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背对着香香，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任凭怎么问也不出声了，香香心中大急。

这妮子是怎么了啊？有啥事儿你说啊？闷不吭声的真能急死个人！

香香气的伸手在莫莉身上打了一巴掌，见莫莉还是连个动弹的意思都没有。急得扑到莫莉身上就去解她的衣裳扣子。

我得弄个清楚，要是再有谁欺负了你，我跟他拼了这条命去！

“你干嘛！？”莫莉用力挣扎着坐起身，差点将香香掀翻在地！

心里正悲痛着呢，这是要干嘛，烦不烦人啊！

香香看看莫莉的红眼圈，又看看她一脸的泪，再次扑过来，紧张的问：“你这是咋了，咋哭成这样，你说啊？”

莫莉见香香这样，顿时羞愧不已。香香是在关心自己，自己不领情就算了，还嫌她烦吼她！可是，这事儿却没法儿跟她说。

莫莉挠头掩饰羞惭。

“是不是粮行的人看出来你是个女的了，他们调戏你了，欺负你了？”香香开始猜测所有的可能性。

“没有，没人欺负我，就是……就是在街上听说小日本占领了沈阳，心里难受罢了。”莫莉决定实话实说。

香香听着这意料之外的答案，竟愣住了！这……莫莉怎么会……这……，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她怎么会忧心这种问题？

莫莉要是说，今天生意不好担心晚饭不能加鸡腿，她还会觉得更合理些！除非……

“沈阳是不是离这里很近？”香香忖度着，这才安定下来，日本人来了的话，又得跑了吧？

“很远！隔着大半个中国呢！”莫莉声音里带着沮丧。这问得是什么问题啊，牛头不对马嘴的，无知到这个程度了吗？

这时代的老百姓，大多和香香一样，没有念过书。他们在意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日三餐，和自己的家人罢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发生了如何悲惨的事情，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屠刀未举到自己头上，他们也绝不认为其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的。

“还好还好！”香香拍着胸口，刚刚提着的心顿时放回肚子里去。又看着莫莉浑身无力的样子，双手把腰一恰，问道：“那你愁个什么劲儿？”

莫莉想解释，但张嘴却不知从哪儿开始。要跟她说爱国情怀吗？说民族大义？说到底，她和她，都只是个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存的小人物罢了。

说了又有什么用，就她这历史知识半瓶水的人，能给香香解释的清吗？

这时候，莫莉才由衷的佩服起那些，能够激情澎湃的演讲，并能引起众人共鸣的英雄人物们了！

“我，我……哎哟我头疼！”莫莉张嘴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只能先转移话题。

香香听到莫莉喊头疼，赶紧过来捧起她的头仔细观察。

“怪我！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竟忘了给你检查伤口。要是再有些绷带就好了，要是用那个一直绑着，这伤只怕早就好了！”香香自责道。

“可惜了，那些绷带浸透了血，为了去晦气，我给扔江里去了！那时候我看着那是些带毛边的稀溜溜的布条子。还以为泡水就散了，竟没想到那是洗干净了还能用的。唉——我真傻！”

莫莉哪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托词，竟叫香香想了这么多？赶紧扯住香香的手给她的思想拉刹车！

“姐，你胡思乱想啥，谁跟你灌输的这么奇怪的想法？伤口要想好得快，得靠养，得好好吃饭！哪能是绑了绷带就能行的？”

“是这样吗？那我赶快做饭去，今儿铺里生意还算好。我去割上一条猪肉来，给你做红烧肉吃！”

“别，红烧肉太腻了，还是买些时鲜蔬菜，搭配着炒上一大锅，叫上李奶奶一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个饭吧！”莫莉要求道。

老太太一家姓李，姐妹俩搬出来以后，与老太太他们家并没有断了来往，莫莉就称呼老太太为李奶奶。

也许是离家太远，莫莉有些想家了，最近特别喜欢许多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

香香，听见茉莉的要求，口中嗔怪道：“你呀，人家给你一口汤，你是要把自己的肉都要割给人家吃的。也罢，中秋节的时候咱俩在她家吃的，今天回请他们吃一顿呗！等着吧，我去买肉去，回来的时候把小狗蛋儿先带来，老太太他们一家人啊，准来！”

