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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后一名 | 分类:军事 | 字数:510.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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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国殇(一)
中国大陆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还没有完全结束之际,又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几乎是瞬间便席卷了全国,这场由毛泽东同志亲自发动起来的、号称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在一九六六年五月正式拉开了序幕,中国人民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政治灾难之中。
张义又一次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做,但是还是被当成了现行的走资派,拉到了街区的小学校的操场上进行批斗,他的脖子挂着一个醒目的大牌子,上面写着“走资派张义”五个十分醍目的大字,这个牌子太重了,他不得底下了头弯下腰来。与他同时被拉上主席台的还有四个人,有两个人比他的年岁还要大,而且其中的一个却也是他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曾任黄州专署副专员的严家新,张义被打成现行走资派跟这位严副专员有着直接的关系,正是踩着张义的这个垫脚石,严家新顺利地来到了省委任农业厅的副厅长。张义也没有想到,这位一直好见风使舵的大红人竟然也会被打倒成了走资派,想一想真得觉得好笑,他原来还有的许多委屈也就随之消散,这世道真得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得不知道谁的命运会比谁的强!
把张义和这几个同样倒霉的家伙一起拉来的,是一群穿着军绿色服装的小毛孩子,他们中间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所有的人都戴着红袖章,胸口挂着毛主席的相章,一个个又红又专的样子,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尽,但是却又都紧紧的崩着自己的脸,就仿佛他们已经长大,已经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一样。
张义知道,这些所谓的红卫兵,此时已然成了整个社会的主宰,便是武汉的市委市政府都被他们夺了权,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被挂着牌子在游街,他这个扫大街的人陪着一块儿游一游,站一站,就真得是没什么了。
他抬起头,在这些红卫兵们的身上扫过,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那正是武小阳的儿子武解放,此时的武解放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他的脸已经有了一些棱角,依稀就是当年武小阳年青的样子,这个小子跟着这群红卫兵,屁颠颠的俨然象是一个高傲的将军。
“看什么看?”武小阳见到张义抬起头在看着自己,象是在喝问着一条一狗一样地喝叱着他,并且走过来,强行地把张义的头按了下去。
张义就好像是喝了辣椒水一样,只觉得自己心痛不已,想一想当年他被抱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是那般得可爱,而如今却又是这般得恨人。他强自忍着自己的不快,乞求一样地轻声告诉着他:“解放,我跟你爸可是老战友!”
哪知道他不说这一句话还好,武解放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先是稍稍一楞,续而忽然抬起手来,“啪”地一声,打了张义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十分响亮,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愕,把目光全部投向了这里。
张义只觉得自己的口腔里现出一股咸咸的味道来,他知道那是血,正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向台下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瞥之间,忽然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张胜强也夹杂在这群红卫兵当中,正小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强比武解放小一岁,两个人却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的同学,张义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儿子心中的痛苦。他还是朝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同时擦去了嘴角的血,以此来掩示自己的伤害并不大,想让儿子放心。但是,他的笑,却越发引起了武解放的愤怒,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对着他狠狠地踢了起来,同时还带着头高呼着:“打倒张义!打倒走资派!毛主席万岁!”下面的红卫兵们也跟着一齐高呼了起来,仿佛只要把张义和这些走资派打倒了,毛主席就真得能够万岁了一样。
张义倒在地上,无力地任由着这些红卫兵踩着自己的头,踩着自己的身体,他挣扎着转过头来,想要看一看自己儿子的身影,却见到小强哭着扭过身去,拨开了人群,向学校的外面跑去,他的心也跟着痛到了极点。
※※※
就像是玩偶一样,张义被这些红卫兵拉着、扯着,扭着、打着,他再不出一声,任由着这些稚气未脱的红卫兵们摆布着,逆来顺受着,他知道哪怕是只有一个字出口,换来的就将是越发凶恨的批斗。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张义第一次经历了,而且他也十分清楚,这也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以后这种批斗与游行还将持续不断地进行着,红卫兵只要是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把他拉出来斗争一番,这令他想起了当初土改的时候,那些被斗死的地主和富农,在开始的时候,他连死的心都有,但是对于象他这样经历过战争考验的人来说,也深知活下来的不易,如果真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死,那么他首先对不起的就是那些千千万万与他一起曾出生入死,而又不幸牺牲在战场之上的战友和同志,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要努力而坚强地活下来。
批斗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也许是觉得累了,也许是觉得已经没有了什么新鲜感,红卫兵们终于是烦了,又对着每个人踢了几脚之后,才渐渐地散去,不一会儿,整个操场上只剩下了这五个脖子上还挂着大牌子的人。他们有的倚在墙边,有的还在老实地站着,有的依然躺倒在地,没有马上动弹,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红卫兵还会不会回来。
一直过了半天,确认这些红卫兵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张义这才第一个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大牌子,边上的人也跟着把自己的牌子摘了下来,张义对着大家笑了笑,仿佛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告诉着大家:“好了,今天总算是结束了,大家回家吧,明天还要接着战斗呢!”
