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作者:暗夜拾荒 | 分类:历史 | 字数:19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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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九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五月初七,李恪与蒙恬在八百劲卒的护持下,轻车简从直奔咸阳,负责将领劲卒的是旦。
狼居胥方面,身负副帅和监军之责的扶苏在李恪的力推下主持留守,麾下包括平戎、破狄、乌鹤敖的白于精骑一部以及司马欣云中所部两万人马,主要辅臣则是韩信和陈平。
李恪给他们留足了功课。
功课是在狼居胥王庭旧址和乔巴山西麓建立大营,与河间协调,尽快建成狼山至燕然,至狼居胥,再至乔巴山的主体直道,为后续的草原开发和防务打下基础。
至于剩余的大军,他们会在涉间和董翳的带领下于五月中旬班师返回中原,自高阙入关,各归建制,正式结束这场持续一年之久的北伐战争。
轻车南行。
在李恪的主导下,这场旅途走得悠闲。
数百骑从狼居胥一路出发,向东南横穿过草原,在海日特米尼驻营休整三日,然后折转高阙入关,踏上直道,那时已经是六月开初。
上了直道以后,队伍的行速就明显快了,仅仅费时七日便直抵内史郡云阳县,又顺着县道转向高陵。
他们在高陵渡过渭水,过河之时,李恪皱着眉回望拥挤的渡口,脸上写满了不满意三个大字。
蒙恬奇怪道:“恪君,怎么自从进到内史,你看上去便一直愁眉不展?”
“上将军,您如今仍兼着内史之职吧?”
蒙恬愣了愣:“是,怎么了?”
“这几年九原通车、洛水通车、无定水通车,甚至于灞桥重建,就没给您半点触动?”
“诶?”
李恪手指着脚下的渭水,不客气说:“这渭水又不宽。去阳周借几个墨者,随便建一座石桥费不了几个月。怎么堂堂内史,大秦核心,至今还只有灞桥这一座桥呢?”
蒙恬恨不得当场就跳船泅渡……
他呐呐了半晌:“这……本史杂务繁忙,内史事务大体都是内史丞掌管……”
“那个内史丞靠不住,您给陛下上一道书,斩了算了。”
蒙恬剧烈地咳嗽起来:“内史丞……乃本史族侄,多年也算兢兢业业……”
“能者劳,庸者罪,则国无庸吏。正所谓劾庸不避亲啊,上将军。”
蒙恬掩面而逃。
旦笑嘻嘻看着李恪像个碎嘴的老婆子一样怼蒙恬,心中满是安逸和欣然。
他知道消闲了这一个多月,李恪总算是恢复过来了,又成了那个看哪儿都落后原始的墨家钜子。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恪。
怼跑了蒙恬,李恪舒坦地抻了个懒腰。
旦抓住机会靠近来,轻声问:“你去咸阳,真不打算抢李斯的相印?”
李恪白了旦一眼:“那破印拢共也没有二两重,有啥好抢的?说不要就不要。”
“那多可惜啊……”
李恪忍不住一声失笑:“都是两千石的副将了,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不?若我真要抢那个相印,咸阳城里不知得有多少人头落地。”
旦吓了一跳:“如何能有人头落地?皇帝还在呢!”
“就是因为皇帝还在呢。”李恪摇着头,看着混黄的渭水滚滚东去,“你不了解皇帝。他是古往今来最具雄才之人,也是心肠最狠之人。他若真选了我做丞相,那便只能选扶苏做二世。高、将闾、还有胡亥,还有那些铁了心支持他们,或是因为学派争斗必定会转而支持他们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虎毒还不食子啊……”
“虎毒么?”李恪冷笑一声,“与大秦的千秋基业比起来,几个儿子算得了什么?”
旦瞪大了眼睛,突然掰正了李恪的肩膀:“恪,管他咸阳会有几人人头落地,这个相位你这次必须抢!”
“这么紧张干嘛?选我必须选扶苏,可选不选扶苏,却与我无关。”
“诶?”旦被绕晕了。
李恪抬手拍开旦的手,笑着说:“我和李斯不一样,别看我从归秦以来,每一次都表现得嚣张跋扈,无所顾忌,可在学派之事上,我是保守派。”
“保守派?”
“至少在始皇帝的眼睛里,我与冯去疾相似,只在意墨学能不能在国政中得到妥善的利用,而不在意学派是否能执掌政权,这就叫保守派。”李恪拢起手,慢悠悠跟旦解释,“像我们这些背后站着整个学派的士卿,学派的存续永远比个人感情重要,所以保守派永远是最好用的士卿。”
“因为无论二世选谁,墨家都得继续为大秦服务?”
李恪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就连蒙恬和蒙毅都要随时小心和扶苏的亲疏交际,唯独我不需要关心这些。在皇帝眼里,我选择谁从来都不重要,墨家选择大秦,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你方才还说,选你就必须选扶苏……”
“那是因为二世未定,他若是现在就选了我,就必须应对接下来必将席卷整个大秦的政争,同时,也会把墨家和韩非法系生生逼到某一个皇子的麾下。皇帝不年轻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肃清一个学派,然后再花费数年之力,去把创口抹平。”
“所以在皇帝心里,你应该是以后的……”
李恪耸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旦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我只是个武将……”
“你倒是做个文官试试,让你做内史好不好?”
船突然轻轻摇晃了一下。
旦警觉抬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船舱背面一晃而逝。
他面色阴沉下来:“恪,有人……”
李恪竖起食指压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别说破,说破就没意思了。蒙恬没坏心,他只是担心我口不应心,依旧盯着那个相印而已。”
“我以前还道上将军是个人物!”
“他本来就是个人物,还要你道?”李恪懒懒散散抻开胳膊,“事无不可对人言,听过这一场,至少这次回咸阳能单纯些,既不用防着别人摘我脑袋,也不用费心思去算计别人的脑袋……”
“真的?”
“反正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你这次是我的护卫,可不能和我一般想法。”
“哈?”
……
一日后,咸阳,李斯私宅。
熏香缭绕,李斯静坐在正席闭目养神,堂下则是他万年的亲信,鲍白令之和周青臣。
李斯这一坐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了,至今还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性急的周青臣火烧火燎,终于耐不住性子,问出了心中所思。
“丞相,蒙毅叫人传这样一封信来究竟何意?莫非是要我法家偃旗息鼓,坐等李恪上门宰杀?他还是法家士子么!”
李斯缓缓睁开眼睛:“青臣,你在中枢呆久了,有没有想过去地方上历练一番?”
周青臣愣了一下:“丞相要赶我走?”
“你随我十载。”李斯轻声说,“十载岁月,冲锋陷阵,其中政争有输有赢,我本以为你多少能养下些性来,谁知道,还是这般只顾眼前。”
“丞相……”
“令之,你说与他听。”
“唯!”鲍白令之唱一声诺,启口道,“我等虽不知蒙毅之信究竟送了几人,但必定不止我们一家。应该收到此信的有御使府、公子高、公子将闾,赵高或有或没有,但陛下和宗正肯定人手一封。”
“他真敢把学派之争上报陛下?”
“蒙家兄弟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法吏和兵士。”李斯摇着头,朗声掷言,“就像冯去疾首先是御史大夫,其次才是秦晋法系的魁首掌教,赵建首先是秦嬴宗正,然后才是大秦九卿。这个朝堂之上,每个人的立场皆是不同的。”
“那岂不是说……”
“传话下去吧,把那些个攻讦、弹劾收起来,墨家既然不想现在便战,我们便稍安勿躁。毕竟这大秦……眼下还是陛下和法家共掌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