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年的夏天，姜馨玉毕业了。

她被分配到了对外经贸部，单位地址离华清挺远，开车都得近四十分钟。

去报道那天，她没想到她的直系领导加师傅会是在火车上有一面之缘的付乔发同志。

付乔发第一眼觉得她有点眼熟，稍微回想了一下就记起去年火车上的缘分了。

叙旧过后，姜馨玉笑说：“以后还得您多担待些了。”

付乔发顺手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我用了好多年的，以后你就是我徒弟，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这年代的师徒关系虽然比不上亲子关系，但这辈人都相当重视。

笔身上有轻微划痕，姜馨玉不嫌弃的收下，笑眯眯说：“多谢老师了。”

付乔发点点头，“今天给你放一天假，把行李都放进宿舍里，该安置的都安置妥当了。”

他抬头翻看了一下日历，道：“六天后随我去美国，明天来看文件，熟悉一下情况，手续那些单位会给你办好，你现在去开个证明。”

姜馨玉应后就出去了。

同办公室的另一位领导说道：“你这次要带新来的去？”

付乔发反问：“有什么不妥的？”

“她没经验，总要先在单位里熟悉熟悉状况才能安排重要的工作。”

付乔发摇头说道：“熟悉状况？端茶倒水看资料？背条例？那这样的不是大学生就能做，没有工作经验，就从真刀真枪的实践开始积累。”

反正出了国做主的也不是新来的，只要新来的捅不出篓子就坏不了事，多听多看多学以后总能成长起来。

大学生就得这么练，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另一人摇了摇头，他不赞同付乔发的做法。

刚来单位什么都不熟悉就带出去做业务，总是不妥的！他们部门不是学校这种象牙塔，新来的刚开始就上手比较容易出问题。

单位的宿舍楼就在单位大楼后的第三栋，她被分到的宿舍在六楼，是两人间，其中一个铺位已经有人了。

大夏天的爬楼梯爬了一身汗，推开宿舍门心里是止不住的失望。

她就知道是这种情况，周齐都工作好多年了才在单位分到了一室一厅，要不是他在家人的帮助下在外头买了四合院，他也只能带着老婆孩子回奶奶家或者父母家挤着。

姜馨玉一个刚工作的人也只能分配到两人间的小宿舍了，两人宿舍还属于不错的。

没办法，现在国内住房情况依然紧张。

卫生打扫好，把领来的铺盖等生活用品摆好，又开车回了家，收拾了一堆生活物品，返回单位宿舍收拾了一通。

把东西搬到六楼上下跑了三趟，收拾完身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回到家时，陈奕和婆母孩子已经都回来了。

陈奕发现家里少了一些东西，知道她今天去单位报道，皱着眉头道：“你搬东西去住处了？怎么不等我一起？”

王素梅也道：“你自己一人来回搬东西肯定累，咋不等我回来？”

姜馨玉觉得她俩小题大做，“我自己能收拾利索，明天就正式上班了，早点弄完早点回来休息。”

夜里，陈奕有话要和姜馨玉说，在姜晏睡着后把孩子抱去了他的小屋子里。

姜馨玉静悄悄没声的躺在那，他上床贴在她后背，箍着她的腰轻声问道：“今天怎么不等我一起去？”

姜馨玉陈述事实道：“等你回来再去收拾，可能这会儿才回家。”

陈奕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回来这几个月，她的行为告诉他，没有他，她也能过的很好。

她没有那么依赖、需要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他没有出国，两人之间会不会更亲密些？

他咬住她的后颈，轻轻吮吸着。

她发痒，笑着往里躲。

听到她的笑声，不知为何，他心口竟然诡异的松了一口气。

他追着她将她挤到了墙壁处，说道：“在你单位附近买套房吧，以后我们住那边。”

姜馨玉点点头，“碰到合适的就买，不过你去单位可能不太方便了。” 他贴在她颈侧道：“你来回跑才是最大的不方便。”

“我想你依赖我，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什么都自己办完了。”

姜馨玉窝在他颈侧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奕心里一叹，知道是自己过去的缺失才导致她做什么都把他排除在外，心中暗想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些。

他觉得对姜馨玉有亏欠，却没想到姜馨玉进了单位工作后一年出国三次，最短的时间两周，最长的一次二十八天。

陈奕总算知道在家等人回来的滋味了。

八三年的夏天，姜馨玉戴着墨镜拉着皮箱从机场出来，见一家三口都在外等着，加快步伐到了近前，踮起脚尖在他颊侧落下一吻。

姜晏在她腿旁急的跺脚，“妈妈妈妈，还有我。”

姜馨玉就算没穿高跟鞋也抱不动他了，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蛋。

付乔发和大部队的人提着行李箱慢悠悠的出来，到了近前说道：“报告十天后交，你好好回去休息几天。”

“小姜有福气，次次回来小陈都来接，你们夫妻感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陈奕不置可否的笑说：“送你们一程？”

付乔发摇头：“用不着，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单位的车在外头。”

一番寒暄后，一家四口上了车，姜馨玉坐在后座将头放到婆母肩头，闭着眼说：“妈这回怎么也来了？”

王素梅：“想你不成啊？”

姜馨玉笑道：“我也想你们。”

姜晏：“还有我，妈妈，我也想你。”

陈奕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心中羞耻面上自然的说道：“我也想你。”

姜馨玉嗔道：“好好开车，看前头。”

他面带笑意的收回了视线。

一路过去，首都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计划生育的标语。

王素梅叹气，“以前我心里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明确不让生了，我就觉得家里只有姜晏一个孩子少了点。”

姜晏贴着姜馨玉坐，“妈妈，我为什么没有妹妹？”

二姨家的小珲有两个姐姐，大姨家有两个哥哥，姥姥家除了小川舅舅还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姨，他家就他一个孩子，他的同学家里大部分也都有不少兄弟姐妹。

姜馨玉轻轻弹了弹他的脑瓜，“妈妈最喜欢你，就只想要你一个孩子。”

姜晏五岁了，听到妈妈这么说还是羞红了脸颊。

“可我还是想要妹妹。”

姜馨玉道：“要是有了妹妹，爸爸妈妈的工作都会受影响。”

姜晏睁大眼睛捂住嘴，“那算了吧。”

回到家，饭后陈奕问道：“你有几天假期？”

这次出差累的不轻，师傅又不强制让她回单位报道，于是她便道：“预留出两天写报告的时间，大概有八天假期。”

他摩挲着她的手道：“你休息两天，我们回村一趟，村里的房子盖好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姜馨玉震惊，“什么时候盖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出差，我带着妈回去了一趟，找人盖的，让人帮忙盯着，大概花了一万五千块，盖了座乡间别墅。”

王素梅絮叨的说道：“以前我想在村里盖，现在扎根在这边了，再盖房子咋想咋觉得浪费，我说不盖他也不听，这都盖好了，干脆一起回去看看吧。”

陈奕的做法姜馨玉完全赞同，乡间的房子早就该盖了，陈奕把房子盖好，也算是对原本的陈奕有个交代。

她拍拍婆母的手：“以后城里待腻了，就回去住一阵子。”

老一辈好像都有落叶归根的心理，那套房子本就是他们承诺过的，姜馨玉也不在乎花了多少钱。

王素梅脸上和心里一样舒展，看着在前头开车的儿子，坐在她旁边的儿媳妇和孙子，想起村里的牛棚猪圈、路边的野花杂草、长满河渠边的芦苇荡、心中一片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