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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农民工兄弟

作者:李炽 | 分类:其他 | 字数:31万

第五章、兄弟烟

书名:我和我的农民工兄弟 作者:李炽 字数:6370 更新时间:2024-11-13 13:22:16

正月十五过后,村里的剩余男劳动力纷纷外出打工去了。我也感觉在家呆着不是办法,于是就想着自己也出去找点事做,可是没人带啊,自己出去找吧,心里也没那个把握,如果说离开家门之后一个星期内能够找到事情做那是再好不过,自己手里头那几文小钱也能应付过来,(当然,我每一次外出打工攒下的钱都要交给父亲,父亲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总是让我留够自己的零花钱,剩下的留作家庭开支),可要是一个星期以后还没找到活干,那可真要沿街乞讨了。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在家呆着,等待合适的机会。

果然,机会来了。

这一天下午,我跟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正在村口打牌,村里的一位大叔跟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

“阿宏,你过来一下。”大叔大老远就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一看是阿平的父亲,两家平时的关系也还不错,这个时候阿平也正在跟我们一起打牌,于是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扑克牌,对坐在旁边观战的阿平说:“来,你来替我打牌。”阿平当然是求之不得啊,笑呵呵地接过了扑克牌。

我起身走到大叔的面前,怯生生地看了看另外一位陌生叔叔。“大叔,找我有事吗?”

阿平的父亲笑眯眯地伸手从衣袋里掏出烟盒,给了我一支烟,然后又给了另外那位叔叔一支,我们三人各自点上手里的香烟。阿平的父亲抽了一口烟,然后笑了笑说:“阿宏哪,是这样,这位李叔叔呢他是四川人,我们以前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做工。老板要他过来找几个人去干活,我看你干活相当可以,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

“去,肯定去。”我正愁找不到活儿干呢,没想到居然有人找上门来了,那一刻心里真的是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我仔细一想,去是肯定要去,但是工资待遇必须实现谈好,这方面我是吃过亏的,没干之前,老板什么都好说,可活儿干完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对了,大叔。这个工资是怎么算?”

阿平的父亲笑了笑说:“放心吧,大叔不会骗你,那个老板我跟过。这一次他说了,只要过去,工资好商量。”

“不是不是,”我摆了摆手,“先说断,后不乱,李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位四川叔叔点了点头说:“看不出来啊,你娃儿倒是凶得很。你放心,工资我问过老板儿了,二十五一天的保底,如果进度快,还可以加点。”

我一听,还可以呀,于是就下定决心跟着去。“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你家里面没得啥子事,我们后天就走。另外还得再找上几个人,工程还是有点马虎嘞,人少了不行。”这位四川叔叔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我感到更放心了。于是就说,“好嘛,后天就后天。”

“好好好,阿宏啊,走,去我家喝两杯。”阿平的父亲笑呵呵地说。

我赶紧说,“不了不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喝酒。”其实我是不敢去,在我们那个地方正月间串门几乎没有不喝醉的,我是领教过好几次了,于是就约小伙伴们出来外面打打牌,吹吹牛什么的。

“好嘛,那随你。说好了啊,你算一个,我还有阿平、阿文,另一个村还有两个。再找上两个会泥工的就够了。”

“行行行,要不过来打牌?”

“呵呵,”阿平的父亲又笑了,“还是你们娃娃跟娃娃玩得来,我们老头子就不参与了。”

于是我又回去继续跟小伙伴们打牌。

出发那天,我们各自在家吃过早饭,带上自己的行李,陆续来到阿平家集合。约定好的人全部到齐之后,我们一起来到火车站。那时是早上九点四十分的火车,我们刚赶到车站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火车就到站了,于是大家赶紧上车。四川叔叔按照人头给我们买了直接上省城的车票,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才来到省城。出站之后,我们早已是饿的发慌了,我们几个小伙子就商量先弄点东西吃,可是刚刚走出站口,老板就等在那儿了。老板看起来五十出头,穿一套笔挺的灰色西装,脚下一双黑皮鞋擦得倍儿亮,廋高个,带着一顶白帽子。阿平的父亲一眼就认出了他,于是赶紧过去打招呼。

“陈老板,让你久等了。”

老板把我们弟兄打量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没得事没得事,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十五个,对了,我小舅子他们也快到了吧?”

