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剑曲
作者:王惟福 | 分类:历史 | 字数:9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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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回:东西村曹印受辱,南北界狼霸遇险
1
南昌大牢,宣旨官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犯官曹印,原为刑部郎中,泰和县主,倡议行法,拳拳丹心,惜为奸臣所害,远离朝纲,后又遭诬而身陷囹圄,桎梏夹颈。朕以德治国,法度严明,皎阳之下,岂容冤屈?况印乃国家栋梁之才,忠心不二,不可屈于乡野。朕特赦无罪,速归京师,候旨重用,不可迟缓。钦此!
宣旨官宣完圣旨,曹印大喜,跪拜谢恩,喜极而泣。
传旨官道:“曹大人,圣旨虽然催你速速启程,但皇恩浩荡,念你入狱十年,咱家就在府衙等你三日,三日后你我启程回京复旨,不可误了时程。”曹印谢道:“多谢公公体恤,只是,家母现住黄梅,我们不如立即启程北上,途径黄梅时再请公公留步三日,容不孝子尽三日之孝。”曹印言及老母,忍不住悲咽起来,宣旨官见了也为之动容,点头道:“好,就依曹大人。”
数人一路北上,行了五日到达黄梅,传旨官带着随从去了县衙驿馆,曹印则径至四荆家里,跪于母前,抚摸着亲娘白发,内疚不已。
曹印声音哽咽,嘁嘁言道:“娘,你受苦了?”言罢,悲从心来,竟失声哭了起来。
曹母抚摸着儿子,眼含泪花,摇头道:“娘不苦,荆悝兄弟几个时常给我捎些钱粮过来,肖尧给我的银子也没用完,娘在黄梅,日子凑合着还能过去,只是苦了我儿。”
曹印正埋头痛哭,听了母亲言语,猛然抬头,惊问道:“肖尧?”
曹母说:“是呀,当年娘雨中独行不慎跌落河中,被肖尧救起,他将我好生安置在茅屋中,亲自为我采药煎熬,伺候了娘两个多月。后来他的仇家找上门来,不得已,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去寻你,他自己匆忙跑了不知所踪。娘拿着银子找你不着,无奈何只得四处流浪,后来听说你在泰和,又赶去寻找,不料我儿又遭奸人陷害入狱,幸得荆家兄弟将我接来黄梅安居,不然,你我母子这辈子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
曹印道:“此人恩德,儿永世不忘,待儿去了京城,安稳下来后就来接娘,那时,我们一起去大别山找肖尧,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曹母说:“说的是,他不仅是我母子的恩人,还是知音,说起我儿的案子,别人都说我儿官当大了,忘了圣人之训,做出有伤风化之事,独独肖尧夸赞我儿是一个有抱负的好官,说我儿不可能干那种龌蹉的勾当。”
曹印大为感动,曹母又道:“只是,我儿要找他,怕是不易。”
曹印道:“这是为何,娘不是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曹母道:“那日他走了,我怕他仇家害我,也匆忙离开茅屋,后来见一帮公人拖刀带棒的赶来,只听他们说:‘快走,莫要走了马笑,他可是朝廷要犯,捕了他,我们就发财了。’娘猜想,他既然是官差要拿的人,怎敢再住大别山,敢情四海躲藏去了。”
曹印大惊:“你是说肖尧只是一个化名,他真实身份乃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马笑?”
曹母道:“正是。”
母子二人正说着,就听有轻轻地敲门声,回头一看,四个男子立在门口,那四人见了曹印,都叫:“恩师。”
曹印听了叫声,再才认出是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四兄弟,不禁大喜,迎上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荆悝道:“学生四人承蒙户部尚书吴大人举荐,去年在庐江任职,分别做了县丞、刑房司吏、刑房典吏、巡检司巡检,吴大人临行前叮嘱我们,一定不要对人讲是恩师的学生,兢兢业业地执行国家法度,只要将庐江治理好了,自有救恩师复出妙计。上个月礼部尚书李邦华举荐我兄弟四人面圣,我们遵照吴大人之计,在皇上面前说出我们的才能是从恩师这里学来的,皇上这才下旨赦免恩师,着恩师进京。吴大人令我四人前来迎接恩师,随同恩师一道北上京城。”
曹印喜道:“好,吴大人好计策。”稍顿一下,又道:“吴大人知遇之恩,曹印无以为报。”
荆非道:“听吴大人说,这是满朝荐的计谋。”
曹印一愣,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禁神色凝重,哀怨道:“当年是满郎中推举我和方青、罗空、王常月四人,如今方青、罗空、王常月的衣钵传人王善身体力行为国效力,而我却……唉!曹印辜负了满郎中!辜负了光宗皇帝!”
