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市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蒋本想连夜赶回乡下老家，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车了，于是三个人只好去经开区开了一间便宜的旅馆住下。吃过晚饭后，老蒋拿出账本给我和阿文结算了工资，每人一千多块钱，按照百分之七十计算再扣除日常开支就只剩下六七百块钱了。老蒋给我们发了工资，然后打开电视。这个时候我哪还有闲心看什么电视，手里就那么点钱，只要在市区滞留三天就花没了，于是我就问阿文：“下一步怎么办？”

阿文侧过脸冲我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这小子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急，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要不，明天就回家吧，在外面混着也不是办法。先回家，然后在设法联系工作。”

一听说要回家，阿文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了。“不，不能回去。”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城里捡垃圾吧？”

阿文苦笑着说：“要不明天咱俩出去找工作吧，反正就是不能回家，一分钱都没挣到哪有脸回家啊。”

“呵呵，”老蒋冲我俩笑了笑说，“先别乱跑，先去我家玩两天再说吧。我也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啊，先玩两天，工作的事慢慢想办法。”

我仔细一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离开工地之前，我已经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打了电话，他们要么还在家里搞农活，要么就是说工地上不缺人手。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阿文提出在城里找工作，这个想法根本不靠谱，城里的工资水平还不如工地，普通员工每个月最多能有七八百块钱，相比之下消费水平则比乡下要高得多，说实话七八百块钱还不够自己的烟钱和电话费呢，如果在来个朋友聚会什么的恐怕还得欠债。所以，我在城里根本混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离开了旅馆，到小吃店吃早点。这个时候小吃店的生意很好，我们只好坐着等。老蒋到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三瓶水，每人给了我们一瓶，然后笑着说：“秀才，待会儿车来了你们哥俩就跟我去玩吧。”

我指了指身旁的行李包，“算了吧，这些东西没地方放。”

“呵呵，这个我来想办法，放到隔壁那家商店里吧，什么时候走过来拿就是了。”

吃完早点，老蒋帮我们领着我们来到隔壁的一家商店，把东西寄存在那儿，然后在十字路口拦下一辆微型车。说来也巧，车上正好剩下三个空位，驾驶员帮着把老蒋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大伙上了车。老蒋的旁边坐着个小姑娘，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老蒋这人的性格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候龇牙咧嘴，动不动就骂人，有的时候嬉皮笑脸的就跟个孩子似的，特别是对陌生人，真的可以说是开口笑。上车之后不到半个小时，老蒋就跟那个小姑娘交谈起来了。

“小姑娘，听你说话的口音不是这边的人吧？”

“嗯，我是另外一个镇的，我们那儿是山区。”

“那你是在这边做什么？”

“我在工地做饭，这次是进城去看我姑妈。”

一听说是工地，我马上来了兴趣，于是便插嘴说：“是输水隧道吗？主隧道还是支洞？”

小姑娘侧过脸回答说：“主隧道。”

“哦哦。”

老蒋看了看我，“就是我们村子外面那个隧道口，前段时间是一帮湖北人在搞，我和小坤跟他们干了三个多月，现在一分工资没拿到手。”

“对对对，就是湖北那个杨一龙嘛，我现在就是在帮他们做饭。听说他也是一直亏损，没法干了，过几天就要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赶紧去问他要工资，万一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放心吧，”小姑娘稍稍犹豫了一下，“他不会跑。”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在这边找了一个媳妇，而那个人就是我姑妈，所以你们大可放心。”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这小姑娘性格比较开朗，老蒋问她什么她都很爽快地回答。到了老蒋他们村口，微型车无法继续前行，我们只好下了车。下车之后，小姑娘没有立即朝着工地走，目光一直在我和阿文身上徘徊，我一看她这眼神，准是对阿文动心了，于是就笑着说：“这个时候回去做饭还早呢，要不跟我们去玩会儿再回去吧。”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好吧。”

