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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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韩陵
九月十六,一大早,又是一封战报送至。打开来时,却与往常那些一页写完、言简意赅的战报大不相同,这次不但用了好几页纸,且每一页上皆是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果然两下里就是在这韩陵山畔决一死战。。。”裴果扫得一眼,不禁咋舌:“这战报写得也忒是细致了罢,我观之,俨然身处当场。”
于谨亦啧啧道:“黑泰,你兄弟几个安插在河北的细作,啧啧,本事当真不小。。。”
话音未落,宇文泰急叫道:“我不要听这干啰哩啰嗦的战情!快快快,快说与我知,最后是个甚结果?”
裴果一愣,呆呆道:“黑獭做甚这般着急?一页页念过去,我三个正可将此难得一遇的大战细细一品,习如何排兵布阵,知何人擅于何策。。。”
“闭嘴!”宇文泰一张脸涨成个黑红相间,好生狂躁:“叫你说就赶紧说,恁多废话!”一只手探将出来,瞧着已是要上前抢那战报的模样。
裴果无奈,悻悻翻到最后一页,将那最后几字大声念出:“九月初三,酉时,诸尔朱大败,各为逃散。”
宇文泰双目里锐光刺人:“果然是诸尔朱败了?”
裴果没好气地道:“嗯哪,你猜的半点不差,就是诸尔朱败了。”
话音才落,宇文泰怪叫一声,掉头就跑,蹭蹭蹭蹭,直往关楼下去了。裴果与于谨面面相觑,惊愕当场。
不多久时,宇文泰已是跳上战马,整装待发。身后一百轻骑,俱是他心腹亲卫,个个神情肃穆。
裴果莫名其妙,叫道:“黑獭!你这却是要去哪里?”
“长安!”
“长安?”裴果愈发疑惑:“这战报固然是要尽快知会到长安,却也不必急成这般模样罢?再说唤个令使快马加急就是,黑獭你。。。”
“没空与你细说了!”宇文泰猛地一夹胯下战马,箭一般已是飞窜出去。有回声传来:“这桩事体顶顶要紧,我自去办!你与思敬兄。。。但守好潼关便是!”
烟尘滚滚,宇文泰与百骑尽去。裴果与于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苦笑一声。
半晌过去,裴果回过神来,一扬手中战报。那边厢于谨会意,呵呵笑了起来:“走!且看这韩陵之战,究竟是何等精彩!”
他两个本算行伍出身,迄今还在领兵,逢此当世大战,岂不急欲一窥究竟?一观之下,果然战情异彩纷呈,即他两个早是身经百战,亦为心驰神往。
且说九月初二高欢出城至韩陵山,邀战诸尔朱。诸尔朱本就不欲攻打坚城,正谓求之不得,于是各路兵马齐至,浩浩十余万,尽驻韩陵山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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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九月初三,晨光起时,双方已列阵以待,决战一触即发。
高欢令三军背倚韩陵山列阵,山虽不大,亦足为持,诸尔朱无法前后合围,只得与之正面对决。其实山间自有小道通往邺城,要紧时,或自小道北退,或令邺城出援,不失为一策。孰料高欢一声令下,竟以长绳接连牛驴,生生把几条小道全为阻塞,更临阵高喊:“此处已为死地也!胜则兴,败,则亡!”三军山呼威武,士气如虹。
