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幢幢阴云，倒映在沼泽水面。

狂风吹来，水波起伏，浪花翻涌，倒影破碎。

刷……

地面摩擦声中，大蘑菇船风风火火蛇行而来。

驾驶舱里，白星星和圈圈胡，脸蛋儿都挂着歪嘴笑容！

大蘑菇船不一样了！

师父给大蘑菇船戴上头盔……榴莲壳头盔，金黄色，贼硬，还有一个个尖尖的刺！

在驾驶舱里，便能看到大蘑菇船满是尖刺的后脑勺，威武霸气，狐狸很喜欢！

白星星一推操纵杆，便将船开入水中。

它们要再战青铜小屋！

哗啦啦……

水声中，岸边，白墨坐在滑竿上，看着大蘑菇船入水。

这榴莲头盔，估摸着，应该能行？

如果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

至于那青铜小屋……白墨心中开始期待，里面到底会有什么好东西？

……

深深水下。

一座座青铜小屋，在淤泥和幽暗中模糊了轮廓。

大蘑菇船从上方降临，靠近上次盘过的那一间。

白星星皱皱眉头，表情严肃。

看看旁边的圈圈胡，却见圈圈胡已经给自己系好藤蔓安全带。

“嗷嗷嗷？”

狐言狐语，询问后面观测室的师兄弟。

“嘤嘤嘤！”

“嘤嘤嘤！”

它们也都准备就绪。

白星星把住方向，一脚油门……大蘑菇船猛然下探，脖子一歪，戴着榴莲头盔的巨大脑袋，如同摆锤一般，狠狠轰在青铜小屋侧面。

当！

闷响声中，水波狂涌，泥沙四起。

一群狐狸扣了安全带，也被震得七荤八素。

定睛看舱外，顿时一个个，眼睛放光。

“嘤嘤嘤！”

“嗷嗷嗷！”

青铜小屋，被捶歪了！

有效果，那就再来一次！

……

岸边。

白墨坐在滑竿上，和几个狐狸徒弟，一起看向水面。

毕竟是新出现的遗迹类型，不知道具体情况，还是要重视一点……几个徒弟，有的带着小刷子，有的拎着钢锯，有的拎着小桶，装了抗氧化药水，都在紧张等待。

白墨则在思考，如果搞不出来的话，他就亲自下去看看，再想点别的办法？

不多时候，便见水面波纹起，再听“哗啦”一声，大蘑菇船破水而出，竖嘴里安装的一排榴莲尖刺牙齿，啃住被砸变形的青铜大物，仔细看形状，正是一座小房子！

岸上的狐狸们，顿时开始欢呼。

“嗷嗷嗷！”

“嘤嘤嘤！”

“嘤嘤嘤！”

白墨也咧嘴一笑。

“很好，先把它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

青铜小房子，便被抛在这岸边……与其说它是房子，不如说是个大盒子，样式简单，花纹约等于没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它经历的岁月太久，花纹都被冲刷没了。

甚至没有窗，没有门，像个密封的青铜罐头。

几只狐狸正拉着钢锯，哼哧哼哧切割，拉的火花四溅。

白墨站在旁边，神识如风般散出，进入其中，已经提前知晓罐头里面的内容。

“这……”

本以为会有晋升序列六的药方、古时候的药材种子、特殊仙器、丹道文献什么的……结果这里面，却是存了一摞又一摞铜板。

铜板上刻画序列七的文字，亦非药方。而是……

“……实验记录？”

是丹师研究御兽师丹田的，实验记录。

白墨皱皱眉头，心中不知该不该高兴。试验记录这种半成品，肯定不如实验结论来的好。但另一方面，有实验记录在，他可以自行研究，得出自己的结论。

“也罢，就让我看看，古仙们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再试试，从这些实验记录里，能学到些什么？”

……

距离沼泽不远，一处屋顶烂了两个大窟窿，柱子断了一根半，整体还算囫囵还算稳定的大殿里。

狐狸徒弟们有的带着铲子、扫帚，铲走泥土，扫去灰尘。

有的抗来一捆捆竹竿，在这大殿里搭起一排又一排架子。

有的脑袋顶着一摞摞铜板冲进来……正是刚从水下挖出的实验记录。因为一直被封存在罐头里，这些铜板还都是黄铜色，摸起来也光溜溜。

狐狸徒弟们小心翼翼，按照顺序，把它们固定到架子上。

“嘤嘤嘤！”

