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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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异样
木轴转动声声,大夏门缓缓而开。
一小队契胡武士闪身钻进了城门洞,左瞅瞅、右看看,好是小心翼翼。不长的门洞,他等半晌才走了出来。
出得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可见华林园里花木繁密,碧池峦丘,风景正当好。四下里皆见魏兵当面,左一处,右一堆,人数不少,可那队列么。。。实在也算不得齐整。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总不见得三言两语就尽信了尔朱拂律与尔朱侯讨伐,随意放他等进来罢?总该派兵监视。这样也好,魏军都在明处,显见得并无伏兵。
转过身,仰头看时,城头上密密麻麻,还是站满了人。缝隙处隐约可见,那升龙旗与九重华盖之下,金盔金甲依旧。
打头的这一队契胡武士进来,便有魏军将官上前,指引他等于何处列队。双方互为致意,气氛一片大好。
既无异状,便有越来越多契胡武士入城,接着又是胡汉杂兵。。。进的多了,单以人数而论,与华林园里四布的魏军相比,似也不逊色。
。。。。。。
城楼正中的人群中,中书令温子升凑上一步,已是钻到了九重华盖下头,更压低了声音道:“大王,尔朱拂律与尔朱侯讨伐已为动身,就要进城来了。”
九重华盖之下,金盔金甲之人点了点头,应道:“好!诸公各自戒备!今日既已行险,放了贼军进城,那就万万没有再放他等回去的道理!”
照理说九重华盖之下,站着的自该是天子元子攸,可温子升却又口称大王而非陛下,是何道理?不消说,自然是有人穿了金盔金甲,冒充天子。
此时若教尔朱拂律与尔朱侯讨伐登楼近前,仔细一看,定会大惊失色:“平阳王,怎么是你?”原来这披着金盔金甲假冒天子的,非是旁人,正是平阳王元修!
其实先开始在九重华盖下站着的,确然是天子元子攸本人。至于后来为何换了元修,此事说来话长。
且说尔朱拂律与尔朱侯讨伐领了贼兵于大夏门外耀武扬威,城头上大家伙看得一阵火大,个个咬牙切齿。可就算牙关咬碎,那也想不出甚破贼之计---休说城中人马不多,压根不敢出城野战,即便兵力足够,那些个胡骑来去如风,如何又能追得及?
正郁郁时,忽见城下贼兵哭天抢地,花样百出,又说什么“若得讨回天柱尸骸,我等虽死无憾”,于是便有那陈迂老儒抚须叹道:“不想这些个小胡也有忠悃之心,说不得,可以施之德教,感化其人。。。”
话音未落,早是被周遭人一阵讥笑:“契胡阴险狡诈,谁人不知?不料这等小计,却也能诓到老夫子你,嘿嘿,真个笑煞人也。”
说话的老儒自知失言,羞愧难当,一张老脸涨个通红。
边上人兀自呲笑不绝,新任冠军侯裴果却是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未必不可!”
裴果声响不小,大家伙顿然把目光一发投将过来。于谨也在近处,他担心众人又去笑话裴果,赶忙抢先开了口:“冠军侯一向足智多谋,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有甚妙计在胸。冠军侯,不妨说给大家伙听听?”
裴果扳倒崔暹在先,“招揽”斛斯椿在后,此时他在这大魏朝中,早不复当初那个愣头青的形象,俨然一个运筹帷幄、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大家伙听于谨这般一说,果然个个引颈翘望,只等裴果说话。即天子元子攸,此刻亦是双目炯炯,盯着裴果看。
裴果点点头,沉声道:“尔朱世隆攘扰京畿,围困洛阳,已谓隔绝内外。即便洛阳城尚能保得一时无虞,长久下去,必为大患。”
“此言得之。”这是于谨在搭腔。
裴果继续:“故此,当想法设法与尔朱世隆所部一战,好一顿揍痛了他,逼其退却,洛阳才有喘息之机,四方勤王之师才会闻风而至。”
“冠军侯这不是废话么?”南阳王元宝炬冷笑道:“谁不晓得要击退尔朱世隆?可眼下这情状,不就是没甚办法么?”
平阳王元修一皱眉头:“冠军侯才说了一半,宝炬你急个甚么?”
元宝炬素来敬畏元修,闻言一滞,讷讷不敢再言。
裴果朝着元修微微颔首,以为致意,接着声音稍是拔高:“我意,契胡野战强横,难以匹敌,他等又不肯弃了马匹登城来战,既如此,不如以劝降为辞,诱其入城,索性于城中与之死战,或有胜机!”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大哗。
“此计太险!”城阳王元徽急了,叫道:“先不论契胡会不会中计,单说放他等入了城,万一。。。万一竟然战之不过,那不是叫引狼入室,作法自毙?”
一堆人点头附和。
裴果冷冷道:“眼下城外不过千余契胡,余者,皆乌合之众罢了。若这点贼军也打不过。。。哼!这洛阳城也无须再守!”
于谨大是赞同:“尔朱世隆主力未至,此正破敌良机!”
直阁将军高敖曹也跳将出来:“华林园里丘池纵横,胡贼无得仰仗马匹之利,我军大有胜机!”
场中议论纷纭,赞成的与反对的大致对半,不知不觉间,大家伙都把目光投向了天子元子攸。
裴果看元子攸时,两个目光正好一对。裴果忍不住躬身再谏:“陛下!若不能及早挫败尔朱世隆,贼势必然愈加猖獗,甚而会引得尔朱兆、尔朱仲远之流纷至沓来。时不待我,不如冒险一试!”
“时不待我,不如冒险一试。。。”元子攸一震,当下就开了金口:“准!”
这便有了温子升下城“劝降”的一出。
计议已定,待会儿贼军若真个中计入了城来,城头这里正谓刀兵凶险,元子攸便打算下城一避。元子攸甫一动身,裴果又跳将出来,大喊:“不可!”
众人吃了一惊,就听裴果侃侃道:“天子不可动!一者,贼人若见天子移驾,说不得就会心生疑虑,驻足不前,则前功尽弃也;二者,贼人入城即至华林园,华林园广大,我军兵力不足,难以堵塞各处,万一贼人就势杀进宫城,抑或窜到内城里头一阵烧杀,那可就大事不妙。可若是天子在城头,贼人见之,必是集中兵力猛攻城头,那么我军便可死战当场,力求歼敌于城头之下,不使城中百姓遭殃。”
城头上突然死寂一片。
天子元子攸看着裴果的眼神,方才还甚为热烈,这时却豁然冷淡下来,甚而带了几分异样。不少人适才还甚为支持裴果的计策,就譬如长孙稚与郑先护两个,此刻却已是面朝裴果,作了怒目而视。
大家伙瞅瞅裴果,又看看天子元子攸,不声不响间,一个个移开几步,倒是足够默契---裴果身周,赫然让出个大大空档来。
于谨一脸愁苦:孝宽啊孝宽,你口口声声为着城中百姓着想,固然有道理,可你想过没想过,你这可是拿天子为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