他的这份乐观,马上传染给了另外四个人,大家都点了点头,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把各自的大牌子收好,放在主席台的角落里,然后又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学校外面走去。张义走在最后,在快要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却见到他前面的严家新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老严!”张贤一边喊着,一边连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看着张义的脸,严家新一脸得惭愧,十分愧疚地道:“张义呀,我对不起你!……”这一声说出来,喉咙就好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已在刹那间模糊了他的眼睛。
张义却是不以为然地一笑,摇着头道:“老严呀,别这么说了,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说来我还要感谢你的,要不是我先一步被打倒,也许现在我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批斗!呵呵,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再怎么说,我们还是相识的呢,能在一起挨批斗也是一种缘份吧!”
严家新默然无语,只能认同地点了点头。
※※※
张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这个家已然不成了一个家,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他的妻子徐小曼正搂着他的女儿小红坐在门口缀泣地哭着,同时告诉着他,刚才又有一波红卫兵来过了,他们把家里从里到外都翻了一个遍,想要找出大嫂王金娜里通外国的罪证,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翻出来,于是就像是强盗一样,把他们家里所有的坛坛罐罐都打得粉碎,留下了一片得狼籍。
“大嫂呢?”张义问着自己的妻子。
徐小曼摇了摇头,告诉着他:“从早上,大嫂就被军医大学里她那帮学生叫去开会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张义怔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开会是什么,大嫂王金娜是军区医院里有名的右派,而且还有海外的关系,肯定也是被那帮红卫兵们拉去批斗了,想一想自己这么壮实的一个大男人,还有些承受不了那种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以大嫂王金娜那么羸弱的身体,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那帮无法无天的红卫兵的伤害呢?
“小曼,你先把家里收拾一下,我这就去军医大学看一看!”张义决定着,对着徐小曼说道。
徐小曼点了点头,带着小红进了屋。
张义刚刚走到街口的时候,便见到熊雄穿着水手服提着一兜子东西走过来,他的船是从上海那边回来,刚刚在汉口港靠岸,所以他特意提着东西来看望将他带大的王金娜,他和他的哥哥熊英都亲切地管王金娜叫做“干妈”。
“小雄呀,你来得正好!”张义连忙招呼着他,让他把东西先放到家里,然后跟着他一起赶往军医大学。
看到张义如此慌张的样子,熊雄一边跟着他的步伐快步地走着,一边连忙问着情况,张义并没有隐瞒,如实地告诉着他:“我是怕你干妈被那些红卫兵拉去批斗给斗坏了,她的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折腾!”
一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熊雄的火气便腾地一下冒了起来,恨恨地道:“谁敢斗我干妈,我跟他没完!”说着,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
张义暗自摇着头,只得好言先劝着他。他当然知道熊卓然的两个孙子从小就能打架,这也许是由于他们从小跟着他们的母亲一直受人气的缘故吧,这个世道上,想要作一个善良的人太不容易了,正应了那句老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倒是凶狠一点的人却没有人敢去招惹。
他们急匆匆地赶到了军医大学里,此时的大学生们早就不上课了,整个大学里一片乌烟瘴气,到处贴的都是大字报,学校的教师和导师们都被打倒了,还有谁能够、又敢来讲课呢?
走进学校大门没多久,便见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卫兵服装的姑娘正快步从里面跑出来,还没有到他们的身边,便看到了他们,叫着:“张叔叔!张叔叔!”,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他们的身前,停了下来。
张义这才注意到了来人,却是他认得的一个女学生,叫作杜娟。她也是王金娜教过的一个学生,曾多次到过他们的家里,这个姑娘不仅学习好,而且漂亮聪明,最主要的是为人还特别机灵。
“杜娟,怎么回事呀?”张义等着这个姑娘缓下了气来,问道。
杜娟道:“叔叔,我正要去你们家找你们呢!”
“怎么了?”明知道肯定不是好消息,张义还是追问着。
“王老师……王老师……她……”杜娟又喘了起来。
虽然很是急迫,张义还是安慰着她道:“你别急,慢慢说,王老师怎么了?”
杜娟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这才告诉着他:“王老师和学校里的几个老教授一起被他们批斗了,王老师吐了血,要不是我和几个姐妹拦着,那些人可能会把她斗死!”
张义的心往下一沉,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跟在张义身后的熊雄不由得叫了起来,大骂着:“他妈的,是哪些家伙这么狠?敢动老子的干妈?”他说着,已然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
杜娟怔怔地望着这个穿着水手服的大个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张义回头瞪了熊雄一眼,连忙问着:“王老师现在在哪里?”
“我和几个姐妹把她抬到了女生宿舍!”杜娟告诉着他,同时道:“她还在昏迷之中,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想着还是跑去告诉你们!”
“走!快带我过去!”张义连声催促着,他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杜娟点着头,转身往回快步而去,张义和熊雄连忙跟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