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
作者:圣诞稻草人 | 分类:历史 | 字数:48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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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9章 一条最漫长的路
吕夷简三人叮嘱了寇季一番后,便离开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院内堆放的钱财固然吸引人,可去处早已定下,寇季如今不松口,吕夷简三人也不可能强抢。
赵祯登基以前,他们三人若是碰到如此惊人的钱财的话,或许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非要从中分一杯羹不可。
可赵祯登基以后,励精图治,朝野上下一条心,推动着大宋往繁荣昌盛的方向走。
随着大宋不断的崛起,国库里的钱财也跟着不断的增加。
以前的国库,空的能跑耗子,如今的国库内,满库满仓,足足存有一万万贯铜钱。
如此惊人的存钱当中,有一部分是税银,有一部分是盐铁经营所得,还有一部分是缴获所得,还有一部分是河西、兴庆等地的俘虏、罪囚、军管民,产出的粮食、牛羊马匹贩卖所得,还有一小部分是各藩属上贡所得。
朝廷想要积累财富,能用的手段就是开源节流。
节流方面,大宋近些年做的很不错,九成的皇亲国戚、六成的武勋被清除,清理出了一大片的田产、房产,田产、房产扑卖以后,收获的钱财多达千万贯。
此外,皇亲国戚和武勋的爵位、官职被罢黜以后,还为朝廷省下了不少的俸钱、俸米、俸布。
皇亲国戚和武勋的爵位和官职几乎都高,家中有爵位和官职的人也多。
所以他们被罢黜、清理以后,省下的俸禄等钱财,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除了皇亲国戚以外,还有大批的官员、兵马、闲散衙门,被裁撤,也为朝廷节省出了不少俸禄。
现如今的大宋,已经没有了官员臃肿的现象。
现如今的大宋,官员不仅不臃肿,甚至还有点不够用。
以至于新得的一些地方,无官可派,只能暂时实行军管。
大宋如今已经将节流做到了封建王朝的极致。
往后不敢说,往前数,历朝历代在节流方面,都已经比不上大宋。
开源方面,大宋近些年做的更好,河西的粮食、牛羊,兴庆的粮食、牛羊,征战四方所得的战争红利,在一字交子铺带动下快速发展的商业和手工业,在工部和锻钢作坊推广的农具帮助下的农业,都为大宋带来了巨大的收入。
此外,在大宋取消了对各藩属厚赐以后,不仅不用再给各藩属丰厚的回礼,还会从各藩属送上来的贡品中,狠狠的赚一笔。
这还不算大宋原有的海贸,以及盐铁官营所得的收入,还有一字交子铺每岁充入国库的高昂的税赋。
支出方面,朝廷近些年支出的最多的钱财就是军备更换、营造官道、推广蒙学三个大项目。
更换军备的钱,是黑心肠的寇季通过以旧换新得来的。
寇季将大宋那些旧有的军备,通过一些手段,以高昂的价格卖出去,所得的钱财在满足了更换军备之余,居然还盈余了不少。
推广蒙学所用的钱,是前方的将士通过他们的拼杀,从域外搜刮来的。
前方将士们搜刮来的钱财中,牛羊马匹、矿产、木料、皮毛,归朝廷。
铜钱,以及在市面上流通的金银,用于推广蒙学。
珠宝玉石之类的东西,归他们,那是他们战争所得的红利。
朝廷会根据珠宝玉石的价值,给予他们相应的钱财。
所以在更换军备、推广蒙学两大项目上,不仅没花钱,还有得赚。
朝廷唯一花钱的地方,就是营造官道上。
不过,朝廷大部分地方的官道早已营造好,近些年需要营造的就是河西和兴庆等地的官道。
为河西和兴庆等地营造官道,朝廷只需要出一部分材料钱和伙食费足以。
修筑官道的人,不是俘虏和罪囚,就是军管民。
一个个都在接受朝廷的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岂能用金钱衡量。
表现的好的,有大宋籍册奖赏。
对他们而言,金钱能有大宋籍册香?
