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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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天不换不改
苏眉过来问她:“小姐是想接着再睡会,还是回去?”
她先问:“我师父呢?”
苏眉说:“老主子昨日去后山拜祭过叶老先生后就直接回城了。”
她哦了声:“那我不睡了,先去拜祭叶爷爷,然后回家。”
苏眉叫了婢女进来,伺候她起床、洗漱......
从麓山回到昌陵城南的寻王府,因数月不曾住人,奴仆婢女们还在忙着打扫府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满地的石膏粉,满屋檐的驱虫药草。
田姜看到她,过来给她行礼,顺势就询问她想住在哪里,因为叶老先生刚逝,慕洵要守期攻之丧,两人必须分房睡。林竺想想,决定还是住解忧院,田姜依命说好,叫奴仆们去收拾房间。
未了,田姜又道:“昨日本来也是要将先生安排在解忧院住的,先生却不喜欢这院子,说院里的桃树瞧着不顺眼,先生就在王府里自己走了一圈,最后挑了清池台去住了。清池台可不比江州王府里的涟漪轩,偏了点也还离得近,清池台却离得太远,先生又不要下人伺候,只怕时常会有怠慢之处,王妃要不要去劝劝?”
师父要不乐意做什么事,总能找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林竺说:“他喜欢那儿我可劝不动,他想要清静就让他住那里吧,物资都备足了,他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其他的也不用担心,他那满头鹤发满脸白胡子的,除了我们几个,也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会去打他的主意,扰他的烦。”
“好。”田姜点头,退开忙去了。
下午,慕洵还没有从宫里回来,林竺闲着太无聊,就带上唐轩和苏眉去城北的公主府找秦远。
是许久不见的言霜开的门,言霜见是她,连忙抬手请安,又说道:“小姐来得还真不巧,门主刚出去。”
“他去哪了?”
“这,门主没交待。小姐要不要进去等?”
“不了,我问你个事情。”林竺神秘兮兮地靠近他问:“在昌陵的这几个月,秦远都在忙什么?他有没有很努力地去追殷姐姐?他们两个现在是处于什么情况?我拿过一盏贝壳灯给他,让他送给殷姐姐,他送出去了吗?呃,我问得太多了哦,你不着急慢慢跟我讲,知道多少讲多少,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我要看看他怎么回事,追个姑娘这么磨蹭,要是他不行,就我来替他出马追!”
“这......”言霜抬手执礼,默声不语。
“是你不知道还是怕跟我讲?你还不好意思跟我讲不成?”
言霜执着歉礼,低头躲开目光回她说:“小姐有什么问题,还是亲自去问门主吧,恕言霜、无可奉告。”
素来有话直讲的唐轩在旁边嚷道:“言师兄,你怎么变得越来越不可爱、越来越不痛快了,这又不是什么讲不得的秘密,小姐也是替门主的终身大事着急,你就跟小姐说说吧,要是小姐能帮门主解决终身大事,不是咱们雪峪门的大喜事吗?”
言霜依旧低着头,不理唐轩,对林竺说道:“小姐,言霜曾与小姐说过,忠仆只侍一主,贤臣只辅一君,门主可以问言霜这天下任何之事,言霜不可对天下人言门主任何之事,故而小姐的问题言霜回答不了,还请小姐谅解!”
苏眉听着生气,很不客气地质问:“言霜师兄,你这是把小姐当外人看了吗?”
唐轩也极不舒服地问:“就是,咱们雪峪门一家子人,你怎么非把话说得这么生分?”
言霜执礼不再说话,立场很坚定。
林竺半笑道:“算了,你有你的原则,我为难你做什么,你这样忠心待他,我很高兴。”
言霜躬身:“多谢小姐!”
回到马车上后,苏眉还在不高兴地埋怨:“言霜师兄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这么不通人情的,吃错药了他?竟然把小姐当外人防,他防什么防?!”
林竺沉思不语,有一些不安,可又说不出这不安来自何处,只是一些模糊的感觉,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
唐轩在外面问:“小姐,咱们是回府吗?”
出都出来了,林竺想就干脆晚点回去好了,在江州时就听说季阳长公主身体欠安,一直卧病在床,那时隔着千山万水没办法探问看望,如今回了昌陵迟早都是要去看看的,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师父也在,等问清了病情回去告诉师父,兴许师父有办法治。
林竺让唐轩赶车,马车从城北又驶到城东南的郤景园。
让门仆通传一声,三人被请进门。
季阳长公主似乎病得不轻起不了身,仆人直接将他们请到内院的卧房里。
踏进门,还没走到里厅,一屋子的药腥味直扑而来,混着清味的薄荷草香,还是十分地刺鼻。林竺是闻惯了师父身边的药香,对药味都没有太大的不适感,可如此浓重刺鼻的药腥味还真没闻过。只闻这味,她就断定季阳长公主真的病得不轻,才会用一些稀奇怪异的药材,才会生出这一屋子的怪味。
婢女见她进来,过来接她的披风,她将披风递出去,正要入内室,就听不便进屋的唐轩在门口“哇”了一声,语气夸张。她转回头,又顺着唐轩的视线去看,就见侧面墙上挂着一幅几乎占据整面墙的丹墨画,画上是一个坐在马背上的魁梧将军,满身银色铠甲,手执长戟,神情凝穆,目光凛烈,威赫之意令人肃然,胯下的马也是雄壮精威,马蹄踏得尘土飞扬,风声烈烈,似要载着它的主人从画里飞驰而出似的。
虽没见过画上的人,林竺却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想必是季阳长公主苦等了十五年,等着有朝一日能回来娶她的那位呼廷将军。当年,呼廷将军跟着娘营救被困的皇城,也不知道在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使得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五年前的那团迷雾,如今在她心里是越积越厚了,只是师父守口不言,写给父亲的信也不见回,也不知道父亲是没时间给她回信,还是不愿意给她回信......
