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帅与少帅:张作霖与张学良全传
作者:田闻一 | 分类:历史 | 字数:2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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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帅与红颜
一
老道口事件发生后,回到大帅府中的张作霖,究竟是活、是死、是伤?日本人完全不知其详。而这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急于知道的,也是日本内阁急于知悉的。关东军司令部派人去拜访大帅,没有达到目的。还有日本奉天领事馆,方方面面的日本株式会,官方的、民间的都派了人去,目的是摸清虚实,也不成。大帅府中平时让日本人根本没有放在眼睛中的那几个张作霖的夫人居然处变不惊,根本不给日本人一知究竟,混水摸鱼的机会。这让那些无孔不入的日本大牌特务们不能不瞪大惊讶不已的眼睛,本该大乱特乱的大帅府,居然能如此应付裕如。难道张作霖众多的妻子中,出了个诸葛亮似的女智多星!
张作霖平生娶了六位夫人。挨次数过来是:原配赵夫人、继配卢夫人、宪夫人、许夫人、寿夫人和六夫人――大帅爱叫“马儿”的马晶晶。这些夫人给大帅生了六女八子,共14个孩子。男孩中,张学良为长。张学良11岁时,生母赵氏早亡,因为继配卢夫人贤惠,赵氏信得过,临终时,她特意叮嘱守在旁边的丈夫、大帅张作霖:“我死后,小六子(张学良)交由西屋妈(卢夫人)扶养。”卢夫人因住大帅府西屋,所以以“西屋”这个名称代称。
果然赵夫人有眼力。大帅将小六子交由卢夫人抚养,卢夫人视小六子为己出,疼爰有加。卢夫人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属于旧式传统女子范畴生性,但她生性宽厚,也有相当眼光眼力。她比大帅小不了几岁,理家可以,但绝对没有大帅去世后表现出来的、应对裕如的才能。大帅府表面上出头露面的是卢夫人,其实卢夫人背后有个智囊人物、主脑――这个人就是她的儿媳妇,少帅张学良的结发妻子于风至。
时穷节乃见,偶尔露峥嵘,才貌双全,清丽可人的于凤至,是大帅府真正的灵魂人物。不仅出头露面的公婆卢夫人时时向她问计,就连拿大主意的军署参谋长臧士毅有事向卢夫人请示,其实也就是要于凤至拿大主意。
于凤至1897年6月7日出生于吉林省怀德县石泉眼屯的一个商贾世家。她父亲于文斗是县商会会长,在当地很有资财、声望,很受地方推崇。在当地,于凤至可谓出身名门,她长相俊俏,又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重男轻女的世风下,于文斗却是眼界不同,很开通,女儿5岁,他就将当地最好的私塾老师请上门教她;凤至10岁时,与时俱进的父亲将好学上进的女儿送到郑家屯(今吉林省双辽市)最好的学校,也是男女同校的学校读书。校中,于凤至既是学习上的佼佼者,又是校花。就在凤至中学毕业,顺利考上省里唯一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时,那个暑假回家,14岁的少女已经出落成一个大美人。她容貌清丽、柳眉樱唇、明眸皓齿,上门提亲的人纷至沓来,踏破了于家大门。可是,于文斗是个有新思想有见识的人,对于前来提亲者,他一概拒绝,理由是女儿还小,正是读书长知识的好时期,婚娶之事就免谈了。
1908年。身为清朝毅军统领的张作霖驻军在吉林省怀德县,与县商会会长于文斗交上了朋友。不久,俩人换帖歃血,结为兄弟。斗转月移。张作霖当上了师长,他虽不住怀德了,但不时去怀德看望盟兄于文斗。有一次,他带着弁兵来在于家,翻身下马,将马缰一抛,弁兵接过。他不经通报,直接进入于家大院。那是暑假,进门就看见一位身穿月白短褂、玄色裙子、剪短发、身姿窈窕、面目清丽的姑娘伫立于一棵大树下,望着随风飘荡的树枝,似有无限的心思、处于憧憬中。张作霖虽是胡子出身,应算粗人,但他粗中有细,况且他正在为儿子张学良暗暗留心合适的姑娘作儿媳。这姑娘很出众,让他不由得略微驻步,细细看了看。只见这姑娘婷婷玉立、妩媚俊俏温存。他心中有数了。
“大哥!”见到于文斗,双方坐定,张作霖劈头就问:“站在院子中那棵树下的姑娘,可是你的千金?”