有大宋籍册,在河西和兴庆等地,才能成为人上人,才能活滋润、活舒服。
正是在这种开源节流的情况下,以及吕夷简三人抠抠搜搜的管控下,大宋朝廷才在短短的数年间,就积累了一万万贯铜钱。
按理说,大宋已经存储了如此多的钱财,吕夷简三人不应该惦记着寇季从大相国寺抄没的钱财的。
可他们在得知了寇季在大相国寺抄没出巨款以后,还是赶了过来,并且惦记上了这笔钱。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轻易动用国库里的一万万贯存钱。
他们想留着那些钱,征讨燕云用。
燕云,是他们心里的魔怔,也是宋人心里的魔怔。
大宋羸弱的时候,他们只能想想。
大宋如今强盛了,四处攻城掠地,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用再想想了。
他们必须付诸于行动,帮着大宋拿回燕云。
唯有拿下了燕云,大宋才能一雪前耻。
唯有拿下燕云,大宋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强大的天朝上邦。
也唯有拿回了燕云,他们才不负官家、不负百姓。
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寇季知道他们抠抠搜搜的守着国库里那些钱财的心思。
因为赵祯跟他们的心思差不多。
他们守着国库,赵祯守着一字交子铺和自己的小金库。
赵祯的小金库已经扩建了六次了,里面的钱财早已堆积如山。
他除了在推广蒙学拿出了一部分外,剩下的一文钱也没有滥用。
他守着那些钱,攒着那些钱,也是为了燕云。
他们觉得,只要是有足够的钱财,就算用钱砸,也能砸回燕云十六州。
寇季理解他们的心思,但不赞成他们的行为。
但寇季并没有因此劝诫他们。
因为寇季发现,他们守着那些钱财不肯用,大宋不仅没有陷入到无钱可用的困境,反而不断的迫使大宋各部各衙门,不断的去开源。
比如工部,以前的时候,再营造了朝廷指定的工程以后,就陷入到了咸鱼状态。
如今的工部,闲暇之余,居然开始包活了。
年初的时候,寇准对文昌学馆再一次做了切割。
在文昌蒙学和文昌学馆的基础上,又切割出了一个文昌学。
文昌蒙学就相当于小学,文昌学就相当于是初高中集合体,文昌学馆相当于是一所大学。
文昌学被切割出来以后,寇准就另外选了一块地,为文昌学营造校舍。
工部毫不客气的出面包揽了这个工程。
非官方性质。
其他的衙门虽然没有工部那种便利,没办法从商。
但他们也或多或少的想出了一些办法,帮朝廷开源。
总而言之,大宋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只是一些毒瘤依然存在。
寇季在送走了吕夷简三人以后,没等多久,开封府的人就匆匆赶到了大相国寺。
开封府推官、判官,手里各抱着一叠的卷宗。
“见过寇枢密……”
寇季瞧着二人抱着一堆文案,躬身向自己施礼,不咸不淡的道:“你们好歹是个官,身边就没个随从之类的?在我面前装样子呢?
我又不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不再是吏部尚书,提拔不了你们。”
开封府推官和判官闻言,依旧笑容灿烂。
他们确实有在寇季面前表现一下的心思。
虽说平日里大家共住在汴京城,但以他们的官职、身份,见到寇季的几率微乎其微。
寇季有事吩咐,直接派人给开封府权知府传话,根本不会跟他们搭话。
如今被寇季批评了,他们并不在意。
对他们而言,他们不怕寇季批评他们,就怕寇季记不住他们。
就寇季今天批评他们的两句话,他们完全可以拿出去跟人说,他们受过寇季提点。
寇季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跟他们计较。
寇季见二人只是在哪儿傻笑,并没有言语,就开口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开封府判官赶忙道:“回寇枢密,都是大相国寺的僧众,近些年讨债伤人、害人的罪证。”
寇季略微一愣,“查了多久了?”
寇季才刚刚吩咐开封府的人查一查大相国寺近些年放印子钱的时候有没有为非作歹,开封府推官和判官就抱了一堆卷宗过来。
很明显,开封府早就查过了大相国寺僧众们放印子钱的时候做的恶事,并且掌控了一定的证据。
“回寇枢密,从大相国寺开始放印子钱起,只要做下了恶事,开封府都有记录。”
开封府推官笑着道。
寇季缓缓点头。
放印子钱的,就没有一个是善类。
毕竟,大部分放印子钱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敢违法的人,能有几个善类?
所以放印子钱,在逼债的时候,一定会作恶。
大相国寺放印子钱多年,要是没有作恶,那就是怪事。
“既然你们已经掌控了大相国寺作恶的罪证,为何不及早上报给朝廷?”