“你说小孙啊,他们早就到了。他们来的有八个人,说是全部是大师傅。”

阿平的父亲满脸赔笑,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其他人呢,除了老板的四川老乡之外,都不认识老板,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就跟在老板后面一直走,走了一段,阿顺着小子突然冒出了一句:“肚子都快饿扁了,你们要不要吃东西,不吃我自己去了。”老板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板着脸看了看阿顺,然后对大家说:“再坚持一哈儿,最多一个半小时就到工地了,我已经喊煮饭的准备好了。”

老板都这么说了,阿顺也不好再坚持了,于是我们大家伙儿也只好忍着饥饿,跟着老板来到汽车站。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总算是来到了工地上。老板吩咐做饭的中年妇女赶紧把饭菜拿出来让我们吃,吃完饭之后,大家又是搭建临时帐篷,又是忙着搭床铺,好不容易忙完了,心想可以歇歇了,没想到老板又让我们去搬东西。后来我才明白,刚到工地的第一顿饭可不是白吃的,将近两百公斤重的柴油机加上空压机就我跟阿顺还有另外两位叔叔四个人从车上卸下来,抬到三百米之外的切石场,这还不算,还有一台大型切石机,七七八八的工具一大堆,阿平、阿文还有钟庆这三个小家伙岁数都比我小,像搬机器这样的力气活他们根本吃不消,于是就搬工具,总之谁也别想闲着。

第二天早晨不到六点,我们弟兄就被老板那沉重的四川吆喝声给赶了起来,吃了碗稀饭,赶紧收拾家伙上工地,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才回来吃饭,吃过午饭休息了十几分钟又被赶着走。我心想,这次真的跟错人了,照这样下去,非得把我这小身板给累散架不可。可有什么办法呢?父亲还指着我拿买化肥的钱呢,不干哪来的钱啊,于是只好咬牙坚持。

干了大约一个星期左右,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一天中午,我跟阿顺切完石料回到驻地,刚钻进工地食堂,就听到老板在哪儿骂骂咧咧。

“干干干,干个锤子,干个鸡儿!七八个大男人连十米基础都打不好······”

我们一起过去的七八个弟兄就那么低着头,谁也不敢吱声。我跟阿顺就站在没有门板的简易食堂门口,傻愣愣地看着老板在里边咆哮。老板骂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对坐在他身后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说:“你,立马收拾东西给我走人!”那个男人低着头,小声说:“好吧,给我算一下工资。”

“什么!你还想要工资,就你干那点活,还不够伙食费呢!识相的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别等到我叫人来赶你!”

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啊?干了活不给工钱还要吓唬人家,难道说这狗日的老板还真有黑社会背景不成,之前曾听说前一年他跟地方上的老百姓闹了点矛盾,结果这狗日的居然打电话叫来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把那家人狠狠地走了一顿,我当时以为是别人在吹牛,现在听这老小子的口气,看来多半是真的了······想着想着,我不由得替那位叔叔捏了把汗。

“好了,陈老板。你听我说一句你看要得不?”坐在那为叔叔旁边的一个矮胖***起来,一脸无奈地望着老板。

“好嘛,你说嘛。”

“这位是我兄弟,我们哥俩一起出来的,现在你不要他了,那么我也要跟他一起走。我们哥俩也跟你干了一个多星期了,好歹给点路费嘛。”

“什么?你要走,可以呀。反正我现在也不在乎多个人少个人,我把筹划说在前,如果是我不要的人,我可以给他路费回家,如果我要留你要走,那么你一分钱也得不着!你要想好哦。”

矮胖男子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上牙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兄弟,我们收东西,走!”说完,转身出了食堂,那位被炒鱿鱼的叔叔跟着也走了出来。

“叔叔,等等。”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那位矮胖叔叔的面前。“你真的要走吗?”

