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剑曲
作者:王惟福 | 分类:历史 | 字数:9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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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回:开封城罗空宣法,上封寺三魔拜佛
1
罗空离开衡山时曾有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因此四人也不骑马,一路步行,苦行七天来到衡水。罗空道:“衡水有座宝云寺,寺内有座宝云塔,建于宋代,内供佛像,远近闻名,我们就在衡水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前去参佛。”世安道:“也好,大家也都走累了。”
经过七天地疲劳旅行,斯仁早有怨言,一路上喋喋不休,叫苦喊累的,阿拉太也觉得如此行走非长久之计,但碍于世安情面,也没有将话明说出来。
晚上住在旅馆里,这是一间大房,房内刚好有四张床铺,热心的店家送来开水和茶叶,世安为每人泡了一杯茶,待茶凉后,阿拉太和斯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罗空却不喝,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块布,将布套在空壶里,找店家拿来一壶凉水倒入壶中,水满后将布的四角拎起,让布中的水慢慢浸过流入壶中。罗空将布放在水中冲洗几下再拧干收回,又将装满凉水的壶送到店家那儿,请店家烧开后再送来泡茶。
罗空怪怪的举止让阿拉太、斯仁和世安大惑不解。
“大师,你这是干什么?”斯仁问。
罗空专注于自己的这一切,没有注意到三人的诧异,斯仁这么一问,再才抬头,发现三人眼神怪异,忙解释道:“佛经中说,一钵水中有四万八千虫子,生喝此水,跟杀生毫无二别,故而菩萨戒中二十八轻戒里就有一条‘饮有虫水戒’,出家人喝水应当饮用无虫的水,否则就是杀生,我用布过滤水,将可能存在的虫子滤掉,使其不入壶中,然后用水冲洗,将布上的虫子洗回水里,送他们重返家园。”
罗空平淡地解释,似拉家常,可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却大受震撼。斯仁道:“大师,如你所言,我斯仁岂不是天天杀生?”罗空道:“阿弥陀佛,岂止是你,众生造下无边罪业却不自知,可悲、可怜、可叹!”斯仁本有怨言要吐,今见罗空如此慈悲,满肚子的苦水也不好意思倒了。
罗空照例拿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轻诵起来,店主送来开水,世安为罗空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随手轻轻地翻开罗空放在桌上的另一本《佛说三世因果经》,也专心地看着。阿拉太好奇,凑近罗空想听听他在念什么,只听他诵道: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
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
阿拉太又来到世安这边,只听世安轻声念道:
众生自悟自度,哪见佛度众生。
净心便是净土,正直便是佛尊。
阿拉太悄声问世安:“只听说佛度众生,怎么又道‘众生自悟自度’?如果自悟自度,那还要佛干什么?”世安也不明白:“我也不懂,在少林寺三年,我就没读过经书,整日只知道练武,曾记得王善道长说过,少**僧不念佛经,很可能会走火入魔,武术越高,魔性越强,对人世危害越大,如今别人叫我们魔王,莫非我们已经入魔了?”
这时罗空诵完经文,端起茶杯喝茶,阿拉太趁机问道:“大师,可否向您请教?”在医馆时,阿拉太借请教为名企图戏弄罗空,但这次却是真诚求教开示。罗空喜道:“你有心求佛,可喜可贺。”
“经上说‘众生自读自悟,哪见佛度众生’这与‘佛度众生’不是自相矛盾?”阿拉太问道,世安也专注地等待罗空讲解。
罗空道:“所谓佛度众生,其实是指佛传授佛法给众生,无明众生按照佛留下的方法去做,自修、自悟、自度,只要有恒心,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可斩断烦恼,获得解脱。所以,虽名为佛度,实为自度呀。”
罗空说完,又自念道:
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罗空道:“人生短暂,世人看不清一切皆是虚妄,争名夺利,失却真心,不见佛性,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阿拉太又问:“大师,极乐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既然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
“诸法皆空,乐也不实。所谓至喜不喜,至乐不乐,只有看破红尘,寻回本心,方能得到不喜之喜,不乐之乐,这才是真正的喜乐。”
阿拉太问道:“那如何才能成佛呢?”