“竺儿?”许是久久没见她进去,季阳长公主忽然在帘里出声唤。
林竺收住心神,连忙提着裙摆跨进里间,里间摆了炭火,烘得屋子里有些许热,季阳长公主斜靠在床榻上,素颜苍白,不过精神似乎还好,即便是靠在床上,发丝衣饰未见凌乱,精致的穿着称出几分精气神来。她应是个讲究而要强的女子,不愿意让人瞧见她过于邋遢的病容,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媳妇。
“你们才刚回来吧,这么着急地来看我,倒让你们忧心了。”
“在江州就听说姑姑病了,本来早该来看望您的。”林竺坐到榻旁,关切地问:“姑姑生了什么大病,让太医或是越大夫来看过没有?”
季阳长公主温厚笑道:“年年都是由越大夫看的,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个**病,瞧着有点吓人罢了,等过了今年的冬,待明年开春之时,我这病就自己慢慢好转了。”
季阳长公主虽然讲得轻松,她还是替季阳长公主把了把脉。她的医术也就顶多给人看看风寒,自然是什么问题也没把出来,于是详细地询问了病症,又找婢女拿来越忱开的药方子,打算带回去让师父瞧瞧,看能不能根治季阳长公主的**病。
闲话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季阳长公主忽然与她说:“你今天来了,有件事我倒是想和你说说。”
“姑姑请说。”
季阳长公主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一点恳求之意:“那我就直说了。永宁那孩子如今已到婚配之年,她父皇为她挑了好几位大臣家的俊朗公子,她谁也看不上,偏就看上了如今的雪峪门门主......”
“雪峪门主,您说秦远?”林竺微惊。
“是啊,”季阳长公主点头,又叹气:“她哭闹着非那秦公子不嫁,她父皇却不同意,她跑过来与我哭诉,我也不忍叫她难过。她父皇的想法我很难左右,就想此事的关键其实在秦公子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娶永宁,由他去和皇上求娶永宁,皇上总会顾几分雪峪门的面子,所以秦公子来的时候我便直接问了他。他的态度很模糊,也没有明确拒绝,可我看得出来他于永宁无意。我也不是非要强迫他的想法,不过是想替永宁那孩子再争取争取,你和秦公子关系匪浅,能不能替姑姑去做做这个媒人?”
秦远情系殷姐姐,又怎会娶六公主,可她也不好一口回绝长辈,就含糊问道:“姑姑怎知我和他关系匪浅?”
季阳长公主倒突然愣了愣,不过又很快温笑道:“你不是托他给姑姑送过两壶酒酿桑果,又曾以苏老庄主女儿自居,姑姑便猜你和雪峪门有些渊源,是姑姑猜得不对?”
林竺不想骗她,话婉转着说:“姑姑没有猜错,他师父也是我师父,的确关系匪浅。我答应姑姑,这件事我会去和他说的,只是可能、希望不大,因为秦远他,早已心有所属。”
季阳长公主并不担忧道:“你说的是那位有名的舞姬殷姑娘吧,我知道她,也听说过她和秦公子之间一些暧昧的传言。听说秦公子待她确与旁的姑娘不同,几次三番地出面维护她。英雄,红颜,难免深情暗许,人之常情。不过喜欢和婚姻是两码事,以秦公子门主的身份,如何娶得了一位舞姬做正堂夫人?”
“他不介意,我不介意,师父不介意,这就够了。姑姑,雪峪门和旁的氏族不一样。”
季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背,似乎觉得她的话幼稚、武断,但以长公主的教养不会随意去指责他人,只是温缓说道:“就算雪峪门不介意,天下人的闲言碎语摆在那儿,那位殷姑娘难道不介意?与你实话实说,我叫她来说过话,就在你来之前,她刚刚离开。那位殷姑娘,抛开其他不谈,我也挺喜欢她的,是个懂礼识大体的好姑娘。她与我承诺:她一介红尘女子绝不会嫁与高仰如山的雪峪门门主,此诺即许,天不换,她不改,否则世代轮回为娼。我也没料想过她会发如此之重的毒誓,不过她既敢发下此誓,可见她心之绝然。如果她和秦公子注定无缘,姑姑便想替永宁争一个机会,以永宁的身份地位,怕这天下再没有别的女子比她更当得起雪峪门门主夫人这个位置。姑姑说的,你可明白?”
林竺心间然沉重,一时都忘了回话,她终于理解了每次和秦远谈到殷姐姐的事情,他总避而不愿多说的原因,不是他没努力用心去追,而是殷姐姐不愿他和雪峪门蒙辱而绝然到竟拿自己的万世轮回作赌。
缓了好久,她才强笑着回季阳长公主:“姑姑说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