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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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离开
从书房出来,林竺停在院里发呆,直到苏眉过来叫她,她才回神说:“你陪我去看看欣妤姐姐。”
苏眉拦住说:“小姐还是先洗洗换身衣服再去吧,您这裙上都不知染了多少污浆,还满身都是酒味,您要时刻记着您现在已经是王妃了啊,跟雪峪山不一样了,穿着脏裙子四处乱跑,就算明着没人敢说您什么,背后还不得嚼些舌根出去当茶饭谈资,我听说在这帝京之中传得最快的就是贵门士族家里芝麻大的丢人事,被那些没事儿做的三姑六婆子传来传去,不是叫姑爷白白被人笑话么。”
林竺瞧瞧被荷浆染脏的绿裙子,问苏眉:“如果是在宫里,我是不是更加不可能穿着这身脏裙子四处乱跑了?”
苏眉照实道:“小姐,如果是在宫里,您先想想有机会弄脏这身衣裙吗。”
林竺怔愣道:“是啊,我都没机会。所以讲,我的选择没有错。”
苏眉不解问:“小姐做了什么选择?”
林竺没说话,苏眉道:“回来的时候看您还挺高兴的,怎么见了姑爷出来就不高兴了,姑爷惹您不高兴了?”
林竺没回答,只是说:“给我准备热水,我先洗澡。”
婢女们有条不紊地倒水撒花,林竺脱去衣袜坐进澡桶由着她们伺候,靠着桶壁,被温热的洗澡水泡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她看到自己睡在床上,而慕洵睡在窗底下的藤榻上。
慕洵忽然翻身,林竺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一会后,听见慕洵窸窸窣窣起床穿衣的声音,她便一直闭着眼睛等着慕洵收拾好出门去。慕洵的动作很轻,似乎很慢,林竺等得极为艰难,好不容易听到慕洵往外走的脚步声,却突然听见田姜在外急喊:“殿下,王妃!”
林竺依然闭着眼睛,感觉慕洵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听慕洵轻步走出去,开了门,极轻地问:“什么事?”
田姜大概是听到主子把声音压低了,也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依然急切,回道:“欣妤小主没了。”
林竺惊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糊涂问:“什么叫没了?”
门外的田姜愣住了。
林竺光脚跑出去,抓着田姜迫切地问:“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了?!”
田姜看了眼慕洵,低声简单回道:“昨夜,她在小佛堂自戕了。”
“怎么可能?!”林竺脑袋里霎时空白,猛地冲出院子,急急忙忙奔向解忧院的小佛堂。
小佛堂不大,林竺跑进去就见欣妤闭眼躺在香案前的冰凉的地上,神情十分宁静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半截木槌深深刺进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上的白玉兰,又淌到黄色的蒲垫上,都已凝固多时。
林竺脑子嗡嗡作响,摇摇晃晃走过去,扑到欣妤面前,猛地被跪在旁边的夏莆推了一把:“你别碰她!!”
林竺被推倒在地,苏眉赶紧过来扶,伸手就要去打夏莆,林竺赶紧拦住。
夏莆知道自己激动之下做了不该做的事,心里生了怕,越发哭得身子发抖。
林竺将欣妤从地上抱起来,难受到无以复加:“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冯邱哭着说:“昨晚小主说她睡不着,还想再抄会经文,就打发我们先去睡,以前在清池台小主睡不着的每个晚上都是让我们先去睡的,我们也没有多想就去睡了。今早夏莆去伺候小主起床,小主没在房里,我和夏莆还以为小主起得早先来了小佛堂,一直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小主躺在这里已经没了。”
冯邱说完,将主子最后抄的一沓经文递给林竺看,林竺颤巍巍地拿过来,欣妤的字迹十分工整娟秀,如她的人一般,一行一竖字字都灵秀动人,经文未尾却有一排小字明显虚软沉重,写的不是经文,而是句词:欲将心事付瑶筝,弦断有谁听。
林竺看到这半句话,瞬间泪如雨崩,整个胸腔压抑到几乎窒息,浑身都发了疼。
很快,欣妤被葬在了城外的桃树山坡上,就挨着谰嫣的墓。
林竺想,她和谰嫣情同姐妹,应是很乐意和谰嫣为伴的。
从墓地回来后,林竺去了清池台,穿过那道熟悉的月亮门,绕过清潭在湖亭里呆呆坐下。
清池台荒得不算久,除了院墙边的玉兰花已谢,清潭里盛了满塘的碧荷,院里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东屋半开的窗下甚至还能看到一架朱弦琴。林竺记得以前的每个夜晚,欣妤都会抱了琴坐到这湖亭里来抚琴,神思浅浅,琴声悠悠,她若坐到旁边,她总会抬起头对她微微而笑。
只是后来搬到解忧院,欣妤却没有带走这架琴,后来的每个夜晚也再没听欣妤抚过曲子,大概是怕烦扰到别人,她舍弃了自己唯一聊以慰藉的爱好。她就是这样,总为别人考虑的时候多,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少,就像当初她被慕洵误会成细作,被护卫们按着挨板子时,欣妤不惧自己被迁怒,慌张跑过来替她磕头求情。她那样柔软的性子啊,那次大概是她情绪最为激动的一次。
林竺想到这些,眼泪簌簌如雨落,苏眉陪在旁边劝说道:“姑爷说的对,她的寒症是心病,她的死是她自己的心结所致,小姐又何必苛责自己呢?”