矮胖叔叔无奈地苦笑着说:“老板已经发话了,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兄弟干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是故意找碴子,不想给工钱,这种老板太黑心了,我不跟他干。”

我当时一下子愣住了,那位叔叔说的是事实啊,我到底是干还是走呢?我一时也没了主意。矮胖叔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安慰我说:“阿宏,你留下吧。反正老郭跟老板很熟,你们有事一个村的,估计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先回去了,回来找我玩。”

“可是,你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怎么走啊?我也没钱了,要是我有钱,可以给你们做路费。”

“阿宏,你别跟了,走到哪儿算那儿吧。实在不行,到镇上讨点路费钱回家。”

“唉······”我感觉鼻子开始有些发酸,泪水忍不住滑了下来。矮胖叔叔抬手帮我擦了擦泪水,“哭什么啊,都快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哭。放心吧,我们没事的。”说完,他转身返回了自己住的工棚,另一个叔叔也跟着走进了工棚。

“唉······”阿顺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再说话,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我们就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我开始幻想着老板不会砍我工资,因为我干活是那么的卖力。可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吃饭的时候,老板也没叫他俩,做饭的老板娘倒是去叫了两次,可是他们哥俩就是赌气不吃。吃过午饭,我们还得接着干活。等到下午收工回来的时候,他们哥俩已经离开了工地。再次遇见他俩的时候,是那一年的夏收时节,我问过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俩告诉我说是老板娘趁着老板出去的时候,偷偷从自己买菜的钱里头拿出五十块塞给他俩,加上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不抽烟,也省下了几十块钱,就这样,他们拿着老板娘给的五十块钱加上自己省下的钱,步行四十多公里来到省城,在火车站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坐火车回的家。

我和剩下的弟兄继续干活,又坚持了三天,终于,身上带走的钱一分也没有了,于是我就大着胆子去问老板借支。本来打算上午就问他要,可是这老小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返回工地,回来的时候他的身后多了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从穿着打扮来看,绝不是普通农民工,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家的少爷。我一看老板回来了,也不管他身边跟着的是什么人,就打算跟他要点烟钱。于是我走到他面前,冲他笑了笑说:“老板,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老板冲我笑了笑:“什么事?说嘛。”

“我没钱买烟了,想问你借点,不知你可方便?”

老板的脸刷地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昨天你又不说,现在我身上也没得钱了。”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说话了,“老儿,不管你哪么说,烟钱零花钱总是要支给人家的嘛。你身上没得,我这里有。来,小弟,你想要好多?”

我当时不知道他跟老板的关系,哪敢随便乱说话呀,于是就不出声。老板也许是被他儿子所说的话给影响了,把手伸进口袋,扣扣索索摸出五块钱递给我。“小李,你先买两包将就一下,过几天出去取回来在给你,要得不?”

我哪敢说要得要不得啊,五块钱它也是钱,能买两包差一点的烟。几个小弟兄眼看就要“断粮”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两包烟度过这两天再说。“好好好,谢谢陈老板。”我赶紧伸手接过钱,一溜烟往山下村子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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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这小子眼尖的不行,一看我那架势就知道我手里有钱了,于是赶紧追了出来。“哥哥,等等我,等等我!你跑什么跑?······”一路追一路喊。

我回头一看,不光是阿平,钟庆和阿文这俩小子也追来了,于是我也就不跑了。心说这俩小子肯定也没钱买烟了,都是一起混饭吃的兄弟,落下谁也不行,于是我就坐在路边等他们。

钟庆这小子走到我面前,就给了我一个白眼。“跑什么啊?怕我们抢你钱啊?看你那点小心眼。”

我赶紧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我什么好事能不叫你们啊?我是烟瘾实在按捺不住了,就想着赶紧到村里小店买盒烟打发一下烟瘾。”

“呵呵,呵呵······”阿文和阿平那俩傻逼看看我又看看钟庆,就站在我面前傻笑。

我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走!”

几个人一路嘻嘻哈哈追逐打闹就进了村子。来到村口的小卖部,一看门开着,我们就一窝蜂拥了进去。小卖部的姐姐开始吓了一跳,因为我们都是外地人,又是些半大小伙子,乍一看,就像一伙小流氓。不过那位姐姐还是勉强笑着问我们:“买点什么?”

“两块五一包的烟有吗?”我趴在柜台前,冲她笑了笑。

“有啊,这个。”她弯下腰从柜台里取出一盒软包的“红双黄”牌香烟递给我,“要几包?”

