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传
作者:辛琴 | 分类:历史 | 字数:4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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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百年世族(上)
今日是乔玮的大婚之日,蘅芜阁正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屹立几百年的大世族办喜事,办的还是乔家少主(蘅芜阁未来的阁主和乔氏一族的族长)的喜事,尽管观礼名单精删了又删,宾客仍然多如云集,乔氏族亲自不必说,四海之内凡有名望的无不都携礼前来,就连皇帝都派了礼官送来贺礼,肃王和荣王更是亲自携礼而来祝贺。只见婚宴场崇英殿前已经坐满了宾客,数百张婚桌铺将下去,场面已不能用“壮观”二字道尽。
此时,距婚宴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崇英大殿后,一位华贵妇人缓步登上了更高处的乔家祖祠,祖祠四周布满了层层的族卫,族卫看到她,纷纷给她行礼,又替她打开祖祠的大门。她让家仆先等在门口,自己缓步进入祖祠,就见她的亲侄子——今日的新郎倌——还跪在祖宗灵位前没有动过位置。
乔芷岚先给祖宗的香坛里点上香跪下拜了拜,然后才站起来对她的亲侄子道:“别怪你父亲心狠,大婚前夜还罚你在这里跪上一夜,实在是你太胡闹太不知轻重。你以为你找越大夫将那药方子誊抄一遍,你父亲就看不出那药方子是哪里来的?身为乔家少主却跑去仇家的家院里,一旦被人识出你的身份,你想过后果没有?”
乔玮笔挺跪着,声正言端地说:“是,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愿意为自己的胡闹不知轻重领罚,我愿意在祖宗面前跪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来反省自己的错误,姑姑不用再说了,您走吧,我一定会好好在这里反省的。”
乔芷岚听了他这话,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嗔道:“跪上三天三夜,你想得倒好,婚礼快开始了,外面早已宾客满座,你赶紧起来把衣服换了,跟我一起出去。”说着就要招手唤门口的家仆将喜服端进来。
乔玮跪着不动,语气低沉道:“姑姑,我真的不想娶她,我不要娶她。”
乔芷岚神色一定,轻训道:“在祖宗面前也净胡说,这事能由得你想要不想要?容桑的父母于你父亲、于我们乔家有恩,当年她父母意外身死,你父亲将她接到蘅芜阁时,是应了她将她当作女儿,要照应她一生的,你......”
乔玮打断她的话说:“那就让父亲收她作女儿,我可以敬她为长姐照顾她一生,唯独娶她做不到!”
乔芷岚变得愠恼,严辞喝道:“你早已成年,怎么还来说这种幼稚话!你以为今日这事是你父亲在逼你吗?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你生来就是嫡子长孙,蘅芜阁给了你其他兄弟享受不到的尊荣,也要你承担他们不可能承担的责任,这是你命里注定的,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六年前你父亲出了事要把家业传你的时候你不要,好,姑姑可以替你管着,可姑姑不能替你管一辈子,容桑管得再好,蘅芜阁的家业也不可能交给她一个外人,那就只能让你把她娶进乔家的门,再让她替你担着你的责任。自己当初种的什么因,如今你就来承受什么果,你有何理由去怪你的父亲如今来逼迫你娶她?”
乔玮说不出话,如枯草焉了下去。
乔芷岚看着他,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侄儿,又软了心,长叹了声气说道:“姑姑理解你,却不能纵容你,今日宾客云集蘅芜阁,等于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着,绝不能出半点岔子,容桑你必须娶。至于娶到屋里关了门怎么对待,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父亲也好,你爷爷也罢都不可能再干涉。你要实在不喜欢她,也可以像你姑父对待姑姑一样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将来若是遇到你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姑姑再替你做主迎进门,容桑若是反对,姑姑自会去说她。”
乔玮抬头,难过又动容:“姑姑,好好的怎么说起您自己。”
乔芷岚平平静静不露半点私心的情绪,温言道:“姑姑只是告诉你,你做什么决定都先想想自己蘅芜阁少主的身份,有了家才有了你,你不可以做任何有损蘅芜阁乔氏一族的事情,哪怕只是面子这种虚无的东西你都要顾好。你自己先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姑姑去前殿等你。”
乔芷岚转身出去,吩咐家仆候在门口等少主出来,然后准备趁婚宴前的这一点点时间再回想下整个婚礼过程可能还有哪里做得遗漏的地方,猛然间想起来自清晨起床后,脚不沾地地忙来忙去,还一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她立马招了近身的一个蓝衣婢女来问:“云瑶那边如何了?”