2
朝奉茶,晚暖被,喂汤药,捶肩背,悔当初之大意,尽三日之孝道。
三日期满,曹印安顿好母亲,与宣旨官、荆家兄弟一道共十余人骑马北上,刚到武昌,又遇到皇帝差来的宣旨官,命曹印暂领荆门推官,荆悝任经历,荆鞅任知事,荆斯任照磨,荆非任司狱。曹印接旨后大惊,不知朝中出了何事,因而问道:“公公,皇上先前圣旨宣我进京面圣,这番为何又留我在荆门了?”那宣旨官笑道:“曹大人莫要生疑,咱家受吴履大人之托,有几句私语相告。”曹印附耳过去,宣旨官悄声道:“吴大人说,皇上谨慎,要先复核曹大人十年前的冤案,之后再行启用,吴大人说了,最多半年即可还曹大人清白,那时必有圣旨来传,望曹大人在荆门任上勤于政事,莫负皇命。”
曹印听了此言,方才放下心来。
两路宣旨官北上回京,曹印受了圣旨和官凭,带着四个学生西走荆门上任。行至沙洋境内东西村,遇到一河,河边刚好有一渡船,船仓里蹲着四个大汉正在清点包袱,曹印急于过河,喊道:“船家,烦请渡我们去河西岸去。”那四大汉一看,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道:“又来生意了。”另一个催促道:“客官快上船来。”曹印五人跳上渡船,一汉子将篙轻轻一点,渡船离岸而去。
行到江心处,那撑篙的汉子将篙朝水中一叉,双手交叉立于船头不语而笑,曹印怪道:“船家,怎么不走了?”
其他三个汉子大笑,曹印等人细看四人模样,皆是横蛮汉子,个个凶相毕露,不禁大骇。撑船的汉子高声唱道:
爷是东洋夜罗刹,只吃大鱼不吃虾。
四海龙王不听话,丢在锅里一刀杀。
四荆闻歌,知道遇着打劫的了,荆悝厉声道:“船上这位曹大人乃新任荆门推官,我们四人是经历、知事、照磨、司狱,此东西村乃荆门属地,你等要怎样?”
撑船的汉子道:“我们不怎样,只想讨要过渡费?”
荆悝道:“哪有船尚在河中间就要收渡船费的?”
那汉子道:“我们又不是船家,自然不按船家的规矩办事。”
曹印惊问:“你们不是船家?那船家呢?”
另一汉子笑道:“他已经沉河底里去了,你们五人想找船家也容易,老爷送你下水就是,哈哈!”
原来船上四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离开汉中的一狼三虎。狼霸四人南下四川,混了几个月后顺江东下来到荆州,在荆州呆了一个多月,又来沙洋玩耍了几天。狼霸与三虎商议出路,觉得天下虽大却又无处可走,想想在定军山上落草一年多时间自由自在,不比在城里差,因此一合计,干脆回罗山,上鸡公山去打家劫舍,自在逍遥,如官府敢来围剿,就杀他个人仰马翻,正好报前年被官府无故通缉之恨。
四人正准备东渡汉江支流返回罗山,不巧身无分文,船到东岸时,狼霸对船家道:“大哥,实在不巧,我兄弟几个未带钱财,改日再来付你渡费。”说罢就要匆忙离去。那船家也是该死,死抓狼霸不松手,喝道:“想搭白船,信不信将你们几个沉河里去喂鱼!”狼霸大怒,一拳将那船家打翻,复又一脚踏在胸口怒问:“欠你几文钱渡费,敢将我喂鱼?”阮天虎道:“大哥,跟他说什么。”一边说一边摸出刀猛刺,那船家当即命赴黄泉呜呼哀哉了。
狼霸见杀死了人,遂命阮天虎将尸体丢进河里,反转上船搜寻财物,四人正在翻找包袱时,刚好碰到曹印五人要坐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再劫点盘缠。
曹印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强盗行径?”