黑星星歪着脑袋，给白尾巴一个鄙视的眼神。

狐言狐语告诉它，它那块铜板挂反了！

“嗷？”

白尾巴看看自己的铜板，再看看黑星星的，皱皱眉头。

挂反了么？

铜板上都是狐狸看不懂的鬼画符，还有正反这种说法？

“嘤嘤嘤！嗷嗷嗷！”

黑星星指着铜板，告诉白尾巴，师父刚刚说过，这个要看格式，最短居中的是标题，标题在最上面！

白尾巴抱起一块铜板，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郑重点头……它记住了！

便如此……

一处处小房子，被从水底带上来。

一个个铜皮罐头，被狐狸们锯开。

一摞摞铜板，被狐狸们挂到架子上。

不多时候，这处废弃大殿，便收拾干净，换了面貌，多了一排排整齐的架子，挂了一块块崭新的铜板。

……

徒弟们还在不断送来新的铜板。

白墨逡巡在这大殿里，开始观摩铜板上的实验记录。

果然，是古仙朝的丹师，不知从哪找来几百个序列八的丹师，把他们养起来，每天观测他们的丹田秘藏，每天记录各项指标数据，刻在这些铜板上。一项项指标，都用丹道途径序列七的语言写成，甚至很难翻译到现代语言。

“为什么要研究御兽师的丹田秘藏？

“和其他途径不一样么？”

白墨浅浅扫过几块铜板，思索一番，再掏出平板电脑，翻出文献，对证一番，发现还真不一样！

御兽师，竟然能和仙兽，共享丹田秘藏？

哪怕御兽师和仙兽，相隔百里，互相看不见，亦可取用对方丹田秘藏中的仙气。

“这么说起来，确实挺神奇。

“里面的原理，值得研究。”

白墨一路走来，继续看这些铜板。

看了同一天里，一个又一个御兽师的数据。

看了同个御兽师，一日复一日的数据。

感觉这数据价值不高……绝大多数数据都很稳定，基本不会变，或者在小范围内波动。偶尔有大的变化，反倒在备注中记录了原因，诸如“打架斗殴”“食物中毒”……

“这垃圾数据，能研究出什么？

“值得耗费那么多铜保存起来？

“古仙大费周章干嘛？”

别说古仙，就算今天的狐狸山，把这一堆玩意儿捞起来，也费了牛劲！

可这数据，看起来确实价值不高。

该不会被耍了吧？

突然，他又听到脚步声。

却是白尾巴，举着一张竹木小桌，欢快跑来，帮师父安放在大殿前方。

“嗷嗷嗷！”

还有黑星星，举着一张竹木椅子，欢快跑来，帮师父安放在桌子后面。

“嘤嘤嘤！”

两个徒弟还肩挎小竹筐，它们跑到师父跟前，一个从筐里取出水壶，一个从筐里捧出雪梨果，举起来给师父。

“嘤嘤嘤！”

“嘤嘤嘤！”

白墨接过雪梨果，弯腰摸摸两个徒弟的脑袋。

再看看这满大殿一排排的架子，一块块的铜板，再回想驾船深入水下的白星星、圈圈胡……白墨撇撇嘴。

“不行，徒弟们都费了这么大劲，不能草草收尾。

“就算这数据再垃圾，我也要从里面榨出二两油来！”

他掏出平板电脑，继续开始转悠，观察一项项数据。

……

时间一点点过去。

狐狸山暮色渐浓，食堂升起炊烟。

白墨游走在一处处架子之间，观察一处处铜板。

手中的平板电脑，涂涂写写，记录了大堆大堆数据，又勾画出一些曲线，还尝试列了些方程，做了些简单拟合。

还是没什么结论……

硬说起来，倒真发现这数据里，似乎存在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一堆平平无奇的数据里，有奇怪的，别扭的，不和谐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

“又是为什么？”

白墨盯着平板电脑，翻阅自己誊抄记录的数据，大脑快速活动，想要把那“不和谐”找出来。

但思来想去，思前想后，又确实捕捉不到它……

“嘤嘤嘤！”

“嗷嗷嗷！”

却是白星星和圈圈胡几个，扛着最后捞上来的铜板，冲进这大殿里。

“嘤嘤嘤！”