高欢自领中军,莫多娄贷文、薛孤延、贺娄乌兰、破六韩常以及高家四兄弟等皆在阵中;以窦泰为左都督、斛律金为左副都督,共领左军;侯景任右都督,彭乐任右副都督,共治右军。
诸尔朱针锋相对,尔朱兆共尔朱度律两部充为中军,尔朱天光所部担任左军,尔朱仲远则领右军,每一军与高军相较,差不多都是三四倍之。
辰时三刻,战事终为打响。
先是,尔朱天光左军少部试探,为侯景一阵驱回。
尔朱兆急躁,亲领中军直进,兵势凶猛,莫多娄贷文与贺娄乌兰先后抵挡不住,节节后退。
尔朱度律趁势杀至,高军愈加吃力,连高欢帅旗也被迫后移,军中一片大哗。
紧要关头,亏得薛孤延引厚盾力士及时赶至,万死不退,生生将尔朱军的汹涌攻势给止住当场。巨灵神更挥舞铁杵,砸得一众契胡骑士**崩飞,血泉四溅,尔朱度律觑个真切,遍体生寒。
高欢中军遂得从容后移,但这时也已堪堪到了韩陵山脚下,退无可退。高欢下令,全军结成圆阵,死守不退。
尔朱兆与尔朱度律疯狂猛扑,先将薛孤延断后之军分割成几处,一一绞杀。薛孤延战到遍体鳞伤,血流如涌,一翻白眼昏阙在了当场,幸为亲卫拼死救回高欢本阵。尔朱中军继续前冲,奈何高军圆阵韧劲十足,尔朱军数攻未果,气力稍减,士气也为回落。
号角长鸣,尔朱天光左军再为进逼,这一次主力尽出,势如潮涌,侯景拼尽力气左接右挡,兀自抵敌不住,连连后退。
中军与左军皆见胜势,尔朱仲远见状,大手一挥,统率右军全线压上。窦泰性子暴烈,早是按耐不住,拍马迎来,身后左军发出震天巨响,紧随而至。两下里撞在一处,打个天崩地裂。
这一路战得实在胶着。窦泰哇哇狂吼,状若疯虎,铁槊左劈右刺,当面无人能挡;斛律金游骑如龙,总能在哪一处要紧当口及时赶至,一阵风摧败尔朱军攻势;小将斛律光箭法如神,接连射倒好几个鲜衣怒马的尔朱军大将,吓得尔朱仲远连忙掷去头上金盔,换了顶黑黢黢不起眼的铁兜鍪戴上。
你来我往,尔朱右军虽是人数占优,却始终占不得上风,尔朱仲远急躁之余,不由得有些气沮。
即便如此,三军会战,尔朱一方到底已是在两路取得了优势。大局而言,高军已给压得喘不过气来,长此以往,恐就是个败亡之途。
终是尔朱暴虐,上天弃之---战到最最要紧时,忽有一人横空出世,力挽天倾!非是旁人,正是那号称“项羽再世”的高昂高敖曹!
且说尔朱兆尔朱度律猛攻不绝,高欢中军圆阵虽固,却也已守得精疲力竭。高昂看在眼里,大急之下,乃纵马跑至高欢跟前,大叫道:“大王!愿以本部八百骑,出阵决死,定破尔朱!”
高欢岂能不知高敖曹之绝世勇猛?他先前留了高昂在阵中迟迟不出,本就是打了令其出其不意、行雷霆一击的主意。这时候己方固然吃力,契贼多半也到了力竭之时,若以高昂为锋,突施暴袭,十成十能奏奇效。
只是高昂所部,不过区区八百骑,且清一色俱为汉儿。时北朝风气,鲜卑高车为兵,汉儿从戎者甚少,大魏开国至今,百多年来皆是如此。是故世人皆以为汉儿力弱,不堪征战也。
正因如此,高欢不免有所担忧,遂道:“敖曹虽勇,麾下却尽为汉儿,恐不济事。不若我再分你千骑鲜卑兵共往,如何?”高军里头骑兵本少,又分散在三军之中,此刻高欢能凑出一千骑来,已谓竭尽全力。
不料高昂冷笑一声,傲然道:“高昂这些部曲习练已久,更征战多回,几时又弱过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合,胜则争功,败则推罪,反是不睦。愿自领汉军,无需更配!”
高敖曹与高欢说起来同出渤海高氏,可高欢喜以鲜卑自居,高敖曹则正相反,对自家的汉儿身份极是自豪,常常与人说:“自古及今,华族最贵,三皇五帝不论,即今之天子,不也要改拓跋为元?”