罗空道:“空中见**非色,色里见空方成佛!”
阿拉太听不明白,更问道:“如何色里见空?常诵经文,勤拜菩萨可有功德?”
罗空道:“心中无佛即是佛,一心求佛难成佛!”
2
宝云寺规模不大,却是衡水名刹。罗空、阿拉太、斯仁、世安四人在寺内各处参拜后,又来到高达十余丈的宝云塔下。宝云塔又名“擎天柱”,内供佛像,罗空等人礼拜完毕后已是晌午,四人离开宝云寺准备回城。
刚出寺门,斯仁就喊肚中饥饿,罗空道:“世安,我包里带来三个馒头,取来给斯仁吃吧。”“我不吃我不吃,又干又硬的,我还是回到城里去吃饭。”斯仁一听要给自己馒头吃,赶忙摆手推却。
世安早已摸出一个馒头,见斯仁不要,就顺手递给罗空,罗空接了,世安又取出一个递给阿拉太,阿拉太本也饿了,但是看了看馒头,又没了食欲,摇头不要,世安只得将馒头又放回包里。
说来也巧,罗空刚刚吃完馒头,就见路边有一衣衫褴褛的乞妇,正有气无力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许久不见有人开门,老妇显得极度失望。罗空赶紧让世安取来剩余的两个馒头,拿着馒头走向老妇,老妇人见罗空送来食物,眼睛一亮,接过馒头连说谢谢,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一边喜滋滋地走了。
罗空蹲下腰捡起一小块馒头皮,在地上左看右看,将馒头皮轻轻放在路边的草丛里,然后继续前行,边走边叹气。世安问道:“大师为何哀叹?”斯仁笑对阿拉太道:“大师真奇怪,将馒头皮捡起来又丢下,不是浪费力气么!”
罗空边走边说:“我悔不该吃了那个馒头,不然的话,就可以多给老妇人一个,这个馒头对我来说并非急需,可她饥饿难忍,一个馒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罗空摇头自责,然后又看看斯仁,说道:“刚才那老妇吃得太急,掉了一小块馒头皮,我想无需多久,定会有成百上千的蚂蚁聚集,但路中间人来人往,如果行人不慎一脚踩下,必定死伤无数,岂不造孽?我将馒头皮放到路边草丛里去,让蚂蚁既可享受美食,又无被踩死的危险,还可以避免行人无端造业,怎能是浪费力气?”
活佛一语,三魔汗颜。
3
四人一路南下,先后参拜了清河县千年古寺隆兴寺、道教名观玉皇宫、聊城华严寺、濮阳皇觉寺、清丰关爷庙、东明圣贤寺、长垣铜塔寺、天宁寺等,其中还应邀在清河隆兴寺、东明圣贤寺与众僧探讨佛经,开坛讲法。经过二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开封大相国寺门口。
大相国寺是一座名刹,罗空自然不能错过,大相国寺方丈净修法师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法名取自《妙法莲花经》中:“净修梵行,恒为诸佛之所称赞。”净修法师早闻南方活佛罗空大师立下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今罗空从北而来,路经开封,必会来大相国寺参禅,因此两月前就吩咐寺内众僧,如有罗空大师进寺参佛,务必速速通报。
罗空等四人进寺而来,世安帮助罗空请香、上香,随同罗空参拜诸佛、菩萨、罗汉,阿拉太和斯仁则跟在后面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偶尔也拜拜,一副好奇的样子。
寺内首座无相大师见来了个僧人,仔细打量一番,见来者精神饱满,气度不凡,因此上前问话:“大师哪里来?是何德号?”罗空赶忙回礼道:“衡山罗空,路过贵寺,特来参佛。”无相大喜:“果真是了,敝寺方丈净修法师一直盼着活佛前来说法。”无相吩咐小僧赶快去通报方丈,转身又道:“活佛请后堂用茶。”罗空见说,遂带阿拉太三人随无相来到后堂落座。
不一会,方丈净修来了,罗空站起来与净修相互施礼,净修说:“罗空大师在南方广布佛法,不仅自己修心修佛,又不忘度化世间众生,真是佛门楷模,老衲在大相国寺三十多年,从来是自己修学,未曾到寺外给俗家人传道布法,与大师比起来,实在是惭愧。”
罗空忙说:“方丈过奖了,贫僧对佛法领悟还很肤浅,哪比得上大师?”