狼霸手拿竹篙笑道:“莫要说你是荆门判官,就是皇帝来了我又何惧?识相的快交银子来,如果银子多,爷爷一高兴饶你五人性命也说不定。”
刘广福道:“大哥,别人求饶尚可饶命,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杀掉算了。”刘广福说着,握刀直逼曹印,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上前护住,齐声喝道:“休要伤害曹大人。”
刘广福才不管什么曹大人张大人,正要行凶,却被狼霸喝住,狼霸道:“先绑起来。”三虎听了,一拥而上将五人绑了丢在船头,又将五人随身包袱拿进船仓打开,三虎乱翻一阵,陈虎拿出圣旨、官凭来,笑道:“果真是个当官的。”阮天虎搜出一碧绿玉板,一看晶莹透彻,喜道:“这个值钱。”
曹印见贼人要抢自己的玉板,怒喝:“休要动我通天笏!”
阮天虎大怒,奔过来就要打曹印,又被狼霸喝道:“住手,将那玉板拿来我看看。”阮天虎将玉板送至狼霸手中道:“大哥,这个值钱。”狼霸仔细一看,只见玉板上龙飞凤舞,刻有‘御赐通天笏’五字。狼霸大惊,来到曹印跟前问道:“你是曹印?”曹印道:“正是本官。”
狼霸慌忙扶起曹印,亲将绳索解开,又让三虎放了荆家四兄弟,恭敬拜道:“曹大人清正廉明,执法如山,失敬!”
曹印问道:“你是何人?”
狼霸道:“我是罗山狼霸。”
曹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是江湖歹人,抓你乃我职责,曹印守法如山,执法如鼎,你虽放了我,可我却不能放你。”
三虎大怒:“狗官好不晓事,我们好意放你,你反倒摆起官谱了,也罢,爷爷送你们去见阎王,你着阎王来抓我兄弟几个罢。”
三虎推搡着曹印要将他丢入河中,狼霸呵斥道:“休要对曹大人无礼。”又对曹印道:“大人休惊,我送大人过河。”
狼霸抄起竹篙将船撑过河去,到了岸边,强将狼狈不堪的曹印和四荆推下船,曹印下了船,回头望着这四个凶悍的抢匪犹豫不决,想捉拿,却又无有这个本事,就此走了,堂堂荆门推官见贼不捉岂不失职?
狼霸笑道:“曹大人休要遗憾,回荆门调动人马前来擒我就是,哈哈。”说完,抡起竹篙在岸上一点,与三虎大笑着离去。
船至江心,刘广福道:“大哥,为何不杀他们?”陈虎也道:“是呀,曹印死忠朝廷,天幸叫他今日落到我们手中,何不杀之?”阮天虎亦叫嚣:“杀了这五个狗官多痛快。”
狼霸道:“江湖上我最敬重的好汉是盗跖,他曾有言:‘善人仇我我亦善之,恶人恩我我亦恶之。’曹印虽是朝廷中人,却是善类,我岂可杀之?”