林竺低喃道:“我只是在想,我一声声地叫着她姐姐,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没有去在意过她的感受,没有去了解过她的想法,我甚至过问冯邱的课业都不曾问过她过得好与不好,如果我在意她心里的孤独,相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如何会来不及救她。”
秦远抱着一只木匣走了过来。苏眉起身请安,秦远示意她退下。
苏眉执礼离开。
林竺泪眼婆娑地望着秦远,泣道:“欣妤姐姐死了。”
秦远将木匣放到石桌上,坐到她身边,捧过她的脸抹她的眼泪,轻声道:“我知道。”
林竺愧疚道:“我就是恨自己,以前为什么不能多去和她说说话,哪怕昨晚就去看看她也好,她肯定是怪我们把她一个人留在昌陵,她害怕一个人留在昌陵,昨晚我为什么不能先去看她,我为什么要坐在澡桶里睡过去,如果我没有睡过去,如果我去找了她,也许她就不会......”
秦远将她的头按进怀里紧紧抱着,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怨自己。人活着都要有个念想,她的念想没有了,活着的每一天才是对她最漫长的煎熬,死是她给自己最安稳的结果,也许你贪恋的人世于她而言是地狱,地狱才是她追求快乐的天堂。阿离,别钻自己的牛角尖,她只是选了一个想要的结果而已。”
林竺从他的怀里抬起脑袋,泣骂:“你哪里来的这套歪理!”
“不是歪理,是在跟你讲道理,就好像你和师父是我的念想和牵挂,如果没有你和师父,我活在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死就是活着的最为轻松的方式,谁都想选择轻松?这只是一种方式一种选择,无所谓对错,无所谓悲伤。”
林竺辩不过他,又气又害怕地骂道:“胡说八道!!只要活着就会有意义,死了才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你又怎么会只有我和师父?雪峪山的长老们,重霄师兄,言霜,唐轩,浅秋,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都是我们为之好好活下去的意义!我不准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不准你有这样悲观的念头!!”
“我只是跟你打个比方。”秦远顺手打开石桌上的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对可模可样的瓷娃娃,举到她面前说:“就好像它们,如果你不喜欢,它们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那还不如摔碎了让它们重新归于尘土。”
说罢作势就要将瓷娃娃往地上摔去,林竺激动地赶紧抢过来:“你做什么!我哪里有说不喜欢它们?!”
秦远笑了,林竺反应过来上了他的当,气得打他。他不还手,笑道:“你喜欢就好,它们送你的。”
林竺看着手里的瓷娃娃,瓷娃娃是一对,男娃娃青衫挺秀,神情很肃穆,英宇的眉眼间藏着十分的傲气,女娃娃绿裙白褂跟在男娃娃身侧,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扯男娃娃的衣袖,表情有些哀怨,配上男娃娃傲气的神情,女娃娃整幅像做错事情,可怜兮兮地撒着骄,正求着男娃娃的原谅。
林竺顿时生气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做的这么可怜的?我不要!”
想要推给他,怕他直接给摔了,又紧紧抱回怀里。
秦远深深笑了,伸手抹干净她眼角的余泪,说道:“你看,生气的时候才显得有生气嘛,我做它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更可气了:“你做它们就专门为了惹我生气?!哪有你这样送礼物的?!!”
“我做它们是为了让你生气,送它们可不是为了叫你生气,我是想让它们替我陪着你。”秦远笑道,深深望着她,忽然语调一转,故意接着上个话题说:“还不是怕你的念想太多,怕你顾不来忘了,只好留个念想在你身边,让你时时看到,时时都记得想念我。”
林竺听出他话里藏话,顾不上生他的气了,惊讶问他:“你不打算跟我和师父一起去江州?为什么?”
秦远轻言淡语道:“我在昌陵还有件事,办完了再去江州找你。”
“你在昌陵能有什么事?”
她不觉得昌陵有值得他特意留下来的理由,他跟她一样,都很不喜欢昌陵,除了一个近来越发跟他传得暧昧不清的殷姐姐,她想到这里就自然而然这么觉得了,问他道:“不会是为了留下来追殷姐姐吧?如果是要追姑娘,那我好像还真没有理由劝着你跟我和师父一起走了。”
秦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伸手宠溺地在她额头一敲,道了句“去江州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就起身走了。
绕过清潭,青衫洒脱的身影很快从她的视线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