蓝衣婢女回她说:“奴婢们在孙小姐房里准备了很多零食,孙小姐早上起来那会倒是闹过一次,没多久就安静下来了,后来奴婢也还一直没去看过,不过外面有族卫把守,孙小姐应该出不来。”
乔芷岚不放心地说道:“她跟她哥哥从小一条心,上回就拐了她哥哥离家出走,今日外面宾客那么多,要是又被她闹出什么事搅了婚礼,蘅芜阁就算在天下人面前闹了大笑话。不行,你再带些族卫过去盯着,少主的婚礼没拜完,绝不准放她踏出房门一步。”
“是。”蓝衣婢女应声道,赶紧喊了几名族卫往孙小姐住的地方去了。
“大小姐,”忽然另一个蓝衣婢女匆匆跑过来,执礼向她禀道:“所有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容小姐。”
乔芷岚闻言眉头一皱,怫然生气道:“外面高朋满座,吉时已快到,这节骨眼上她竟然不见人影,这几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人省心。”又对祖祠周围的族卫说道:“你们也不用再守着少主了,都帮忙去找人,都快点!”
族卫和家仆们纷纷散开,赶紧四处寻人去了。
这时,躲在祖祠一块假山石后的一个蓝衣婢女也匆忙掉了头,从祖祠屋后急速地飞了下去,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飞出蘅芜阁,往后山的千亩药田飞去。
千亩药田的边缘地界的山脚下有两个药洞,一个寒阴洞,一个火明洞。寒阴洞里放置有千年寒冰,洞穴又深又阴又冷,是以照顾喜阴喜寒的药草,火明洞刚好相反,洞壁皆是厚重的岩石,各处安放有除湿之物,洞里面四季干燥温暖,是以照顾喜阴不耐寒的药草。另外火明洞里还修有十多间药库,用以储藏容易受潮霉变的药材。
药库外另还有两间石室,是为了方便主子们来盘查库存和对账时休息所备。六年前,喜欢伺弄药草的蘅芜阁阁主乔觌会常来,后来意外伤了腿脚就再没有来过,这两间石室便常年处于空置状态,只有容桑对查账目时偶尔来歇个脚。
林竺悠悠醒转过来时,就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石室中,石室布置得还有几分雅致,壁墙边是两排古檀木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医书,不过大多都很破旧,有些还是散乱的竹简。书架底下摆了数盆不知名字的小花草,开着粉嫩的或幽蓝色的小花朵。书架前是张枣木书桌,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只巨大的圆肚型兰花白瓷水缸,桌角两边各有一盏金蟒缠身的烛台。
右边的那盏烛台旁有个蓝衣婢女,婢女神情很冷酷,一动不动,在烛光的映照下不太像个活人。
枣木桌后还有个梨花浅紫裙衫的女子,她长得很美,唇红齿白,尤其眼角微微上翘,透着十分的妩媚。她身段也很好,凹凸有致,格外妖娆,但从她眼睛里有意无意露出来的一丝威势又将那妩媚妖娆压了几分。她实在有些特别,有着男人们都想品尝的美,也有着男人们绝不敢轻易去品尝的威。换言之,就像娇艳欲滴的食人花,她很危险。
林竺大致知道自己的处境就收回了视线,尝试着动了动,手脚都是自由的,但不知喂了她多少软筋散之类的药物,让她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绵绵地坐在椅子里待人宰割。她深吸了口凉气,这局面于她很不利!
容桑正在入神地描着一幅水墨画,听到她吸气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她,微微笑了笑,温软说道:“世事果然不能过高期许,容易失望。我以为六年不见你会变得更厉害,没想到你光是醒来的时间就比我预料的晚了好几个时辰。”说罢停下画笔,很有兴致地将画纸转给她看,笑问:“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林竺扫了眼她的画,画上连绵的山峦,温润的草木,水天一色的苍茫,自成一方素雅的天涯。犹记得六年前最后一次和她好好说话,亲切唤她姐姐的时候,她也正描着同样一幅山水画,画还似昨日,两人之间的**怨却好似画中起伏不绝的山脉一样高一样远。
林竺笑了一笑,虚软无力地说:“不如六年前。”
容桑很失望地收回画纸,重辅回桌上拾了笔继续画,边画边说:“没办法,这六年我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练笔,手生了许多,好多地方落笔都过于僵硬,你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改。”又看她一眼问道:“这六年你在忙什么?我寻你可费了一番功夫。”
林竺不答,反问道:“你都忙些什么,应该不只是满天下寻我吧?”
