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厂之外抗日的民主运动越演愈烈，日本人的纱厂却丝毫不受影响，每天都在正常开工。

外头招来的工人联合起来，强烈的抗议几次之后，车间里才放了几个盛满水的大木盆，让她们用来简单擦洗，以此来达到解暑降温的目的。

但这也只是外头的工人才有的待遇，那些包身工是不被允许离开工位，洗一把脸来降降温的，男女工头时刻来回巡视，包身工的工作稍有懈怠，便招来怒喝声甚至是几下鞭子。

莫莉对此十分不理解，那些包身工们是偷吃了男女工头家里的大米了吗，才招来他们如此的憎恶，以至于表现的连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香香有李金耀撑腰，学了没几天便直接做了工头，莫莉在她手下，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每天都能看到有包身工遭受不公平的打骂，实在让她糟心！

线断了不接，轧坏了锭壳，甚至皮辊摆错了方向，都是挨骂甚至殴打的理由。这样的景象每天在车间内上演，莫莉看得近乎窒息！

那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女孩子，有一天没来上工，刚开始莫莉以为她请假了，谁知没过多久，被一个身穿薄绸衫裤，八字胡汉奸头的干瘦男人拖着来了。

莫莉看她满脸通红，眼睛都睁不开，显然是病的不轻。

那男人却强行将她拖到工位上，“给我做，到晚上做不出钱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女孩子本就瘦弱，又被带工的毫不怜惜的一丢，再加上本身就病得有些迷糊，就扑倒在地上了。

那带工的却好似被她的举动激起了更大的怒气，“装病！我叫你装病！”

当即便是一阵无情的拳打脚踢！

莫莉冲过去把他用力一拉又一甩，“你怎么能这样？她都这样了哪里还是装病，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女孩子？”

那男人干瘦，没多少体重，他也没防备，还能有人拦他。就被莫莉用力的拉甩给甩了个趔趄。

站稳之后定睛一看，是个小黄毛丫头在多管闲事！

他冷哼一声，双手互相提提袖子，一脸凶恶的慢慢走着，边走边恶狠狠的说：“你又是哪根葱，也敢对你贾爷不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莉没理他，蹲身去扶趴在地上的女孩，只觉得入手全是骨头，还没怎么用力呢，就把她上身抬起半抱在了怀里。

女孩靠在莫莉怀里，轻的让她怀疑抱着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根轻飘飘的羽毛。

莫莉怒视男人恨声道：“你看看她，她也有血有肉，是个跟你一样活生生的人，不是阿猫阿狗，随便你打死了事！她已经病的这样厉害了，你还逼着她上工，你到底还算不算个人，还有没有良心？”

这时有个男工头趴在干瘦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男人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闪而过，但也停下了脚步，不再往莫莉那里逼近。

听完莫莉的话，一脸凶恶的“呸”出一口浓痰，才道：“良心？那算个屁！现在讲究的是这个。”

干瘦男人左手叉腰，右手抬起拇指和食指来回搓动着。

“谁有了这个，谁就是大爷！谁要是没有这个，那活着还不如猪狗有用呐！趁早一副棺材，死了拉倒！”

说着又不怀好意的俯下身子，道：“你不是讲良心吗？你不是可怜她吗？来，二十块大洋，还有两年的饭费和房钱！拿出来我就放了她，你爱给她看病就看病去，爱怎么着怎么着去。要是没有，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你！”二十块大洋她没有。

“姐姐，我的工钱是三角六分，两年下来不知道给他赚了多少个二十块了。姐姐，你叫他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她已经跟你做工两年，欠你的早已还清，你该放了她！”

“该？呵哈！”干瘦男人伸展一下胳膊，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世上该不该的事儿多了，还能都叫你做主？我就是那句话，二十块现大洋！有，人就归你，随你怎么处理！没有，你就哪凉快往哪儿呆着去吧！”

“姐！”女孩虚弱的声音叫莫莉，“你也不必为难。我，我就是这样的贱命，你别管我了！能有人出来为我说句话，我就很开心了！”

听到女孩这么说，莫莉一时之间沉默。这世道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二十块大洋，放到现代折合人民币才几千块钱，一条人命啊，竟卑贱若斯！

莫莉抬头看看周围聚拢过的人群，他们表情各异，她们指指点点，各人心理活动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麻木不仁，对这二十块大洋一条的人命的惨事，表现的无动于衷！

“你别怕！我去借钱！”莫莉将她抱起，小心放在一旁的麻包片上，转身去找香香。

“哎！别走啊！出不出钱的给个准话啊！”干瘦男人忙上前一步挡住莫莉道。

他倒不是真的想要钱，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没有谁会傻到花二十块大洋，买这样一个快死的小丫头。他拦着莫莉莉也是想叫他亲口说一句“没钱”出来，借此羞辱莫莉罢了！

“让开！”莫莉此时不敢打包票，只用力一把推开他，往车间外面走！

刚才粗略环视一圈，人群里没看到香香，她心里一沉，这时她意识到，香香可能不赞成她拿钱赎人的举动。

但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出去找香香。

莫莉刚一出车间门口，就被李金耀一把抓住了手腕，被他强硬的拉着往办公室走。

李金耀边走边数落她，“我跟你说的话，你硬是不听啊！说了不让你沾这些包身工的嫌，嘿，你倒好，还偏硬往身上揽事儿！现在好了，二十块现大洋！你一个月挣得了二十块吗？你就是砸在地上，听个响也比你给这样的人渣强。”

“那，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她就快死了？”

刚才孤身一人面对那无赖带工和一群看热闹的人的时候，莫莉都没有哭。这会儿被李金耀数落着，莫莉忽然忍不住眼泪了，哭着道。

“你别管了，我处理。我处理好不好？我叫她的带工老板带她看病去！”

小姑娘以往在自己面前总拿着劲儿，趾高气扬的跟个守蛋的小公鸡似的，这会儿一哭还叫人怪心疼的。

不管做不做得到，先顺着她意思哄了再说吧！

这帮带工的全是无赖，他平素跟这些人也不来往，没什么交情，这事能不能办好还真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