三虎听了,俱点头称是,四人回到江东,弃了船望东风驰电掣而去。
3
狼霸四人行走月余到了信阳鸡公山下,见远处有一酒家,四人腹中饥饿,大步上前一看,见招牌上写着“南北界”,店中并无其他客人,四人解下朴刀,找了个大桌坐下。店小二见来了生意,笑着跑过来抹桌子,狼霸问道:“小二,如何叫南北界?”小二道:“这鸡公山虽然不高,却是南北两边天,山北平原,气候寒冷,山南多山,气候湿润,古人将鸡公山当成南北分界岭,因此掌柜的将此酒店取名南北界。”陈虎笑道:“胡扯,我们都是本地人,怎么从未听说过?”狼霸道:“小二,管他南方北方,赶紧上好酒好菜来。”小二倒完茶水,给四人煮了牛肉、猪蹄,又送上一壶米酒,四人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不一会就醉倒在桌凳之下。
待醒来时,四人发现自己分别睡在四张床上,狼霸爬起来左右一看,大惊道:“不好,兄弟们,我们被打劫了。”陈虎睁开双眼,大怒:“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打劫老爷。”狼霸急去摇醒阮天虎、刘广福,二人懒洋洋地坐起来道:“好酒。”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来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四人一看,为首女子竟是段七,后面跟着的是赵得志等人。
段七冷冷地道:“狼霸,你好大胆,官府到处拿你,你却自投罗网回来了,是不是知道我段七最近手头紧,特意送我一个功劳,让我去领赏?”
阮天虎、陈虎、刘广福大怒,正要起身发作,狼霸厉声令道:“坐下。”三人乖乖地又回到床边,怒视段七,恨意未消。狼霸慢慢起身,走到段七跟前拱手道:“多谢七姐救命之恩。”
段七笑道:“我何曾救过你们。”
狼霸笑道:“如果七姐想拿我兄弟四人去邀功请赏,我们早已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县衙。再说,七姐与罗山县衙大杀一场后被逼落草为寇,以七姐的为人,怎么可能为了点银子而做官府的鹰犬呢?”
段七微微一笑道:“狼霸果然厉害。”段七轻盈地走了几步,在木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赵得志等人乖乖地立在身后。段七不紧不慢地道:“实不相瞒,段七与狗官打杀了一场,如今弃了家产,聚集众乡民上了这鸡公山,成了山大王,近日闻听官兵要进山围剿,我特命人在山下开了一间南北界酒店打探军情,不想店小二误将你四人擒了送上山来。”
狼霸道:“既如此,七姐何不一走了之?以区区鸡公山,怎能抵挡官府千军万马?”
段七哼了一声,轻蔑地笑了笑,复言道:“当今天下,百姓食石头,啃树皮,无以生存,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大明天下早已摇摇欲坠。我今驭数百愤怒之民,居高临下,迎击一群贪生怕死之贼,何愁不胜?”
狼霸闻言大喜道:“七姐胆略过人,狼霸愿与三位兄弟助七姐一臂之力,厮杀昏官,以解心头只恨。”
段七大喜,起身吩咐道:“来人,大堂上摆酒设宴,为一狼三虎接风洗尘。”
不多时,宴席摆上,入座,酒过三巡,狼霸问道:“七姐,果有官兵到来,如何退敌?”
段七道:“鸡公山方圆百里,村庄数十,百姓上千,均为贫苦农民,他们对官兵恨之入骨,我们山上众兄弟多有是本地村民的,如官兵进山,必有村民报信。此处乃是琅琊岭,山高路险,如官兵来犯,我等诱其深入,再于山间茂林中出奇兵击之,必然全胜。”狼霸听了大喜。
次日,段七亲带狼霸四人到山寨各处查看地势,又往周边各关口勘查,走到前山上山的陡路处,段七指着附近的水塘道:“狼霸,这满满的一塘水可敌一万雄兵。”
狼霸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段七道:“如果官兵从此道上山,我只须放水冲击敌兵,可不战而胜。”
狼霸想了想,蓦然开朗,喜道:“好计策,大水冲散敌军后,我们再纵兵掩杀,如狼入羊群,无有不胜之理。”
段七笑道:“到时候,还需你这一狼三虎横刀立马于此,给官军来个迎头痛击。”
狼霸道:“甚好,就盼官军早日前来,我兄弟几个正待杀个痛快,以解心头只恨。”
段七转身又吩咐随从道:“寿春,你明日就带几个兄弟拿锄头日夜守在此处,只待官兵到来,瞅准他们与狼霸兄弟对峙时,你们即可挖渠放水。”
寿春道:“七姐放心,属下今晚就来此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