“两包。”

她又从柜台里拿出一包同样的香烟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把其中的一包放进口袋,然后把另一包打开,给了阿平他们一人一支。

“呵呵,你咋知道我烟瘾犯了?”阿平这小子嬉皮笑脸地望着我。

“少废话,走了。”

我们一窝蜂闹哄哄地出了小店,我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小卖部的那个姐姐,发现她在看着我们笑。我心说,你笑什么啊?没见过几个兄弟抽一盒烟啊?后来我才明白,我们也确实是好笑,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还自我感觉良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可就没那么好运了。阿平去找老板借烟钱,老板以他父亲不允许为借口,一分不给。阿文呢,也好不了多少,跟我一样,每次去问老板借钱,最多给五块,还有钟庆也是一样。只有阿顺这小子还好点,毕竟他岁数比我大好几岁,出门打工好几年了,再说家庭条件也好得多,自己挣的钱可以自己支配。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就不行了。至于老板为什么这么小气,我琢磨了很久,直到最后算账的时候我才知道,这老小子为什么要克扣我们的零用钱?原因很简单,如果满足了我们的零花钱,到最后我们可能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因为他最多每个月只能允许我们小工挣到一百五到一百七十块钱,师傅最多不超过三百。至于怎么算,他有他的搞法,每个满工是十二个小时,按照十成来计算,平均每个小时两块钱都不到,这还不算,这老小子他做梦都在想如何让我们弟兄把十二个小时的活儿在八个小时之内干完,如果实在不好安排,他就下令全场停工,让所有工人在上班时候都有着充足的体力和精力,到了最后一算,干了两个月的活,只折合二十个满工都不到!这远远低于当时的农民工工资水平,可是我们能说什么呢,到最后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天晚上,我再去找老板借钱,结果也是空手而归。

“借到钱了吗?”阿顺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顺从衣袋里掏出烟盒,给了我一支烟。“跟这种老狐狸你说了也是白说,借点烟钱都这样子,不知道最后会怎么砍我们呢。”

“应该不会吧。”这个时候,我在尽情享受着抽烟带来的快感,根本没用脚趾头思考过最后会怎么样。

阿平和钟庆这俩小子打打闹闹进了工棚,一看到我在抽烟,就以为是我又买到烟了,两双眼睛就像狼见了猎物一样地盯着我。

“看个毛啊?”我笑着喷了他俩一句。

“我倒是啥也不说,有人抽烟不管兄弟,哼哼······”钟庆白了我一眼,呵呵乐了。

“想抽烟是吧?可以呀,我给大家出个主意咋样?”

“什么主意?”阿平嬉皮笑脸地望着我。

“从今天起,我们无论是谁买到了烟,都要交给这位哥哥保管。每次我们烟瘾上来的时候就去找他要,记住这个烟不是每人每次一根,而是一人抽一口。这样一来,每天可以节省好几支烟。你们觉得怎么样啊?”

阿顺着小子噗嗤一笑,“别别别,这事我不参与,还是你自己保管好了,我是个大烟鬼,说不定等你们来找我要烟的时候,烟早被我抽光了。”

“你倒是想得美啊?”钟庆白了他一眼,“咱们这几个人当中,就数你有钱了,你干脆借给我们点不就行了,等发了工资再还给你,这样也省得去看老板那张死人脸。”

“我哪有钱啊?有钱我会到这种地方受这份洋罪?”

“好了,别扯淡了。”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等一下阿文回来,问问他干不干,干就这么决定了。既然阿顺哥他说他不参与,那么这烟就交给我保管好了。”

“什么,什么交给你保管?”阿文也从外面回来了。一边钻进工棚,一边追问。

“从现在起,我们四个人买的烟就交给我一个人保管。每次抽完之后我会当面清点还剩下几根,不同意的以后别来问我要烟。”

阿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小子平时都不怎么买烟,大部分时间都在跟我们蹭烟抽。

“怎么?不干是吧,不干拉倒。”

“没有,我同意!”

钟庆白了他一眼:“铁公鸡都肯拔毛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从今往后,我们哥几个就要靠着兄弟烟度日了。好可怜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