几只狐狸很亢奋，抱起一块铜板给师父看。

它们找到不一样的铜板了！

“唉？”

白墨目光投过去，却见铜板上，赫然刻画了人像！

古仙么？

寥寥数笔，勾勒出大袖飘飘的古仙，站在高高祭台上，临风而立，向天祷告！

看身形气质，似乎是一尊女仙，竟有风华绝代之感。

脑袋上，戴着大大的鹿角头饰，枝枝丫丫，并不古怪，反而更添神秘。

旁边的文字，亦属于序列七。

白墨看了一会儿，扯扯嘴角。

这铜板，原来是千万年前某个序列七古仙，偷偷刻画的，画了他的偶像，他的大佬。这大佬似乎真的是女仙，其名……

“青月君侯？”

古仙朝等级森严，“君侯”二字轻易不能用。

“君侯的话，是序列几？

“序列五？序列三？”

白墨没挖到过相关文献，不是很清楚。

他蹲下来，扒拉同一批挖出的铜板，果然还有很多，都是这序列七古仙留下的独白。亦是用序列七的语言写成，断断续续，每一段或隔了很短的时间，或隔了很长的时间。若翻译过来……

“……我不知道这些研究有没有意义。数据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我从中什么都看不出。但既然君侯吩咐了，我便只管照做……”

“……今天又有御兽师拉肚子了，我帮他开药调配，治好身体。真是烦闷啊，君侯血战四方，我却藏在这山里，帮实验品配制拉肚子的药……”

“……已经很久没有听说君侯的消息。实验品又病死一个。我要好好做实验，好好记录数据，等君侯回来，再把数据呈给君侯……”

“……山门被攻破了，祭坛崩碎，铜柱摧折，大殿坍塌，老师和师兄弟们，都已经战死。我要带着实验品，好好躲起来，继续做实验，继续记录数据，等君侯回来的那天……”

“……实验品越来越少了，有的老死，有的病死。这样得到的数据，还能准确么？会不会误导君侯？不，不会的，君侯是天纵之才，即便是不好的数据，君侯亦能从中研究出想要的真相……”

“……那是什么啊？他们凭什么如此凶残？幸亏我带着实验品，提前躲藏起来，否则怕是要被抓住。君侯说过，这场实验至关重要，或许我们的火种，便藏在这场实验里。我要活下去，我要把实验继续下去，等待君侯归来……”

“……实验品都死了。但君侯还没有回来。我记起来，我也曾是天骄，我也是序列七，也曾炼出火月大汤，也曾开辟识海气海，也曾引丹火入体，险死还生，我不如君侯，但我亦非碌碌之辈！我要研究这些数据。或许君侯归来之时，能用上我做过的工作……”

“……我是碌碌之辈。我什么都研究不出。这些数据，可能是垃圾。难道我的实验做错了么？它们真的有用么？君侯归来之时，会不会失望？我们的火种，还在其中么……”

“……我要老死了。君侯还未归来。我要把这些数据，都刻在铜板上，封在铜屋里，再浇筑到黄铜大地之上，让它们能永远留存。我等不到君侯归来了。但这些数据，可以长久留存下去，等待君侯归来那天……”

白墨抬起头，放下铜板。

却见旁边的几个狐狸徒弟，一个个摸着胖肚子，交头接耳，“嘤嘤嗷嗷”，前爪时而指向食堂，在讨论今天的晚饭。

当——

狐狸山的晚钟敲响，钟声响彻四野，宣告一天结束，黑夜即将来临。

徒弟们“嗷嗷”叫着，兴冲冲跑向大蘑菇船。

白墨亦身形一闪，来到大蘑菇船背后，稳稳踩住，准备搭便车回去。

举目四望，能看到挖掘过的废墟，能看到一块块药田，能看到远处食堂里冒起的炊烟，和远处山路上红色洪流般的狐狸徒弟们。

晚风里传来狐狸徒弟们奔赴食堂欢快的“嘤嘤”声，白墨不由得感慨……千万年过去，此地已更名为狐狸山，已换了面貌，但那些数据，却仍然封存在铜屋里，封存在水底，到今日才重见天日……可见当年的青月君侯，血战四方的青月君侯，序列七古仙心心念念到死的青月君侯，该是从未归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