净修道:“大师谦虚了,当前世风日下,民心浮躁,盗贼蜂拥而起。开封是中原腹地,常遭盗贼侵扰,百姓多灾多难。老衲早就听说当今中国有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善、北法曹印,四人持度罪金牌教化百姓,度罪抚民,制定善法,救黔首于水火,可钦可敬。作为佛门中人,老衲对大师极是敬仰,两月前,听闻大师在京城受到皇上嘉奖,并南归衡阳,老衲就一直盼着大师能来大相国寺开坛讲法,今日有幸,果遇大师,不知大师可遂老衲心愿否?”
罗空听净修如此夸赞自己,心感不安,忙说道:“方丈缪赞,让罗空惶恐。罗空这次出游,本意就是要与佛门同道探讨佛理,普及佛法,教化众生,造福百姓,既然方丈有命,罗空敢不遵从?”
净修大喜,忙叫来寺内高僧及班首、监院、知客、僧值、衣钵等一一与罗空相见,又教众僧准备法会事宜,再请罗空四人参观大相国寺各处殿宇,到了晚上,安排四人在僧房住下,凡所需生活物品,都让小僧具备齐全送来。
斯仁摸了摸小僧送来的被子、毛巾、洗手盆、茶具等物品笑道:“这大相国寺果然大度,不像先前那些寺庙小家子气。”
阿拉太道:“听说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拥有田产千倾,不缺钱花,当然大气了。”
斯仁道:“我们在此多住些时日。”
罗空听了二人对话,叹道:“说起来也是不公,皇家寺院拥地千倾,财大气粗,胜过乡间地主,而那些破落小寺,僧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佛门中尚且不公,何况俗世之间呢!”
斯仁道:“大师,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大相国寺,还回那衡山穷庙里去干什么?”
罗空笑道:“出家人岂能贪恋身外之物?我只是感叹世道不公而已,并非嫌弃衡山寺院贫穷。”
4
经过七天的精心准备,罗空在大相国寺的弘法大会终于准备周全,全寺二百多僧众、开封僧道司官员,以及精忠岳庙、无梁庙、虎丘寺、天爷庙、孟姜女庙等寺庙僧侣以及佛教信众等共约五百余人参会。阿拉太、斯仁、世安也在听众中落座,聆听罗空讲法。
净修法师道:“素闻大师擅作佳联,今日盛会非同一般,老衲意欲请大师赐联一副,不知意下如何?”罗空道:“方丈有命,岂敢不从。”略加思索后,书下一联:
此心非心证菩提
诸相空相见如来
净修大喜,无相大师赞不绝口,二人当即命人挂上,台下众人见了,无不欢喜。
已时一到,法会开始,净修方丈请罗空登坛,罗空缓步上台,佛仪雍雅,全场肃然。
这次大相国寺为罗空安排了三场讲法,为期三天,分别讲解《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法华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罗空佛音绕梁,洪亮悠远: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
罗空在台上讲了二个时辰,按照方丈安排,讲法完毕,众人可向活佛请法,由罗空一一释疑解惑。一年轻僧人站起来双掌合十,口称阿弥陀佛,恭敬言道:“大师,经文中说,佛弟子修行修成了外道,甚至修成了魔,请问这是为什么?” 罗空答道:“修成外道和魔,皆是二因,一是错把意识心当成本心,无始无明。二是虽识本心,但不知开发,修行方法有误,即便再努力,也决难成正果。”
又一僧人问道:“经上说,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这是何意?”罗空回道:“修行切忌心身不一,若身入佛门,心不入道,即便天天敲钟念经,经文倒背如流,亦难领悟佛法真谛,与不闻佛法毫无二别,所以说心不修行,读经与不读经都是一样的。”
又一老僧请教:“人在黑屋之中,睁眼是黑,闭眼亦是黑。人若闭眼,点灯是黑,关灯亦是黑。黑屋点灯,人又睁眼,方见满屋皆亮。请问大师,众生见亮,是灯亮还是眼亮?”罗空回道:“灯发光而显色,眼睛见色,起作用的是眼而非灯。眼将色传达给心,心受之而光明,起作用的是心而不是眼。故而不是灯亮,不是眼亮,是心亮了。”
5
“大哥、二哥,原本打算保护大师回衡山后,我们兄弟三人在南方共谋大事,但世安跟随大师数月以来,眼见耳闻,受教匪浅,决意遁入佛门,出家为僧,还望大哥二哥体谅。”
一路上,阿拉太见世安与罗空形影不离,总担心他会远避红尘遁世而去,不想今日果然。
斯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明白过来。斯仁摸摸世安额头,确认他并非病中胡言乱语,不解地道:“你真是糊涂,这么好的武功,不到江湖上吃喝玩乐图个自在,偏偏要做和尚?”