寇季质问。
开封府判官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寇枢密,大相国寺乃是国寺,有太宗皇帝的旨意护着,谁敢为难他们。再加上大相国寺的香客众多,其中非富即贵的有不少。
宫里的一些娘娘也是大相国寺的香客。
下官等人纵然手里握着大相国寺作恶的罪证,也不敢说出来。
若非您此次查抄了大相国寺,这些东西恐怕还要一代一代的积累下去。”
寇季脸色微微一冷,喝斥道:“我回头一定要参开封府权知府一本。一个个主持正义的官员,居然怕一群恶徒?!
他大相国寺纵然有天大的靠山,也大不过国法。”
开封府判官和推官对视了一眼,一脸苦笑。
他们觉得寇季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相国寺可是有不少身份高贵的女香客的,那些女香客的枕边风,内廷的三位都不一定受得了,更何况是开封府权知府。
如今的大宋朝,也就只有寇季不惧怕那些枕边风。
寇季在说完话以后,其实跟他们有一样的感觉。
但他大义凌然的话都说出去了,自然不可能收回来。
寇季对开封府判官和推官吩咐道:“拿着你们的卷宗,带着你们的人,一桩一桩的去给我对。凡是做过恶事的僧众,一并押解回开封府,依律论处。
凡是有命案,或者涉及到人市买卖的,一并扭送到刑部去。”
“喏……”
开封府判官和推官答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他们刚走了两步,就听寇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未必自己动手,有可能在大相国寺外养了一批青皮混混。那些青皮混混做的恶,也算到他们头上。”
二人再次答应了一声,抱着卷宗钻到了僧众堆里去忙碌了。
寇季就静静的等着,等着他们辨别僧众之中做了恶的。
经过了他们一番盘查和审讯,大相国寺内有头有脸的僧众,就没有一个干净的。
身上有大恶的不多,但是身上有小恶的却多不胜数。
更有甚者,还假借给女香客开光为名,骗人身子的。
寇季大手一挥,让开封府衙役将他们全部送到牢房里去。
等到大相国寺养的那一批青皮混混被抓以后,再让开封府跟他们做最后的清算。
僧众们既然没做什么大恶,那他们养的青皮混混,一定做了不少恶事。
人命案绝对少不了。
逼债最容易闹出的就是人命。
开封府的衙役们将身上有罪的僧众们押走以后,大相国寺的僧众足足少了九成。
剩下的多是一些老迈的僧众,或者是在大相国寺内不受重视的僧众,还有一些年龄幼小的孩童。
他们名为僧众,可在大相国寺内过的像是个杂役、仆从。
寇季盯着他们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闭着眼在哪儿装慈悲的老僧身上。
“老和尚,这便是你所谓的佛门清净之地。”
寇季讥讽的道。
老僧双手合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寇季冷哼道:“我看是藏污纳垢之所。”
老僧依旧没有说话,像是认命了。
寇季对身后的人吩咐道:“送老和尚去北边吹冷风,让老和尚清醒清醒。顺便告诉王凯,好好的给我招待老和尚。”
寇季话音落地,从寇季身后跃出了两个将士,向老僧擒拿而去。
老僧猛然睁开眼,喝道:“贫僧乃是官家亲封的大相国寺主持,谁敢动贫僧?”
寇季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官家?官家若是知道他封了你这么一个玩意儿当大相国寺的主持,还不被你气死。”
“带下去!”
两个将士扑到了老僧身边,拿下了老僧。
老僧厉声喝道:“贫僧要见官家!贫僧要见太后娘娘!”
寇季鄙夷的道:“老和尚,你真是一把岁数活到了狗肚子里了。”
“封上他的嘴,带下去。”
两个将士当即堵上了老僧的嘴,带着老僧离开了大相国寺。
寇季在老僧被带走以后,目光落在了了尘大师身上。
寇季似笑非笑的盯着了尘大师,“了尘大师,被人利用了滋味如何?”
了尘大师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
了尘大师乃是大理段氏之人,大理段氏的皇帝,喜欢退位让贤,也喜欢在退位让贤以后,出家为僧。
所以大理段氏上下,对佛门十分亲善。
了尘大师虽然出入佛门,可是经过了他的几位出家的长辈熏陶,对佛门的印象都很好。
所以在入了大相国寺,得知大相国寺有难以后,就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只是当大相国寺的各种恶事被揭露出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
如今他已经颜面扫地,无言开口,所以只能长叹一声。
寇季见此,对了尘大师道:“了尘大师以后就好好的留在大相国寺精研佛法吧。红尘俗世就别管了。”
了尘大师闻言,闭上双眼,宣了一声佛号,略微躬身施礼以后,离开了大雄宝殿前。
寇季在了尘大师走后,目光落在了大相国寺剩余的僧众身上。
寇季目光在大相国寺僧众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个年迈的和尚身上。
“法号?!”