三个人跟着老蒋到了他家，休息了一会儿，老蒋说要去挖点土回来把猪圈门口填平，然后打一块水泥地板。我立马提出帮他一起搞，老蒋很高兴地答应了。于是开着拖拉机出了村子。来到村口，小姑娘又说要回工地了，我和阿文又把她留了下来，于是她跟着我们来到山上，坐在一边看我们挖土。很快，一拖拉机土装满了，老蒋开着拖拉机走了，我和阿文就过去陪着那小姑娘闲聊。

下午四点多钟，大伙肚子都有点饿了，于是便回到老蒋家里做饭吃。老蒋这人也是命运多舛，女儿十三岁的时候，妻子就病故了，一个人把儿子女儿拉扯大，至今还是个单身汉。进屋休息了一会儿，老蒋起身走向厨房，我赶紧跟过去帮忙。老蒋一边推开厨房门，一边跟我说：“我爹放羊去了，我妈和晓丽可能还在地里干活，不等他们了，我们自己动手吧。”

阿文和那个小姑娘大概是听到了老蒋的话，很快也来到厨房帮忙。老蒋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土豆和腊肉，还有几个佛手瓜交给我。“秀才，以前听小金说你刀法不错，今天给大伙见识见识吧。”我笑了笑说，“他就是瞎吹。”小姑娘赶紧过来帮着洗菜，洗好之后放到了案板上，她一边洗我就一边切。

“哟，看不出来啊，切菜切得这么好。你在家里天天做饭吗？”小姑娘伸手拿起案板上的土豆丝，捻了又捻。

我笑着说：“可不是天天做饭吗，光棍一个我自己不动手谁来做给我吃啊。”

“呵呵，你还没结婚？”

“是啊。”

“呵呵，”正在灶台前炒菜的老蒋笑了，“你这酸秀才，平时神五神六的，关键时刻就不会说话了，人家姑娘问你结婚没有，你就应该跟人家说‘还没有呢，要不我来找你做老婆吧’。呵呵······”

小姑娘脸色微微一红，“人家哪里会看得上我呀。”

老蒋这么一搅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好冲小姑娘笑了笑，然后闭嘴。

吃过饭以后，小姑娘真要返回工地了，我也不好再挽留，毕竟这是在朋友家，于是就叫上阿文一起送她到村口。往回走的路上，我小声问阿文：“你觉得这姑娘咋样？”

阿文笑着摇了摇头，“不行，个子又小，身材又不好。”

我知道阿文肯定会这样说，他比我小三岁，人长得帅气，而且长时间在城市里混，眼光自然高得多。我呢，确实也没动心，只是出于礼貌才留她玩会儿，或者说是按照“有妞不泡，大逆不道”的所谓“常理”吧。总之，那个时候在我眼中，谁都比不上阿秀漂亮。

第二天，老蒋的儿子小坤从外地回来了，说是那个叫杨一龙的湖北包工头打电话叫他回来跟他一起去另外一个工地。老蒋亲自给杨义龙打电话核实之后，确实有这么回事，而且还让他老蒋帮忙找几个人一起过去，老蒋担心与杨一龙失去联系，于是就打算去找他问个明白。然而，此时的杨一龙已经带着他的老乡离开了工地，住进了城里的一家旅馆，于是小坤建议大伙一起去找杨一龙。

吃过午饭后，我和老蒋还有阿文、小坤一起来到城里，经过反复电话联系，终于找到了杨一龙。见面之后，杨一龙很客气，硬是要请大伙吃顿饭。于是大伙跟着杨一龙还有他的姘头也就是那个小姑娘的姑妈来到一家餐厅吃饭，大家边吃边聊，一行人当中就数我的普通话水平最好，加上我又懂得湖北方言，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跟杨一龙交谈。

通过交谈，杨一龙告诉我，他联系了一处工地，也是打隧道，但是要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开工，另外他还从老家那边联系了一批工人，估计也要三四天以后才能到，要我们等一个星期。于是我和阿文只好在杨一龙住的旅馆开了个房间住了下来。