阿拉太也劝道:“世安,如果舍不得远离大师,我们可到衡阳城中去打拼一番,那样,随时可以去山上探望大师。”
世安对斯仁道:“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自学武归来,武功带给我的,除了杀人外别无他用。”转身又对阿拉太道:“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我虽不惧歹人,可内心里却时时苦恼,罗空大师手无缚鸡之力,却无牵无挂,无有恐怖,大师超凡脱俗,一心救赎天下苍生,令人敬仰,小弟意欲追随,万望大哥成全。”
世安说完,站起来向阿拉太、斯仁鞠躬。
阿拉太赶紧扶起,无不惋惜地道:“世安,你和斯仁是我最好的兄弟,大哥真是舍弃不下。”
世安道:“还望大哥不要责怪小弟无情。”
当初大兴安岭山下有言在先,世安到中原后若要另寻他路,阿拉太绝不强留,阿拉太不好食言,只得道:“你心意已决,大哥多说无益,只能依你了,以后我和斯仁常来看你。”
阿拉太声音哽塞,眼睛湿润,欲罢不能。斯仁也舍不得三弟,呆呆地看着世安,心痛如绞。
世安又将自己所剩的几十两金子送给阿拉太道:“这些金子是数年前唐海大哥相送,我本打算用他度过余生,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大哥二哥拿去用吧。”
阿拉太如何肯收,坚决将金子推了回去,世安道:“我既入空门,当一身空空,岂有携金带银皈依佛祖的?”阿拉太听这一说,只得收了。
次日一早,罗空和世安就要启程前往许昌开元寺,临行之前,罗空对阿拉太道:“你、斯仁和世安都是误入歧途之人,可惜你和斯仁久迷未醒,日后你二人自会明白我言不虚。今日一别,我们各奔东西,望你二人改恶从善,休要再打打杀杀。如果哪天信了我今日之言,望速来衡山归真。”
阿拉太道:“跟随大师数月,阿拉太受益匪浅,阿拉太虽然慧根浅薄,无缘佛门,但一定谨记大师教诲。”
罗空问:“你们打算到何处去?”
阿拉太想了想说:“我想先去一趟承德宁城,然后再作计算。”
“宁城?北方兵荒马乱,宁城更是大清国与我大明朝争雄鏖兵之地,你去宁城何为?”
“宁城有个**寺,我想去看看。”
罗空听了,笑笑地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道:“你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罗空回到僧房内取出笔墨,匆忙写了一封信装好,返回道:“既然你要去**寺,就请你到后,将此信交给报恩法师,如果寻不着他,你就将信拆开。”
阿拉太大以为奇, 正准备问,罗空又道:“我和世安该启程了,你们多加保重。”罗空将信交与阿拉太,与世安背起行李踏步而去,阿拉太和斯仁依依不舍地望着二人项背,直到踪影尽无。阿拉太哀怨言道:“原以为我们三兄弟可生死相伴,未曾想这么快就散了,世事无常,果然不假!”