说吧，香香推门出去了。刚出去就转身又推开门把头探进来，对茉莉凶道：“躺好休息，哪儿也不许去，啥也不许干！”

莫莉赶紧躺好，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以行动告诉香香，看我多乖多听话，你就放心去吧！

香香走后，莫莉躺在床上继续苦恼着，不知不觉竟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初中的时候，正在上历史课。她拿起课本，只见上面写着：南京大屠杀，1937年12月13日。

就只看了这几个字，她便觉得后背发麻，汗毛倒竖。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不停往下拉着，仿佛要把她拉进无尽的深渊中去。又有记录着血腥暴行的黑白照片，一张张的往她身上盖着，莫莉在梦中急得喘不过气来，放了我吧，我承受不住啦！就在这时，传来声声泣血的一个女声：

“他们根本不配当人，他们连禽兽都不如。”

“光杀这几个日本人有什么用？三十万冤魂能闭眼吗？”

“我们的男人们他们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们也绝不放弃。我们的这条命，是他们拿他们的命换来的。”

“遗忘大屠杀，等于背叛，就是第二次屠杀！”

声声是泪，字字泣血。莫莉在梦中只听得浑身剧震，冷汗淋漓。

直到香香把她叫醒，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莫莉，你究竟怎么了？”香香一脸担心！“告诉我，别再说没事了，你看你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真的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莫莉仍然嘴硬道。

扭头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莫莉故作轻松道：“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已经做好饭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香香见她仍不愿多说，院子外还有李老太太一家人等着他们两个开饭，便没有多做计较。

递上汗巾子，看着莫莉将脸上的汗擦干，又穿好衣服换上，两个人便一起出去了。几人一起热闹吃饭不提。

自那天以后，莫莉便有些魂不守舍。有时忙忙碌碌，仿佛身上的劲儿永远使不完似的，一个劲的干活儿；有时又浑浑噩噩，仿佛掉了魂似的，连吃饭也叫不起。

香香急得把手绢拧的跟麻花似的，可这莫莉仿佛变成了头犟驴，无论她怎么问就是什么也不说！

街上的游行愈演愈烈，一波接着一波。她们的豆花生意也受影响，生意越来越惨淡！

商量之后，莫莉将豆花挑出去卖，也不行，时常入不敷出，有时是地痞流氓们吃了不给钱，有时是莫莉正遇上游行，将豆花一碗碗的送给了学生们！

香香只好一声叹息，暂时停了这门生意。

农历十月末的某天，莫莉出门去买豆子。回来时豆子没买到，倒架回一个人来！两人身上都沾染有红色痕迹。

香香惊问道：“我的个老天爷啊，咋回事啊你？啊？他又是谁？”

“快帮忙，我要架不住他了！”莫莉的声音透着狼狈。

香香走上前去，将那人的胳膊从莫莉怀中拉出来，手一松，那人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你干嘛啊姐？”

“我还要问你干嘛呢？叫你去买豆子，豆子呢？从哪给我架回这么一个不明不白的人来？不怕惹祸上身啊你！”

“拱月桥那边，出大事了！”回想起来，茉莉还忍不住浑身颤抖。

“拱月桥，你跑那么远干什么去？”香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是民国政府所在地。

“我出门去，遇上学生游行，我就跟着去了。走到拱月桥那里，军警们举着枪冲了出来，见了学生就杀，死了好多人啊！”回想起来，莫莉的声音都在抖。

“我的老天爷啊，我的老天爷哟，你跟着那群人瞎掺和什么呀，啊？你上过一天学吗你？人家秀才能做的事，也是你能做得的？还有这个人，他是谁？”

那人还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身穿浅灰麻布长衫，脚上黑皮鞋锃亮，鼻梁上架着小眼镜，头发乌黑油亮。可能也是被吓着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我还不知道呢，我加入街上队伍里的时候，他就在里面，可能也是学生吧！”

“后来军警冲到街上，枪响的时候，他拉了我一把，我们就一起跑了。还有人朝我们打枪，他受伤了，我就扶着他跑回来了。”莫莉喘了口气说道。

香香再次扶额，我们这样如浮萍一般的小老百姓，惹得起这麻烦吗？莫莉呀，莫莉，你是要把咱们俩都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