晚上，我坐在床边给阿秀打电话聊天，阿文则守着台式电脑聊QQ。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赶紧挂断电话走过去开门。开门一看是杨一龙，我赶紧把他迎进屋里坐下。杨一龙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坐了，我现在身上没钱了，能不能先跟你们借一百块钱，后天就还给你们。”

我一听他是来借钱的，还真有点左右为难了，借给他吧，我跟他又不是很熟，不借吧，自己还指望着跟他去下一个工地挣点钱呢。我犹豫了一下，转而把目光投向阿文，阿文扣扣索索从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递给他，然后说：“杨老板，你可一定要尽快还给我们，我们也没钱了。”

“一定一定，后天下午我一定给你们送来。现在急等着用钱，等到后天我哥给我打钱过来就还给你们。”

“对了，杨老板，你确定一个星期之内能够出发吗？”

“最多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那边还不能开工的话我就带你们去另一个工地，你放心，我不可能老是这样闲着的。好了，我还有急事，待会儿再来找你们玩。”

杨一龙说完，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哥，你说那钱他会不会还给我？”阿文一边打字一边问我。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毕竟初次相识，没有打过交道，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守信用，于是只好说：“放心吧，他要是不还给你，那也没关系，不就一百块钱吗。”

“唉，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啊？”阿文转过身，愁眉不展地看着我。

“慢慢等吧，我说回家吧你又不回去，现在只能慢慢等了。”

“也好，明天我表哥要来这里，我带你去找他玩吧。”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杨一龙虽然每天都会来找我们玩，但是就是不见他老家的人过来，再这样耗下去，我和阿文就得饿肚子了。兜里的钱越来越少，哥俩连饭都吃不起了，下餐厅吃饭一日三餐至少需要花一百多，于是我们只好改吃小吃，有时候出去小吃店每人喝一份酸辣粉就算过了一顿。

晚上，阿文拿着开水壶到洗漱间接了一壶水回来，放到了底座上，按下了电源开关，然后苦笑着说：“咱们哥俩真可怜，只能喝自来水了。”

我心想，这样耗下去不行，是该考虑出路的时候了，两个大小伙子总不能上街乞讨或者捡拾垃圾吧？去偷去抢，饿死我也干不出来！于是就问阿文：“你现在身上还剩下多少钱？”

阿文走到床边，伸手扯过外套，从里面掏出一叠零钱数了又数。“只有七十多块钱了，你呢？”

“我还有一百多块。咱们等了他多少天了？”

“今天已经住进来第八天了，我说这个狗日的是不是在骗咱们啊？”

“这已经不重要了，这座城市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得想办法离开。”

“是的，”阿文点了点头，“要不我给咱德叔打个电话吧，问问他那边能不能找到工作。”

“德叔？他不是前段时间刚结完婚吗？”

“是的，结完婚过后第十天，他和婶婶就带着孩子走了。现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这倒是一个办法，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路费啊，两个人过去的话至少要一千块钱。我说你也真是的，当初从工地上回来的时候你又不说，就在这座破城市瞎转悠，鬼混，现在好了，就算德叔能够帮我们找到工作我们也去不了了。”

“你还说呢，我原以为你认识那么多朋友，总有一个人能帮忙，可现在呢？都是些靠不住的家伙。”

“好了，现在不管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还是说说眼下该怎么度过这个难关吧。”

“你说吧，你是大哥，办法多一些。”

“这样吧，咱们手里现在总共只有两百来块钱了，如果在这里继续住三天，住宿费就得九十块钱，那还剩下一百多，这一百多块钱要是下餐厅吃饭的话只够一天，吃酸辣粉或者米线只够两天，你说怎么办吧。”

阿文思索了一下，苦笑着说：“那我们就吃泡面吧，这样应该够了。”

“好吧，也只能吃泡面了。你现在马上给德叔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现在的情况，听听他怎么说。”

“好，我马上就打。”