高欢军中,鲜卑军将时常欺辱汉儿,这其实是当时最常见不过之事,高敖曹每见必勃然大怒,上前就是一顿暴打,甚而动刀杀人。故此军中鲜卑高车,无不对高敖曹又惧又恨。只是高敖曹实在凶狠,无人敢与之为敌,即便高欢本人,平时多以鲜卑语讲话,唯见高敖曹在场时,总会改了讲汉话。
高敖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欢再是忧虑,也作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允了。
于是圆阵突为开启,破出一角,咚咚鼓声如雷,高敖曹统八百汉儿疾若闪电,霹雳驰出。
高敖曹一马当先,铁槊挥舞,势不可当,当面莫说一合之敌,便半合也没人抵得住,眨眼间杀开一道缺口。左右两侧领头的,乃是高敖曹多年的老兄弟,汉儿王桃汤与东方老,也都负万夫不当之勇,呼吼声里,与高敖曹齐头并进,不落下风;队尾压阵的,则是高敖曹的四弟高季式,长槊凛然,虎虎生风。八百汉骑铁蹄到处,契贼猝不及防,无不人仰马翻。
尔朱军本就已战到手脚发麻,这时教八百骑一阵狂暴突击,更皆高敖曹这支箭头锋锐无匹,契贼全然抵挡不住,纷纷溃散。高敖曹带着八百汉骑马不停蹄,一路纵贯,到最后竟将尔朱中军整个儿拦腰截断,遂至契贼全军大乱。
高欢如何会浪费此等良机?帅旗挥动,圆阵陡然转作了鹤翼阵,张开两侧,铁钳般夹了过去。尔朱中军不敌,纷纷后退,败相已呈。
尔朱天光听闻消息,情急之下,令左军尽力前扑,还指望着能一鼓击溃高军右路,再急援中路,以挽大局。此时侯景与彭乐也知到了要紧关头,于是侯景在前,抵死支撑;彭乐在后,挥刀连斩六七个逃卒,遂稳军心,更收集一众退下来的散兵,令重振旗鼓而前。高军右路军心复振,个个奋勇争先,反是打得尔朱左军后退不止。尔朱天光无可奈何,急得满头大汗。
至于右军尔朱仲远这里,从头到尾就没占到过一丝便宜,这时不消说,胆气愈弱。
韩陵山之战,双方搏命激斗,直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大约酉时将至,尔朱中军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声里,全线崩溃。尔朱度律见事已不可为,头一个掉头就跑,径奔南方。尔朱兆破口大骂,却也没那回天之术,乃策马而西,投山西方向而去。
高敖曹率领汉骑紧追尔朱兆的旗号不放,尔朱兆魂飞魄散,眼见无路可逃,亏得慕容绍宗引兵赶至,死命断后,这才保得他逃离战场。高敖曹追杀到天黑才归,小弟高季式更是剽勇,只带了七个属下,直追出半夜去,回来时满身浴血不论,各个马脖子上皆挂了一串契贼头颅。
酉时,尔朱中军既溃,两翼战心全消,先后崩散。
尔朱天光身在左路,本也想就近逃去山西,却见高敖曹追得紧,不得已,乃换个方向,亦往南边逃去。不久在路上撞见尔朱度律,两个一商量,决定先奔汲县,好歹那里还有斛斯椿一军在,总能喘上一口气罢。
右路尔朱仲远部自不必说,从哪里来,就奔哪里逃去。一路溃至黄河之畔,尔朱仲远管不得属下死活,自顾自夺舟而逃,残部则多为阻在大河北岸,或死或降。
韩陵山一战,尔朱氏主力尽溃,大势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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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骑自潼关西如飞而来。
马上骑士见着裴果与于谨时,扑地大喊:“裴将军,于长史,不好了,不好了!宇文使君。。。使君叫他等关押起来了!”
“什么?”裴果勃然色变:“是谁干的,尔朱显寿么?”一跺脚,急叫道:“思敬兄!关东大乱,潼关不容有失,烦劳思敬兄镇守潼关。我这就赶去长安,有阿斗泥在,我倒要看看谁人敢害黑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