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一路上走得很小心，又有些急躁，心里慌乱异常，脚步有些凌乱。

快要到山顶，萧雅敏锐地感觉到前面有人影攒动，那儿不是山顶那块空地吗？萧雅绕到旁边树林，顺着小路溜到了山顶，借着树林将自己藏好，再朝眼前的空地望去，赫然便是赫连宇和赫连烨。

只见赫连宇还是刚刚的那身装扮，身后有不少侍卫正持剑将他护着，剑尖对着赫连烨的方向，蓄势待发，赫连宇本人则是一副胜券在握、毫不在意的样子。

跟这边的声势浩大相比，赫连烨却是只有一个人，他此时脸色苍白，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刻着坚毅，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持剑，表情轻蔑孤傲又漠然冷冽。

这还是萧雅第一次见他对敌时的样子，以前在她面前，他总是时而赖皮、时而倔强、时而温柔、时而沉默。也许，他带兵的时候也是如此时一样吧，仿佛一人面对的不是成百的敌人，而是一群蚂蚁一样，让人莫名地就安了心，有了信心和背水一战的决心，不愧是西北军将领。只是，那脸上被他忽略的苍白，让萧雅心口扯得生疼，望着他的眸子有些模糊，心里默默地念着“阿烨”。

“九弟还真是守信，果然来赴约了，看来那个丫头的分量不小哦。”赫连宇戏虐道。

“三哥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你和皇甫泽的如意算盘注定会落空，有我赫连烨在一天，西北便固若金汤，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赫连烨声音低沉，透着坚定，明明只是很轻的语调，却让人生出敬畏。

赫连宇嘴角抽了抽，随即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皇甫那家伙，放着便宜不知道占，真不明白他是怎么当上一国之君的。”

赫连烨觉得好笑，虚弱的面庞浮了层讥讽：“一国之君，不是贪图便宜就能当上的，心术不正的人，注定难以成为一方之主。”

“闭嘴，我用你教吗？难道九弟以为，你更适合那个位置？”顿了顿，赫连宇一改怒色，轻蔑地笑道：“哎呀，你瞧我这记性，三哥怎么忘了，就算你被父皇独宠又手握重兵，武功高强嚣张跋扈，可是，再怎么能耐，啧啧，竟然不能生子，哎，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赫连宇见赫连烨提到他始终没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这多年的心病，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开始接赫连烨的短，口中毫无遮拦、极尽羞辱，以此来刺激赫连烨，好让他冲向自己，这样他可以以自卫为由，毫无顾忌地杀了他，他就是要看到他死于乱刀之下、死不瞑目。

赫连烨头微低着，拳头攒得嘎吱作响，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苍白的脸上那双黑亮深邃的眸子里有些许血丝，似有火苗喷涌而出。脚下却一动也不动，站得笔直。

萧雅心里犹如被猛掐了一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虽然那些话是对赫连烨说的，可是她就是很难受很难受，仿佛无法呼吸。她不愿意看见他，明明痛着，还强撑着不在意。亦如当年初见他时，明明那么深的伤，却还有心思来调笑自己。这次也是，明明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却让自己误会他，装作仇视。他总是把伤口默默地隐藏了起来，在她面前老没正经，她知道，他只是想逗她开心。

阿烨，你真以为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怎么？九弟生三哥的气了？三哥也不想这样，怪只怪，你不该手握重兵。如果你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三哥也会像父皇那样，宠着你，惯着你，还能给你找个官家小姐做媳妇儿。可惜，你不是，所以，是时候了，属于三哥的东西，还给三哥吧，小孩子不适合带兵。”

“哼，就凭你们？”赫连烨冷笑道。

“哎，三哥知道，你从小功课就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好，武功自然不弱，这几年在西北边境带兵，怕是又长了不少功力。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如今你这身板，只身一人，你觉得能够逃得过我这么多精锐吗？当年她母亲让你丧母，如今她又让你丧命，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深意？”

萧雅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住嘴巴，心慌得要命。不，不要，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三哥原来是想要小九的性命啊？早说嘛，如果我没猜错，当年我刚丧母，就中了毒，好不容易救活，还落下了寒毒，九死一生，也是拜三哥所赐吧？”赫连烨突然道。

“是又如何？”赫连宇有些心惊，随即又释然：“反正你今夜都要死了，我就算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当初算你运气好，居然活下来了，只不过也落下了寒毒，被诊断从此无后，本想着念在兄弟之情，饶你一命也未尝不可，谁知道你这么不老实。顺便多说一句，不光你的毒是我和我母妃下的，你母妃知道自己是因为长得像欧阳晴，才受宠，这件事也是我母妃告诉她的。一个宠妃而已，还妄想享受超过皇后的恩宠，不自量力。”赫连宇说道后面语气极为轻蔑。