“是。”于文斗很得意地捋了捋颔下的黑胡子:“那正是我的小女,名叫凤至。”接下来,怀德县商会会长于文斗盛情招待前来看望他的把兄弟,俩人把盏饮酒,说了些别的事。
几天后,张师长又是单独一人带上弁兵,骑马去了于家。
俩兄弟又是对坐把盏时,张作霖看见旁边茶几上有封算命先生给把兄的几个儿女算的卦帖,这就问:“大哥,你给凤至姑娘算命了?”
于文斗点头说是。
“我敢肯定,凤至姑娘是个富贵命。”
于文斗最爱他这个姑娘,听把兄弟这样一说,格外高兴,将卦给张作霖看。张作霖见卦上有“凤命”二字,大喜说:“大哥,不瞒你说,这算命卜卦,我还真懂些。”说时指着这卦解释:“凤至这姑娘是‘凤命千金’,我家长子学良是‘将门虎子’,他们二人是天作之合。大哥,我在这里向你正式提亲。”
“我得给你说清楚。”于文斗当然高兴,不过他说:“凤至可是要比学良大三岁。”
“那就更好,女大三抱金砖嘛!”张作霖向儿子正式提亲,让于文斗又惊又喜。张学良当时不仅是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看重的红人,而且同大总统袁世凯也拉上了关系,地位会不断上升。而主要的是,于文斗更看重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学良的人品学问才华都令他满意,学良小小年纪,才16岁,已经从奉天讲武堂炮科第一期毕业,官授东三省巡阅使署卫队旅第二团团长。这时的凤至,马上要从奉天女子师范学校毕业,时年19岁。这个婚姻天作之后,很美好,是作父亲的于文斗满意、期待的。
“那好!”怀德县商会会长于文斗亲切亲热地叫着张作霖的字,“雨亭,这事我没有说的,还有什么说的!一切你看着办好了。”
张作霖和于文斗俩兄弟为此事欢天喜地,不意他们的儿女听说后却都不满意。张学良少年得志,他一身本领之外,还会开汽车、开飞机,会说英语,思想新潮;他追求的是自由恋爱,厌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隔口袋买猫”式的旧式婚姻令他厌恶。因此他坚决反对父亲给他提的这门婚事。
“小六子!”张作霖很生气。平时他事事时时依着儿子,而在这件事上他却很是坚持,甚至显得霸道蛮横。他又生气又动情地对儿子说:“你11岁就死了亲娘。你娘死时放心不下你,再三叮嘱我,她去后让我不要亏待你,我答应了她,她才落气。你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没有依着你,逼过你?我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就差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你了。凤至是个难寻的好姑娘。你要相信爹的眼力,我这是为你好。
“凤至娶过来,是你的原配正房夫人。之后,你如果不满意,叫她跟着你妈(卢夫人)好了,你可以另外在外面找你满意的女人……”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学良才答应下来。
而于凤至之所以也不答应这门婚事,一是她从没有见过张学良。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在她看来,张学良之所以少年得志,是因为借他老子的势力,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二、在他看来,张学良这样的人大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还有,张学良小她三岁,她也不乐意。她是个独立意识很强,有新思想的新时代女性。对这桩婚事,她坚决不同意。