6
行径马市,阿拉太和斯仁买了两匹快马,背上行李从北门出城,斯仁道:“大哥,如今不再跟随那老和尚了,我们轻松自在,当去南方好好逍遥些日子,为何又要返回北方,莫非还想着那**寺里的贡品?”见阿拉太不回答他,只顾往前走去,斯仁策马追上又问:“怎么了大哥?”阿拉太道:“前几日在包公祠游玩,看见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知恩投报是德,有恩不报非人。’我在**寺遇难,是寺内一老僧救了我,大哥若将此事忘了,岂不成了非人的畜生?兄弟,你我去一趟**寺,谢过救命之恩后,再无牵无挂的浪迹天下,岂不快哉。”斯仁大喜:“好,等我们玩够了,再去衡山找世安消遣消遣,说不定那时他忍受不了清规戒律,又想着跟我们下山了呢。”阿拉太也笑道:“对,我们去衡山,带个貌若天仙的姑娘,看他动心不动心,哈哈。”
阿拉太和斯仁一路说笑,走了一个多月,绕过京城来到宁城。阿拉太和斯仁到了**寺前,见寺内僧人在门口支起大锅,正在为过往乞丐施舍稀粥,一长排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手捧着空碗,排成长长的队伍,焦渴地等待着施舍。斯仁道:“奇怪了,稀粥有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多人排队讨要?”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呼道:“斯仁大哥!”斯仁朝人群一看,惊道:“多俊杰?”斯仁下马来到多俊杰身边,多俊杰正好领了一碗稀粥,随斯仁和阿拉太走到偏僻处。斯仁问:“你怎么也离开呼伦贝尔了?”多俊杰道:“大哥有所不知,你走后,大金国满人要与汉人交战,在我们蒙古草原上到处抓人当兵,部落首领说我很能喂马,将我推荐给满人,他们强行将我押到锦州城外,后来趁满人与汉人混战之机,我骑上一匹最好的马跑到宁城投奔姑姑来了。唉,不想这里也遭军士抢夺,百姓饥寒交迫,今天听说**寺施舍稀粥,我特地从三十里外赶来领取。”
斯仁见多俊杰可怜,取出一锭银子给他道:“兄弟,拿着回去吧。”
多俊杰谢过之后正要离开,斯仁又喊道:“兄弟,斯琴可好?”多俊杰一听,顿时脸露悲伤神色,道:“大哥,斯琴妹妹她,死了。”斯仁大怒,一把抓住多俊杰怒目而视,问道:“你说什么?”多俊杰哭丧着道:“半年前,斯琴妹妹被宝音那个畜生给奸杀了。”
提到宝音,斯仁明白了,双手慢慢放开多俊杰,痴呆地立着不动。宝音拖欠森格尔高利钱,被斯仁打得死去活来,宝音曾扬言要报复斯仁,斯仁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己离开呼伦贝尔后,他竟然真的报复了。
阿拉太亦是大怒,问道:“宝音如今何在?我回海拉尔剐了他。”多俊杰道:“宝音自知罪业深重,跑去大金当兵,听说已经战死了。”
斯仁朝多俊杰摆摆手,多俊杰捧着稀粥走了。斯仁瘫坐在地上,目光呆痴,任由阿拉太如何劝解,斯仁只是不言不语,就像木头人一般。
如果没有阿拉太的三条计策,斯仁定然跟着森格尔吃香喝辣,绝不至于走到今日的窘境,想来想去,阿拉太不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眼见天色已晚,那些施舍稀粥的僧人也收拾着锅碗瓢勺准备回寺,再不进寺找报恩法师和救自己的老和尚,寺门就要关闭了。阿拉太对斯仁道:“兄弟,你就在此等我,我进寺去,一会儿出来找你。”
阿拉太进入寺内,也请了几支香在寺内各处上香,完毕后,阿拉太想先将信交给报恩法师,然后再侧面向报恩法师打听那天晚上的事,希望问出救自己的老和尚来,毕竟自己和斯仁、世安做了不光彩的事,不便于直接询问。
恰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经过眼前,阿拉太作揖询道:“小师父,我是报恩大师的朋友,请问他在哪里?”小和尚道:“报恩法师?我们寺内没有什么报恩法师。”
奇怪,怎么会没有此人呢?罗空那老和尚怎么搞的,捉弄我阿拉太不成?
