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达张了张嘴，呐呐无言。

书啊，故事啊，这些东西可不是他一个普通牧民能够涉猎的，那得是大贵族才能传承的宝贵知识，阿满达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故事，书，更是无从谈起。

“梦。”阿满达最后憋出来这么一个字。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鲜卑人质问我为什么要帮助汉人作战，质问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族下杀手，我...”

丘林翰默默翻了个白眼，道：“几百年前，汉人有一个先知说过这样一句话‘入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是哪里的人，是谁的人，并不是生来就注定的。

而是一种选择，以前的我们没得选，只能成为匈奴人，大汉皇帝根本就看不上我们从，除了让我们为大汉作战之外，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让我们匈奴人真正融入汉人之中。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温侯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这是一百多年来的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如果我们不抓住这个机会，总有一天，我们会被汉人驱赶回到草原的。

你觉得草原上的生活很好吗？那你知道：

我们匈奴人为什么进入并州，离开草原，进入大汉的领地生活？

因为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你也看到了鲜卑人是怎么被草原灾难驱赶牛羊一样往南赶的，你希望自己的孩子，妻子，在寒冷的冬天，被迫这样拖家带口逃命吗？

这场战争，你真的觉得是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战争？

你错了！

这就是匈奴人和鲜卑人之间的战争！

以温侯的手段，他率军出征一个月，甚至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将鲜卑人打崩，然后被打崩的鲜卑人很有可能就会像我们匈奴人一样，向温侯投降。

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你认为温侯会选择匈奴人还是鲜卑人？

我告诉你，如果是我，我会选择鲜卑人。

因为鲜卑人在举刀杀向匈奴人的时候，不会想；匈奴也是草原人！

匈奴与鲜卑同宗！

匈奴人也是人！

鲜卑人会像最忠诚的狼一样执行狼王的命令，将每一个匈奴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统统化作战功，以换取温侯的青睐！

阿满达，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勇士，你也确实表现得像一个勇士，我看了你的战功，先登，陷阵，贡献汪陶一战，斩首十九级，粗略估算一下军功，你将拥有一大片上好的土地，和一个相当不错的爵位。

但是我想我看走眼了，你似乎不配拥有这些，你怯懦的内心在引诱你远离战场，阿满达，从预备军团加入天顺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回去，更是困难，可你好像正在这条道路上往前走。

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孩子都七八岁，脑子应该是正常的。

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真的想走，我可以为你申请，我甚至能够保证你的申请一递交上去就会被批准，立马执行。

我...算了，再见。

你自己再想想吧，大部队还会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你有很长的时间考虑。不过最好在大军动身之前给我答案，不然，你知道后果。”

“嗯，谢谢。”

丘林翰离开之后，阿满达坐在石桌前，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血与火交织悲歌的战场上，在漫天的箭雨中，一个人影面目狰狞地杀入敌军之中，他一身精良甲胄，敌人的兵器根本无法对他造成有效伤害，反之，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能带起喷起的血柱...

从城墙杀到小巷，在一间民居里，他看到了一个鲜卑老妇人。

老妇人身穿厚实的狼皮袄子，整个人矮小几乎只到他的腰身，看到浑身浴血的阿满达闯入，老妇人一点也不慌张，反而露出一张慈祥的笑脸：“阿满达，孩子，你是草原的英雄！你是上天派来拯救草原的使者！

阿满达，醒醒！”

阿满达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草原英雄，天神使者？

“阿满达，草原需要你！”老妇人以最真挚的目光看着阿满达。

阿满达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一刀将之枭首。

“什么老斑鸠，糊弄鬼呢！”阿满达嘀咕了一声，刚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感觉背后一冷，转头一看，那老妇人正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以最恶毒的语气嘶吼道：“阿满达，你这个草原的叛徒，我诅咒你陷入无间地狱，永远挣扎，永远痛苦！”

“呼~”阿满达长出了一口浊气，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还在院子里面，他最近状态很不好，总是做噩梦，第一个噩梦就是关于那个老妇人。

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与老妇人的相遇究竟是真实发生，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梦境...

阿满达痛苦地将用双手支着额头，大拇指揉着太阳穴：“鲜卑人都是死人，都是怪物，他们其实都中了死亡病毒，他们南下是在传播病毒，他们保留了生前的本能，甚至有的怪物进化出了特殊的能力，他们可以蛊惑人心，不要中计....

鲜卑人都是怪物，我杀的都是死人，他们都是死人，我...”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阿满达一脸平静地起身回到床上缓缓睡了过去...

...

步度根扛不住了。

并州地界里的鲜卑部落们也扛不住了。

其实当汉军推进到汪陶、剧阳一线的时候，步度根就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对面的汉军统帅指挥能力越发纯熟，其麾下的匈奴士兵也逐步开始适应攻防战，步度根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快不行了。

如果说鲜卑大将贺赖毗的意外战死于虎跳峡让步度根很难受，那么汪陶失陷就是打断脊梁的最后一棍子。

步度根看着地图久久无言，汪陶城三万守军，城外五万大军协防，本应该固若金汤才对，怎么就脆得跟一张纸一样呢？

这仗怎么打？

这能怎么打？

不一会儿，一场军事会议召开，参会者：鲜卑大人步度根，大将须卜万夫、破六韩王，部落首领贺赖孜等。

步度根拍着案几吼道：“三个月了，我们跟汉人都打了三个月了，轲比能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拓跋天风那边到底有没有个准话？啊？”

须卜万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回答道：“大人，轲比能大人说恐怕还需要一个月，至于拓跋天风大人那边，辽西乌桓相当强硬，恐怕很难派出援军。”

步度根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将一张简易地图铺开，大手一指吼道：“我去他么的一个月，一个月我都能让轲比能他娘生孩子了！

你派人告诉轲比能，我只给他一个星期时间，一个星期之后我看不到至少五万援军，我就撤向代郡北平，我倒要看看一个代郡够不够容纳下我们这么多人。

劳资打不过汉人，还打不过你轲比能？草！”

众人没有说话，倒是在心里轻声嘀咕了一下：你还真打不过轲比能大人。

鲜卑自上任单于檀石槐去世之后，分化为三个部落，其中以中部鲜卑轲比能部最为强大，步度根为首的西部鲜卑本来能当老二的，但是东部鲜卑出了个拓跋部落拓跋天风，好家伙，部落数量是少了些，可战斗力强啊！

原本步度根就隐隐俯冲第三，这接连大败之后更是稳坐第三把交椅。

可话又说回来了，轲比能还真不能无动于衷，步度根是打不过轲比能，轲比能能放开手脚打步度根吗？

所以须卜万夫、贺赖孜等大将、部落首领并不慌张，眼下是落入下风，但他们还有牌没开啊，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