容桑笑着道:“寻你当然只是件小事,重要的是照管玄族。你知道的,东方戫是宗氏最后的传人,他一死玄族群龙无首,我虽未与他拜过堂行过礼,但也在宗氏祖先面前确认过准夫人的身份,族人们都推举着我代理族长应理的全部事务,我一个女子要掌数千族民,可不是一言两语能处理好的,很需要精力。”
林竺想到戫哥哥的死,恨不得杀了她,可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她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气愤,冷声笑道:“说的好像你是玄族的功臣,别忘了暻哥哥是你害死的,戫哥哥也是你利用我间接害死的,你害死两任族长,事情做都做了,就不要将自己说的那么圣洁,叫人听着真恶心!”
容桑扫了一眼她愤恨的神情,也不生气,浅浅笑说道:“我承认东方暻是我下毒致死,不过也是他活该,他身为族长,明知除他和家主们外,其余族人一概不得修习阵术,他却私下里教习谰嫣,若论族规,他已经犯了死罪,他的死也不能全算在我身上。至于东方戫,那就更不能算在我身上了,我可没想过要他死,他的死是他自求的。”
她正在兰花缸里洗画笔,忽然停了动作,略好笑地看向林竺,问道:“说起这个,这六年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他是为你而死?说真话,六年前我也以为他爱上了你个黄毛小丫头,为了救你不要性命,不要族人,也不管祖先积累几百年的心血,直到尉诺某天喝醉了酒,跑过来一边要杀我一边又骂我,说族长早就知道我给他下了药,我的阴谋不会得逞,那时我才知道东方戫演了一出好戏。”
林竺厉眼盯住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桑宛尔一笑,说道:“意思很好理解,我怕他不听话,给他哥哥下药的时候,也给他下了一份,不过份量比他哥哥的轻,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却不动声色,想来那日在书阁,我诱你去闯十方绝阵的那些话,他肯定全听到了。换句话来说就是,他早就知道你会去闯十方绝阵,却没有事先阻拦你,而是任由你去闯明知你闯不过的死阵,他入阵救你时又故意开启血阵,让人以为他初承族长之位破不了十方绝阵,绝望之时才不得已开启血阵,以命易命换你活下来。其实真正的事实是,连着烧祖祠的那把火都是他自己放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出来的。”她笑靥如花,盯着林竺一字一句说:“阿离,你很愚蠢的被东方戫利用了。”
林竺震惊到不敢相信,怒喊道:“你胡说八道!戫哥哥为什么要那么做?”
容桑盯着她的激动,放下了画笔,款款走到她面前,撑着椅子的扶手俯身看她,轻笑说道:“为什么,东方戫故意烧掉整座祖祠,只不过是想对所有人施一道障眼法,你们在阵中的时候,他难道没有给什么东西给你?”
林竺惊诧地盯向她,她很愉悦地笑了一笑:“看你这表情就是有了。告诉我,那东西在哪?”
林竺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不敢再上第二次,捌开她的问题,怒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桑笑着说:“你不用这样愤怒地看着我,东方戫的死是他自己导演,与我没有干系,与你也没有干系,你我之间没有恩怨,你也不用为了玄族跟我抱不平,我是玄族子孙,生在玄族,长在玄族,怎么做都只会为了玄族好。”
林竺忍不住冷哼:“你会为了玄族好?那我倒要听听会好在哪里。”
容桑站起了身,双手背于身后,如临天下一般微微笑着与她道:“玄族的阵术、巫术、武术皆为天下之绝,这一点你会承认吧?我玄族乃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个民族,本该睥睨整个天下,可是百年前我们帮助慕家得到天下之后,他们却不仁不义,狡兔死、走狗烹,玄族不得已困居在深山老林中,子子孙孙都过着躲藏窝囊的生活。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这种待遇,为什么我们要一直窝藏下去?一百年,族人们早就已经受够了,所以我要带领他们走出太祁山,去得到本该得到的一切和本该享受的一切,这个天下本该由我玄族来坐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