赫连烨双眸寒光乍现，冷，冰到极致的冷，让人望一眼就如中冰刀，透心凉。

“三哥，你就这么肯定我真的会乖乖地一人赴约？”

冰冷的月光洒在山尖峭壁，少年浑身泛着冷意，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你……你带了人？”赫连宇听后四处张望，眼里有些惊慌。玄甲军的神出鬼没、出手不凡他是早就知道的，一直不动赫连烨，也是怕他身边那群手下。如今听他这么说，双眼多了抹凝重和畏惧。

赫连烨并未看他，只是做了个手势，很快，四面八方便冒出了许多的黑点，足够七八个。虽然比起赫连宇几十号人，显得单薄，但那些人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危险，看似随意地围着赫连宇的人马，却仿佛是一个阵型，将对方所有可能的出口全部围死。

赫连宇心里再也淡定不了了，他知道，玄甲军是出了名的以一敌百，更何况出动了七八个，这是要全灭的节奏啊。想想刚刚他说的那些话，即使活着回去，恐怕也很难在父皇那儿开脱。他还是大意了，没想到他刚醒，就能一早调回玄甲军布下这一局，他有一种感觉，仿佛他才是那个掉坑里的人。

赫连宇眼里有一些绝望和不甘，凭什么，他只是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而已，这有错吗？突然，他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对了，还有最后一张牌。赫连宇狂笑，真是天不绝我也。

“九弟，你别忘了，萧雅还在我手上。”

赫连烨至始至终都没有动，眼神有些木然。

“主子。”莫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想来这些黑衣人便是赫连烨昏迷前就让莫炎调来的玄甲军。听说莫炎是玄甲军总领，怪不得一个二个的气质都跟莫炎一样，犹如死神般。

赫连烨朝莫炎看了一眼，抬头看向对面的赫连宇，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萧雅？也许以前你用这招还有用，念在往日的情谊，我会有所动摇，不过，现在嘛，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仅此而已。”

赫连烨语气平淡，如同说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萧雅呆呆地看着赫连烨，尽管她心里对自己反复地说：他是为了救我，所以才表现得不关心，免得中了圈套。可是，心不受控制地疼，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句“不相干的人”和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生硬冰冷的“萧雅”二字。他们以后只能形同陌路了吗？萧雅眼里淬满了凄然。

“不相干的人吗？可惜，好像连这也做不到呢。早在我知道萧雅就是蓝色妖姬的背后主子时，就开始着手让手下人扮成玄甲军对他们出狠手，前两日他们派出了大量人马搜集玄皇草也遭到了阻拦。你说？萧雅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的生世，又听到自己组织里收到玄甲军的碾压阻挠，她会不会觉得你是在报复她，想置她于死地？啧啧，这可不好办了，搞不好你们会成为死敌呢。”

赫连宇如愿地看到了赫连烨因他的一席话僵直的身体，笑得有点疯癫。

“别逞强了，九弟。三哥了解你，你放不下她的，即使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三哥也不跟你废话，让你的人，退出这儿十丈。你，一个人过来，我就带你去见她。不然，半个时辰后我没回去，守在那儿的手下就会按照之前的约定，灭口。”

“主子。”莫炎忍不住出声。他知道，只要和萧雅有关，赫连烨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由得担心地叫道。

赫连烨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挣扎。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就正好中了赫连宇的圈套，枫敕必定大乱，百姓将会迎来战乱纷争，民不聊生。可是，雅雅……赫连烨眼里涌动着不知名的波动。

见他犹豫，赫连宇忍不住加了把猛料，拿出从萧雅身上搜到的墨珏把玩着，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哎，当初也没有交代清楚，怎么个灭口法，那丫头毕竟姿色了得，堪称人间绝色，那些个粗人，保不齐来个见色起意，先办了再杀，啧啧，可是便宜那几个手下了。不过，九弟你也不用太担心，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了，没准她把下人们伺候好了，那些没用的东西会贪念她的身体，不忍杀她，背着我藏起来自己享用也未必……”

“啪”，临近赫连烨的一棵老树被他用内力一掌拦腰截断，随即而来是剧烈的咳嗽声。

“主子，你没事吧？”莫炎上前问道。

“叫他们都退下。”

赫连烨平稳了一下呼吸，语气淡淡地说道，眼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莫炎深深地看了赫连烨一眼，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朝周围的黑衣人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很快，七八个黑衣人便汇聚在莫炎身后，一起退离了十丈，远远地紧盯着赫连宇等人。