“小师父,藏经阁东边的僧房里住的是哪位大师?”阿拉太想,既找不见报恩法师,那就先打听出救自己的恩人。小和尚道:“那是客房,专供游方僧人住宿的。”阿拉太“哦”了一声,再问道:“去年冬月时可有游方僧人来过?”小和尚想了想道:“去年冬月?好像南佛罗空大师那个时候在我们这儿讲法,他就住在藏经阁东侧的客房里。”
阿拉太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罗空交待若寻不着报恩法师,就由自己拆信,阿拉太急忙抽出信来展开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报恩法师亲启:你一进精诚医馆通铺病房,我就认出你了。那日我在**寺讲法,晚上巧遇你被压石佛之下,如将你交与众僧,难免有性命之忧。我知你们虽然大闹佛门,罪业深重,但也是因饥饿所迫,情有可原,故而救你出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今日既往**寺报恩,足见你心中已生善念,为我佛法可度之人,因此呼你为‘报恩法师’。你和斯仁不论走到哪里,万望切记:人天路上,作福为先。生死海中,念佛第一。罗空拜上。
阿拉太大惊,反复看了好几遍,仰天长叹道:“得遇活佛,十世因缘,今生不度,更待何时?”
出了寺门,见斯仁呆呆地坐在地上,阿拉太道:“兄弟,快起来,我们走吧。”
斯仁抬头问:“大哥,罗空老和尚常给死人做法事,他胡乱念一通就能超度亡灵?”
阿拉太未想到斯仁会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敷衍道:“也许是吧。”
“会不会是骗人的?”
“不会,我们未见大师收过别人一分一文呀,若是骗人,哪有不收钱的。”
“走,咱们回去,请老和尚为斯琴做一趟法事,她活着时,我这哥哥没照顾好,死了,我不能让她再受罪了,”斯仁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阿拉太道:“也好,我也正欲寻他。”
“你寻他作甚?”
阿拉太将信交给斯仁看,斯仁大惊道:“啊?原来救你的老和尚就是罗空?”
阿拉太点点头,兄弟俩二话不说,骑上马日夜兼程地往南赶,仅月余时间就到了衡山脚下的花石镇。此时天黑,二人找了家饭店饱吃了一顿,正准备付钱去找客栈,谁知银袋里空空如也,阿拉太道:“不好,银子被偷了。”斯仁回想一下,骂道:“定是方才镇外看马戏时被偷的,他娘的,我就说那四个猴精猴精的家伙为什么总挨着我们,原来他们是贼。”
二人懊悔着,可饭店的伙计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喂,小二,你们这鬼地方怎满街是贼,我兄弟俩有的是钱,却被偷了个一干二净的,也罢,此事与你无关,怪你不得,你且宽等几日,待我抓了贼要来银子再付你饭钱。”斯仁骂骂咧咧地妄想混过这顿饭钱,可人家饭店伙计也不傻,听了这无厘头的话,冷冷地道:“客官,我们饭店可施舍流落他乡的乞丐,却容不得南来北往的泼皮。”斯仁大怒:“你说谁是泼皮?”伙计道:“你若不是,自将饭钱付来。”
阿拉太知道如今没了银子,须尽快脱身的好,遂拉起斯仁道:“饶什么舌,赶紧去抓那四个偷钱贼。”又对伙计道:“你莫急,我们去去就回,绝不少你银子。”
二人出了饭店要溜,忽然间冒出数个少年拦住去路,伙计喊道:“给我往死里打。”众少年得令,一个个撸起拳头就要打人,却被阿拉太、斯仁一顿痛打,个个哭爹喊娘的乱窜。伙计见今日遇着两个刺头了,唬得掉头跑了。
阿拉太和斯仁哈哈大笑,正要离去,忽听一人吼道:“哪里的蛮子敢来我店里惹事。”回头一看,见店伙计带着一粗汉自冲过来,伙计指着阿拉太、斯仁道:“就是他二人。”那粗汉一边走一边骂,顺手操了一把椅子砸向斯仁。