阿文伸手从柜子上拿过手机，开始给德叔，打电话。电话拨通以后，阿文简单向德叔说明了一下我们目前的情况，然后就把电话递给了我。“德叔要你跟他说。”

我赶紧接过电话。

“喂，德叔，是我。”

“阿宏哪，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具体情况，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那好吧。阿文跟我说你们想过来这边，是吗？”

“是的，只是现在想来也来不了了，手里一分钱没有了。”

“没事，你们要真想过来，我可以打点路费给你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接电话吗？”

“不知道。”

“阿文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如果不是你跟在他身边的话我还真有点不放心。这样吧，明天我叫你婶去给你们打八百块钱，对了，你有银行卡吗？”

“没有，我以前只是听说过，没用过。”

“阿文肯定有，待会儿你叫他把卡号发过来。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过来这边可以，我可以帮你们找工作，但是你们既然来了就要好好干，别干个三天两头就跑掉，这样你们永远也挣不到钱，明白吗？”

“知道了，德叔。”

“你好，先这样，你让阿文把卡号发过来。”

通话结束之后，我把手机递给阿文。“德叔让你把卡号发给他，赶紧地。”

“好，”阿文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农行卡，开始编写短信。两人反复核对了几遍卡号，确认无误之后，才把短信发出。

第二天中午，我和阿文正在冲泡面，德叔突然打来了电话。我赶紧一把从桌上抓起手机。

“阿文哪······”

“德叔，我是阿宏，阿文他正在倒水，你等一下我叫他过来。”

“不用了，你告诉他，钱已经打过来了。你们哥俩去把钱取出来，然后赶紧到省城去买火车票。”

“好的，我们马上就走。”

“好了，先这样，路上注意安全，买好车票以后打电话给我。”

两人吃了碗泡面，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既然是准备进厂，我的那些被子什么的还有迷彩服就只好扔掉了。包袱里有两套西服，一黑一白，白色的是我自个儿买的，黑色的是我妹妹结婚那会儿他们给我买的礼服，我舍不得丢掉，于是就把白色的西服换在身上，其他的什么皮鞋之类的挑了两双好一点的装上。阿文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包袱里放的全是潮流服装，毕竟他一直在城市里混，能跟上潮流。收拾完东西以后，两人来到楼下退了房，赶紧去找银行。

哥俩找了好几条街，总算是找到一家农业银行。阿文把银行卡插进取款机，我自动退到了外面。过了一会儿，阿文拿着钱走到我面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问他：“咋了？德叔打的钱不够吗？”

“不是，是我卡上没钱了，扣掉手续费之后只剩下七百八十块，现在只取出了七百块，不够啊。”

“那怎么办？”

“你身上还有钱吗？”

我伸手扣了扣衣袋，从兜里取出一叠零钱数了数，还剩下几十块钱。

“给我二十。”阿文抬头看了看我。

“干嘛？”

“你给我二十，我拿到柜台上存进去，凑足一百块然后在取出来。”

“哦哦。”我赶紧给了他二十块钱。

阿文拿着钱走进了大厅，我就在外面等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阿文才从里边走出来。

“好了吗？”

“好了。”阿文再次来到提款机前，取出最后一百块钱。

两人赶紧加快脚步赶往汽车站，买完票之后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赶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到了火车站售票窗口一问，当天开往德叔所在那个省份的火车已经没票了，只能购买第二天的票，于是我们只好买下第二天的车票。

从火车站出来，我问阿文：“今晚咋办？住宿的钱还够不够？”

“没事，我们去郊区住，那边便宜点。”

阿文带着我坐公交车来到省城北郊的一处商业区开了间房住下来，然后阿文就给他的朋友打电话约他们出来玩。很快，阿文的朋友找到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几个人出去吃了顿饭，最后都是他付的账。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这样蹭了顿晚饭。

第二天中午，我们退了房，乘坐公交车来到火车站。这个时候距离票面上写着的开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于是两人就到附近超市买了些泡面和火腿肠，然后进入候车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