“哈哈，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九弟会怜香惜玉的。放下你的剑，慢慢到我这边来。”

赫连烨闻言，手一松，剑便“哐当”落在了地上，随即一步一步地朝赫连宇走去。

月光下，少年淡定从容，身后几人人眼里有着焦急和担忧，又不敢上前，警惕的盯着对面一众人，而对面的人神色松了很多，紧接着浮上一丝戏虐，赫连宇更是笑得猖狂，心里为自己的小计谋很是自豪，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傻。

就在赫连烨离赫连宇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赫连宇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正待让手下出手拿下，一个人影从旁边飞快地跑过来，还没看清人，就被撞了个头晕眼花，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赫连烨，快走，不要上他的当。”

萧雅从赫连宇用自己来要挟赫连烨的时候，就很不舒服，在他说出那些污秽的话时，眉头更是深锁，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别人的事，自己怎样才最重要，倒也看的开。不过，当看到赫连烨的暴怒和妥协，心由最开始的震惊、甜蜜、愤怒、担心，到最后的义无反顾，百感交集。她只知道，她不想他死，不想让他再受一点伤。

冲出去撞开赫连宇之后，守在赫连烨身后的玄甲军也将赫连烨带离了赫连宇的包围，赫连宇手下立马把刀架在了萧雅的头上，扶稳了赫连宇。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雅姑娘，失礼失礼，没想到你果然有些能耐，这都能让你跑出来。不过，你跟九弟一样的傻，还有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买卖，老天爷果然是向着我的，哈哈。”赫连宇这才看清来人，不由得笑了，天助我也。

萧雅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那道从她一出现就焦灼在她身上的视线，炙热得让她心里发虚，他知道他此刻应该很生气。没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危险而不作为。

赫连宇一把拉过萧雅，将刀朝萧雅脖子出靠了靠，如雪的肌肤瞬间染上殷红，刺痛了赫连烨的双眼，心里狠狠一窒，眼眸微缩。

“怎么样，九弟。心痛了吧？你应该听说过，一命抵一命吧，想要她活着，让你的人退开，自己过来换。”赫连宇挟持着萧雅对赫连烨说道。

萧雅听后猛地抬头，一眼便望进了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眸。他此刻也正看着她，眼里有惊喜、欣慰、担忧，随即又化为乌有，归于沉寂。萧雅心里泛起了苦涩。

“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一……二……”

“你们退下。”

“是。”

赫连烨最终还是淡淡地开口，说完便举步朝赫连宇走去。

萧雅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股热流涌上脑门，突然大声对赫连烨说道：“停，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可是赫连烨就如同没听到一样，继续一步一步朝前走，仿佛并不认识她。

“我说停下来，你给我停下来。”

见不管用，萧雅把心一横，对赫连烨说道：“阿烨，停下来，我有话要说。”

果然，听到“阿烨”两个字，赫连烨身体几不可闻地颤了颤，终是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萧雅看见他住了脚，心里稍安，抬眼看向他，那么专注、那么用心，似是要将他刻在骨子里，就在大家觉得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开口了。

“阿烨，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母亲给你母妃和你造成的伤害，我很遗憾。虽然谈不上欠，每人都有自己的苦，不过，既然她是我母亲，一命抵一命，就由我来偿还给你吧。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谁能一直陪着我。你要好好的，如果你真的想我，找到一株我肩上的蓝色妖姬，告诉它，你过得很好，我就能听到，说不定就会来见你，好好活下去，阿烨，能够遇见你真好。”

萧雅说完笑了，笑得甜蜜，眼里却有热流涌出，她不想哭的，她想让他记住她开心时的模样。看着他愣愣地杵在当场，萧雅深吸一口气，趁赫连宇也还没回过神来，不顾脖子前的剑，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咬，随即挣脱了他的桎梏，还不待手下人攻来，萧雅最后抬眼看了一眼赫连烨，转身毅然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她知道，她逃不过去，与其死于乱刀之下，或者成为人质，不如她主动跳崖，为了让赫连烨能够好好活下去，不惜骗他。

隐约可以听到身后传来赫连烨“雅雅”的嘶吼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绝望。还有莫炎一改往日毫无情绪的语调，有些着急地说着“主子，不要冲动。”

风从耳边疾驰而过，萧雅闭上眼睛，感觉左肩的胎记灼热得生疼。她不禁想到了一支蓝色妖姬的花语：相守是一种承诺，人世轮回中，怎样才能拥有一份温柔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