭庆祝一下。”
“没必要铺张浪费,你要真有那想法,下班以后赶紧去兑奖完了顺便带两件啤酒回来,今晚请队长和班长喝酒,正好我炖了只鸡,还有鱼。”
“好叻。”
“先这样了。”
后回归后悔,毕竟还是中了两百块,我这人不贪心,快乐大家分享。
下班之后,我骑着自行车绕过高中部后门直奔投注站。下了单车,走进站里把彩票递给投注站的美女。美女冲我笑了笑,然后把彩票放进投注机里扫了一下,给我兑了奖。我拿着钱骑车绕过一条街,到学校大门附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两件啤酒往货架上一捆,飞速冲进大门。
来到楼下,阿文正好从网吧回来,于是我赶紧叫他帮忙扛酒。
阿文笑呵呵地问我:“咦,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
“你甭管什么日子,只管喝酒。待会儿队长和班长来了,你得帮我圆场。”
“好吧。”阿文走到自行车后面,解开皮筋,把箱子取出来放到台阶上。我随即把自行车推到楼梯下面锁好,扛上一件酒跟着阿文上了楼。
队长和班长已经到了,于是大家开始边喝边聊。酒过三巡,我这一肚子的话就被撵了出来,但是我还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不该说的不说,影响气氛的不说。我举起酒瓶,冲大伙笑了笑,“尹队、班长,我敬你们,感谢你们对我的悉心教育和包容。”
“好,来来,喝一个。”班长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大家纷纷举起酒瓶,“喝,喝。”
尹队长放下酒瓶,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小李啊,不是我说你,刚进来的时候吧,我还真不看好你。不爱说话,整天板着个脸,那天经理跟我说校卫队来了一个‘政治家’说的我一头雾水,我心说是谁呢,想来想去我终于明白他所说的就是你。我看你现在好多了,也开玩笑了,对领导、对同事礼貌也好得多,而且跟同事之间的关系还处的不错。加油,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保安。”
“呵呵,尹队您太夸奖我了,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以后慢慢改进。”
“很好,很好。”
大伙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轻松,一直喝到十点来钟才散场。
按照公司规定,每隔半个月,校卫队就要搞一次训练,训练的主要内容就是消防应急演练。训练完了就打打篮球运动运动。
这天中午,我还在熟睡,同室的张昭突然把我叫醒了,我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
“怎么了?”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张昭。
“今天训练取消了,改成篮球比赛。现在学校不是放假了吗,还有五天就过年了,公司决定搞些活动让大家放松一下。”
“哦哦。”我点了点头,“可是我不会打篮球啊。”
“没事,这玩意一学就会。再说咱们就那么几个人还要分成两队,人手也不够,尹队都催了好几次了,所以我才叫你。”
“那好,走吧。”我说着就要往外走。张昭把我叫住了,“等等,你穿这个衣服去打篮球不行的,得换迷彩服。”
“哦哦。”
我赶紧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套崭新的迷彩服换上,然后跟着其他同事一起来到小学部操场。
集合完毕之后,班长带着大家复习了一下站姿、敬礼以及齐步、正步等动作。经理也在现场观看。复习完了,尹队长踢着正步走到经理面前,一个标准的军礼:“经理同志,秩序维护部全体人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经理点了点头,“各位同事,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我知道大伙都很想家,很想回去跟家人团聚,但是没办法,为了学校的安全,为了做好我们的工作,大伙就只好舍小家顾大家了。春节期间,也是各种治安案件的高发期,请大家务必坚守岗位,确保学校以及留校教职员工的生命财产安全!好了,废话就不说了,接下来的时间交还给尹队长。”
尹队长一个标准的军步向右转,面向大伙。
“敬礼!”
大伙整齐地抬手给经理敬礼。经理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自个儿办公室去了。
尹队长正了正身,“稍息!今天的训练科目就这些,下面开始进行篮球比赛。同样,一班为一个组,二班为一个组。开始吧!”
代理班长走到我身旁,笑着对我说:“你不会打篮球,是吗?”
“是的。”我微笑着回答。
“没事,待会儿你就负责抢球,只要球落到对方手里你就把它抢回来,你不会运球,抢到之后立马传给咱们的人。另外,如果发现对方要投球了你就盖他的帽,不让他投球。”
“好吧,班长,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比赛开始了,对方刚把球发出就被我方截获了,截球的正好是张昭,这小子个子不高人倒是挺灵活的,截住之后就往我方场地带,无论对方怎么拦阻就是拦不住他,就这样一个三分球就进了。打了几个回合,我方始终领先一个球,这个时候,情况突然出现了逆转,经理助理这小子抢到了球,一路带至他们场地,我方几个小伙子都没把他拦住,这小子身高一米八几,是个瘦高个,运起球来灵活自如。这个球要是投进了,双方就打平了。不行,为了我们班的荣誉,我豁出去了!我一路飞奔冲到篮板下面,经理助理向上一跃,球已出手,我赶紧奋力向上一跃,一把伸手从篮环上面抓过球,还没等双脚落地就传给了张昭。
“好!太漂亮了!”尹队是裁判,他也在为我那个精彩瞬间喝彩。
对方的代理班长没有参加球赛,他拿着个DV在那儿一直拍拍拍,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太好了,简直是盖帽王!”