寇季盯着年迈的和尚身上。
和尚行了一个佛礼,道:“小僧了然。”
寇季问道:“此前在大相国寺内是做什么的?”
和尚答道:“擦拭佛案。”
寇季缓缓点头,“那以后你就是大相国寺的主持了。”
和尚一愣,其他的僧众也一脸愕然。
刚才寇季对大相国寺的僧众喊打喊杀的,他们听的可是心惊肉跳。
他们原以为寇季会对他们略施薄惩,可没想到,寇季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当场选出了大相国寺的新主持。
和尚一愣过后,对寇季迟疑道:“小僧佛缘浅薄,恐怕难以胜任大相国寺主持一职。”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听话就行……”
和尚微微瞪了瞪眼,愣了两个呼吸以后,深吸了一口气,对寇季一礼,“阿弥陀佛……”
他虽然没有明言,但却向寇季表了态。
寇季见此,满意的点头道:“大相国寺经此一事,恐怕会衰败不少。那些被带走的僧众,作恶多端,朝廷随后自有惩处。
你们知情不报,也要承担恶果。
随后汴京城内的流言蜚语,以及汴京城内百姓们的声讨,你们都要自己挡下,朝廷不会为你们出头。
能挺过来,大相国寺就还是大相国寺。
挺不过来,那大相国寺就会消亡。
大相国寺能否存活,全看你们。
随后我会将大相国寺内的财货全部带走,只留给你们一些粮食,以及柴米油盐。
另外,我也会留下一些田产给你们耕种。
期限是五年。
五年以后,朝廷会收回。
往后,大相国寺不许再拥有田产。
我相信,只要你们能挺过来,那些香客们奉上的香油钱,够你们滋润的活一辈子了。”
僧众们闻言,齐齐看向了年迈的和尚。
年迈的和尚对寇季一礼,僧众们赶忙跟着施礼。
他们此前在大相国寺内过的是苦日子,大相国寺事发以后,寇季没有将他们一并带走,还给了他们糊口的粮食和谋生的田产,已经算是很好了。
他们没什么不满的,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寇季在僧众们施礼过后,告诉了年迈的和尚一声,随后会有人到大相国寺内给他们录名、并且发放度牒。
年迈的和尚答应了一声。
寇季便不再搭理他们。
寇季吩咐人清点清楚了大相国寺的财物、粮食,然后将它们一起装车,拉出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外围满了人。
他们在看到了大相国寺那海量的钱财以后,一个个惊的说不出话。
大相国寺是什么德行,不需要寇季再去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从那些钱财上直观的看出大相国寺的德行。
寇季吩咐人拉着钱财和粮食在汴京城内行了一圈。
让汴京城内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大相国寺的富庶以后,才将那些钱财运送到了朝廷特地为蒙学准备的国库。
粮食运送到了汴京城内的粮仓。
随后,寇季派人去清查大相国寺各处产业和各处田产。
人派出去以后,寇季坐着马车到了金明池。
寇季到了金明池的时候,李太后和曹皇后已经被赵祯派人送回了宫。
赵祯一个人站在龙船上欣赏着金明池的风景。
寇季上船以后,不及施礼,赵祯就回身道:“四哥,朕以为朕将大宋江山治理的很好了……却没料到,大相国寺的钱财查出来以后,朕才发现,朕的大宋依然千疮百孔。”
寇季收回了准备施礼的手,沉吟道:“官家是发现大宋需要治理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生出了惧意?”
赵祯缓缓摇头,“朕何惧之有?朕只是现在才发现,朕脚下要走的路十分漫长,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走完。”
寇季失声一笑,感慨道:“这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我们也不可能走到尽头,也没有人能走到尽头。
太祖在朝的时候,定下了诸多祖制,对当初的大宋而言,那是善政。
可对现在的大宋而言,却不适用,还会束缚你我的手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呢?
就是因为大宋在变。
大宋的官家在变,大宋的官员在变,大宋的百姓在变,大宋的一切也在变。
世上的一切一直都在变,所以在不断的变换中,总会生出许多不好的东西。
所以我们处理不完,也没人能处理完。
所以这条路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