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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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乡人
也不知斛斯椿寻的什么地儿,许是他的一座别院?内里居然藏着各色好酒,琳琅满目,且贮量甚丰。裴果见着时,也不由得大声叫好。
这一喝就没个头,直至月上中天,两个兀自大喝不息。此刻一个呼“孝宽贤弟”,一个称“法寿(斛斯椿表字)兄”,称兄道弟,越喝越觉着“投缘”。
酒劲上来,斛斯椿摇摇晃晃,似有些跪坐不稳。忽然他身子一动,朝着裴果这里直直靠过来,几乎就要撞在裴果身上。
裴果嘻嘻笑着,伸手扶住了他,就听耳畔斛斯椿开了口,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贤弟,方才在那醉生楼时,我说如今这世道,大家伙各为其主。。。你可还记得?”
“记得。时势如此,法寿兄这话,没甚毛病。”
“那我倒要问一句贤弟了。。。”斛斯椿嘴里酒气乱喷,熏得裴果暗暗皱眉:“贤弟你。。。站着哪一边?”
裴果悚然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裴果飘零一人,自顾不暇,却去站甚么边?”
“飘零一人?”斛斯椿嘿嘿笑道:“我闻江阳大王不遗余力举荐贤弟,既如此,如何说是飘零一人?”
“实不相瞒,江阳大王那不过是与先父有旧,一时兴起,照拂我一二,仅此而已。”裴果唉声叹气:“人皆以为江阳大王待我极厚,其实我如今虽住在江阳大王偏府,却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哎,可不就是飘零一人?”
“哦?竟然是这样?”斛斯椿似颇感讶异,一时无话。过得片刻,他又重启话题:“对了,我听说,贤弟是六镇武川人?”
“然也!”裴果点点头,作出黯然之状。当下便细细说了一番自个的经历---先是六镇大乱时,自个随武川军平乱,更出征五原,后来阴差阳错又南投梁朝,最后随元颢陈庆之北归,直到白袍军在嵩高河全军覆没,他幸免于难,终于来到了洛阳,投在江阳王元继门下。
裴果经历复杂,既要在这洛阳城里混迹下去,早是编好整套说辞。因此他一番话里虚虚实实,听来可谓完整顺畅,毫无破绽。言语之间,无不透露出裴果这一路走来,处处身不由己,端的可称“飘零一人”。
斛斯椿听完,颇是唏嘘了一阵。沉默半晌,忍不住又问道:“这般说来,贤弟与贺拔岳将军他几个本是要好的兄弟,如何不去投奔自家兄弟,反倒一个人来了洛阳?”
裴果苦笑一声:“原本我确然是想找他等的,孰料他几个早是远走关中,没奈何,我也只得暂且投奔江阳大王。蒙江阳大王费心,为我谋得一官半职,现如今我总不好一走了之罢?更何况,我曾事于颢逆,可称戴罪之人,先来洛阳,好歹博个清白之身,也是正理。”
“那倒是。”斛斯椿点点头,抬手灌下一盏酒,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洛阳也好,关中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出头之日?喝!”
“喝!”裴果爽朗一笑,也是一杯酒下肚。
“我本出身漠南高车,这般说来,其实我两个也算乡人。”斛斯椿瞧着兴致颇高:“既为乡人,又同在这几千里外的异乡,怎不相互帮扶?况且今日这场酒下来,我两个实在可称投缘。。。”
裴果只当听不明白,喝下半盏酒,嘴里含含混混:“投缘,投缘,呵呵。。。”
“孝宽贤弟!”斛斯椿见状,豁然压低了声响:“我这里正有一场大富贵。。。你若不嫌,不妨一听!”
“哦?”裴果只当没听懂,闻言嘻嘻笑道:“大富贵?那是甚么?”
“其实也没甚么。”斛斯椿似笑非笑:“贤弟飘零一人,实在辛苦,既然如此,莫如。。。莫如站个边试试?”
裴果斜眼看着斛斯椿,沉默了好半晌,忽然一笑道:“法寿兄,你这是在招揽于我么?”
“你我兄弟,何称招揽?”斛斯椿嘿嘿笑道:“还是那句话,乡人在外,自当互相帮扶。”
裴果貌似酒醉,其实神台清明,神思悠悠,不禁想起多年前在那大漠之中,斛斯椿对付梁人车队,一石二鸟,竟连斛律金也不放过的往事来,暗忖:这斛斯椿看着粗豪,其实精明万分。万事小心为上,不可操之过急。。。
当下裴果自顾自喝下一口烈酒,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小弟在此。。。先谢过法寿兄好意。只是。。。裴果从北到南,辗转万里,飘零经年,刀头舐血的日子过得实在多了,如今反倒觉着平平安安,悠悠闲闲也不错。这洛阳城里藏龙卧虎,深不可测,我初来乍到,嘿嘿,还是。。。还是安稳着些好。”
“贤弟!”斛斯椿一皱眉头:“你年纪轻轻,正当可为,可不兴这般说话。”
“法寿兄!”裴果直截了当:“岂不闻,人各有志乎?”
斛斯椿一滞,一时无言以对。片刻之后,他眉头舒开,哈哈大笑:“罢了罢了,就依你,人各有志嘛。只是日后我唤贤弟喝酒时,你可不许推脱!”
“定当舍命相陪!”
“哈哈哈哈!”
再喝得一阵,两个东倒西歪,乃由斛斯椿的随从扶了,各归一处厢房歇息。
。。。。。。
“阿良,你都听到了?”别院偏僻处的一间小舍里,忽然响起了斛斯椿的声音,听来清醒沉稳,哪有半点酒醉之状?
“一个字不漏!”说话这人名唤斛斯良,乃是跟随斛斯椿多年的家臣,因其精明能干、多有智计,素为斛斯椿所重,倚为心腹谋主。方才裴果与斛斯椿欢饮时,其实隔墙有耳---这斛斯良躲在隔间,全程听了个遍。
“说说罢。”
“若只从今夜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着实听不出甚么破绽。”
“确然。”斛斯椿点点头:“数次与他会面来看,裴果应该不是对面的人。”
“可我总觉着哪里不对。”
“哦?”
“郎主早是探听清楚,那秘书监于谨明明与裴果有旧,偏偏裴果又作了秘书钟律郎,这里头。。。难道就没什么蹊跷?”
“或许真是巧合?也未尝没有可能。”
“那么郎主与他说起武川、大漠时,他为何半个字也没提当初劫掠车队之事?哼哼,那桩往事,郎主与我皆记得清清楚楚,偏他裴果却忘个干干净净?他年纪又不大,记性该没那么差罢?”
“也是有理。”斛斯椿沉吟道:“其实今日他若能直言此事,我倒要信他九分了。正因如此,我也觉着他话里藏虚。”
“郎主,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这裴果确然有些本事,可也不值当郎主费这么大心思招揽罢?万一他暗地里真个是对面的人,我等不是。。。弄巧成拙?”
“招揽?”斛斯椿哈哈一笑:“谁说我要招揽他了?”
斛斯郎一怔:“这。。。”
“阿良多虑了,我心里有数。你说的,我都省得。”斛斯椿阴阴笑道:“我特意结交裴果,自有用意。他若真是对面之人,须逃不过我一双眼睛,早晚露出马脚;他若不是。。。嘿嘿,也有用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