我刚摸出点门道来,上半场比赛就结束了。大家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下半场比赛。
我来回奔跑,目光死死地盯着篮球,只要落入对方手里,无论是谁,冲过去就把它抢过来然后立马传出。对方偶尔侥幸得到一个投篮机会,我就立马给他来个盖帽。就这样,我死死掐住对方不给他们任何投球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幸好我的肺活量很好,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气喘吁吁的,但是也不好受啊,全身上下就跟火烧一样,好不容易堆积其阿里的那点少得可怜的脂肪层就这样被消耗掉了。下半场比赛,我方以九比三大获全胜。队友们欢呼雀跃,二班代理班长打开DV回放刚才的录像,队友们一个个夸赞我的弹跳力非凡。经理助理这小子气喘吁吁地低着头走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好几个月过去了,转眼又是火热的夏季。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德叔一边给我盛饭,一边说:“阿宏、阿文,从下个月一号起,你们哥俩只能去食堂打饭吃了,我的饭卡里还有几十块钱,你俩拿去用了吧。”
我顿时怔住了,心说德叔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难道是由于物价上涨,两百块钱伙食费不够了?那可以直说啊,都是自己人,把账算明白了我们肯定要补给他的呀。
德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赶紧笑着解释说:“不要多想,是我要辞职了。明天我岳母就过来把孩子接过去,我到一号就去镇上上班去了。到时候也没人做饭,所以你们哥俩就只能去食堂吃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那边工资待遇怎么样?”
“每个月少一百块钱,但是中午有工作餐,而且是三班倒,八小时一班,比这边轻松多了。”
“还不错啊,我都想走了。”阿文笑着说。
德叔连忙冲他摆手,“你就别乱跑了,干到年底再说。阿宏,你也能坚持到年底吧?”
“我看情况再说吧,你这一走,我也不知道能呆多久了。”
“别想太多,干到年底我们一块儿回家。”
“好吧。”
德叔走后,我和阿文每天只好请班长帮忙打饭,有时候班长去晚了,食堂饭菜打光了就只好上外面吃,一个月下来,光伙食费就要去掉一半多。渐渐地,我们又成了月光族。没有了德叔的管束,阿文这小子的赌瘾又开始泛滥起来。
这天晚上,我刚从外面吃了碗米粉回到宿舍,同室的张昭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李啊,你快点,快点,快点去看看你兄弟!”
我赶紧一把抓住张昭的手,“别急,你慢点说,我兄弟他怎么了?”
“这屌丝,刚一下班就去打老虎机,昨天刚发的工资今天一个小时他就输掉了七八百块,如果不赶快去阻止他,今晚不到十二点他上个月工资就得玩完!”
“气死我了!这屌毛······”我这个火气一下子从脚底板窜到了脑门心,“看我不干废他的双手!走,快点带我去。”
“赶紧走,一会儿就来不及了,咱们平时关系处的还不错,都跟自家兄弟似的,我怎么能眼看他把钱输光,所以我就来叫你了。”
“他就是这个操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冲下楼。张昭在前边带路,我跟着一路小跑,最后在一家商店里找到了他。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这小子还在那儿死命地玩。
“玩够了吗?”
阿文赶紧回过头来冲我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一直都是输钱,就没赢过······”
“赶紧给老子结账走人!你信不信我废了你这双贱手!”
“好吧好吧,别跟叔说啊,以后不玩了。”
“别磨蹭了,跟我走!”
张昭也走了进来,两人推推搡搡把这小子弄回了宿舍。
三个人坐在各自的床铺上,呈三角形面对面。阿文这小子还是嬉皮笑脸,丝毫没有一点悔意,我的天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
“阿文,你老实告诉我,今天输了多少?”
“输了八百多。”
“什么?”我咬了咬牙,抬手就想给他一嘴巴子,可是仔细一想人家也有自尊,于是我颤抖着放下右手。
“你哥都是为你好,作为同事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白白往人家腰包里塞,以后别去玩了,我们打工的,都是月光族,一个月挣那点工资只够养活自己,你说你拿去白白送人了你吃什么喝什么?”
“好了,你们都别叨叨了,我烦得很,让我睡会儿。”阿文说完,倒在床上拿被子捂住了头。
我站起来,走进洗澡间,开始冲凉。没想到刚冲到一半,张昭又在外边敲门。我赶紧草草擦干身上的水,穿上衣服,然后走出洗澡间。
“怎么了?”
“你兄弟,你兄弟他又出去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管他了。”
夜里十二点多钟,阿文锤头丧气地回来了。我也没搭理他,只顾捂头大睡。
一连两三个月过去了,我和阿文手里都没什么结余。此时已是金秋时节,我心想照这样下去到了年底还是没钱回家,这个工打了到底有什么意思啊?月月光、年年光,照这样下去,等自己攒够了结婚的钱,真的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
半年多的城市生活,让我改变了许多,无论是外观形象还是思想观念都改变了许多。我终于下定决心跟阿秀说明自己的想法。其实这半年多来,我们之间的通讯联络基本没有中断过,在这期间,她换过一次号码,我换过两次号码,彼此都在第一时间通知对方。我说我想回去带她一起出去打工,她也满口答应了,于是我决定辞职回家。
按照公司规定,员工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递交辞职申请。于是我又坚持了一个月。临走的时候,班长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家里没什么事就赶紧回来,公司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云云,我也只能说一定一定。就这样,我只身一人踏上了归途,一年辛苦只剩下最后到账的这一个月工资,只当是公司给我的过年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