斯仁一拳打飞了椅子,迎上去与那粗汉拳来交往的斗了起来。阿拉太站在傍边观战,见那粗汉武艺与斯仁不相上下,不禁暗自称奇,遂向旁人打听,一老者回道:“你二人怎敢惹石虎?他姐夫乃花石镇第一财主,他自幼学武,号称花石镇武状元,名下弟子七八十个,县衙捕头都呼他为师兄,你们惹了他,不死也要脱三层皮。”
阿拉太想,此人既是花石镇一霸,在镇上想必朋友不少,如此斗下去,总会有人帮他,不如尽快将他制服,我与斯仁也好安然脱身。于是,阿拉太猛然出手偷袭,将武状元石虎一拳打倒,斯仁抓住时机扑上去压在石虎身上,正要挥拳痛打,却不料被石虎一脚踢中后脑,身子一歪,石虎趁机又爬了起来。
阿拉太见状,又扑向石虎,石虎抵挡不住,只得连连后退,复被斯仁从背后一掌推翻,方欲站起,又被阿拉太一脚踢倒。
经过反复折腾,石虎终于力竭,阿拉太见他无力再战,正想拉斯仁脱身,岂料斯仁正在火上不肯罢休,冲上去朝着石虎的脑袋一阵乱拳,直接将这花石镇武状元送上了黄泉。
阿拉太见出了人命,赶紧拉着斯仁落荒而逃,在深山里躲了一天,次日转入另一小镇,只见满街的告示,走近一看,正是捉拿自己和斯仁的海捕文书,唬得二人遑急急地离去,再也不敢在人前露脸。
7
世安随罗空又行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衡山上封寺。
一入寺门,罗空道:“世安,你决心入我佛门了吗?”
世安道:“大师,弟子已断俗念,诚心皈依,万望剃度。”
罗空摇头道:“一路走来,我见你诵经精进,可常常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世安大急,辩解道:“弟子了却生死,万念俱灰,一心向佛,并无二心,望大师明察。”罗空盘腿坐下,闭目不语,深入禅定,世安见了,也在旁边盘腿打坐,静静地等候大师答应。
良久,罗空睁开眼道:“世安,你诵一段经文来听听,切记,诵经时须一心一念,勿生他想。”世安大喜,打开《金刚经》,轻声诵读起来。可说来也奇怪,虽说专心在意,心里面却不时闪现出丹女的音容笑貌,世安强掩饰着内心的杂念,顺利地诵完经文。
刚合上书,就听得罗空轻叹一声后吟道:
参佛了道悟生杀,口念弥陀心念她。
青牛背上心不静,菩提树下悔当年。
世安大惊,急要辩解,只见罗空摇头道:“千余年来,出家人不问世事,一心修道,与红尘隔绝,然罗空看来,如此出家,未免太过自私了。世安,你一身本领,或许以后能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你要记住,心中有善,无论在家出家,都是修道,心中无善,终日拜佛诵经也成不了正果。”
“可是,大师……”
罗空道:“你心地淳朴,若是流落江湖,必遭恶人利用,依我看,你先入我佛门,做个俗家弟子,日后天下苍生需要你时,你可挺身而出,可好?”
世安虽然有点失望,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应承道:“世安全听大师安排。”
罗空知道他心有不甘,又开导道:“切记,度天下需先救天下,阿弥陀佛!”
罗空带世安来到大雄宝殿,让世安拜佛,世安放下行李包裹跪地欲拜,突然听到喊声:“且慢,还有我们。”罗空和世安扭头一瞅,只见阿拉太和斯仁抢步进来,阿拉太在世安左边跪下,斯仁在世安右边跪下,阿拉太道:“大师,我和斯仁、世安三人干过许多恶事,被人称为三魔,如今发誓改恶从善,拜入佛门,望大师收留。”
世安大喜,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斯仁道:“我们在上封寺等了大师和你七八天了。”
罗空亦喜,合掌道:“阿弥陀佛,今日三魔拜佛,乃上封寺千古未有之喜事,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