凤至看起来温柔贤淑,实则很是刚烈。于文斗不敢逼女儿就范,无计可施,向张作霖问计。平时很有办法的张师长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幸好他手下吴俊升是个智多星。吴俊升这样给主官出主意:“俗话说得好,‘郎才女貌’。‘哪个少男不思春,哪个少女不多情’?只要给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见见面。俩个人都优秀!”说时打了一个比喻,“他们一个是铁,一个是磁。我敢保证,他们一见面,就会相互吸引,吸引得紧紧的,拉都拉不开。”说时做了个相互吸引的手势。
这让愁眉紧锁的张作霖一反往日,笑得哈哈的,他说:“俊升,你这个主意好,你板眼多。这事就托你办了。”
吴俊升经过精心筹划,不日让俩人在奉天天益堂书画店见面了。
那天,张学良扮作天益堂的少掌柜,早早立于堂中。当于凤至由吴俊升带进来时,张学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这时的心情真个如古诗说:“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张学良没有想到,怀德县商会会长于文斗的这个千金小姐原来是如此出众,她白衫黑裙、面容清丽、明眸樱唇、身段窈窕、高矮合度、气质高雅;如新月如春笋。身穿玄色长衫的假扮少掌柜张学良按吴俊升的嘱咐,上前同吴俊升说了几句,引客人去介绍堂中书画。
于凤至是何等样聪明人物!这样的场合岂能瞒过她的慧眼?她进来就看出来,这个眉清目秀,仪表堂堂的少掌柜不是别人,正是张学良。看他那挺拔的身姿和步伐,一下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军人。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心动了,一时,手脚有些无端的慌乱。然而,她并不说破,且看他张学良如何表演表现,且可以考考他。
“这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宋代大文豪、蜀人苏东坡大学士画的《竹兰图》!”冒充少掌柜的张学良将客人带近一个书画柜,从柜中取出《竹兰图》给他们看。很懂行的于凤至细细看去,发现这丛墨竹,表面看来也还潇洒有致,几叶幽兰点缀在浓墨泼洒的丛丛翠竹中,浓淡相宜,相映成趣,但总是笔墨神韵不到、不够。对书画很有真知灼见的于凤至,看出其中破绽,认定这是副赝品。
毕竟是纯情男女。19岁的于凤至掩着心跳,假意低头看画,借以掩饰紧张心情。吴俊升已经看出其中端倪,将俩人丢在一边,自顾自到旁边去了。
于凤至用手指着这幅《竹兰图》问少掌柜,价值多少?
“大洋三千。”张学良随口就来。
于凤至不禁扑嗤一笑。
“小姐笑什么?”
“我笑这画。若是苏轼真品,三千大洋真不贵,若是赝品,那就三十块也不值。”
“小姐的意思是――?”
“这幅苏轼的《竹兰图》是赝品。”
“何以见得?”
“你看!”凤至指点着铺在玻柜上的《竹兰图》评论道,:苏东坡画竹画兰,历来挥洒自如,寥寥数笔,枝枝笔挺,尽出神韵,无一点闲笔,尽传精神;而这幅画却是形似而缺少神韵。”说时指出了画中几处败笔。
“小姐请这边看。”张学良心中暗暗叫着厉害,移步来在另一玻柜,从中取出一幅苏轼当年贬谪海南时的真迹,是一幅书法七绝,文曰:
规摹简古争人看
簮导轻安发不知
更著短担高屋帽
东坡何事不违时
凤至一眼看出,这是苏东坡真迹。苏东坡的字写得流利奔放,沉雄有力,很有特点、特色。凤至知道张学良是外行,并不点破,问这幅字价值多少?
天益堂少掌柜本身就是“赝品”,他哪知价钱?回了一个价“大洋八百。”
“我给你大洋一千。”于凤至笑着掏钱。
张家有的是钱。“少掌柜”不在乎这几个钱,他已经对眼前这个于家小姐有了好感,指着堂中书画,大大咧咧地说:“于小姐看着中意的书画,挑就是。”这就露了馅。于凤至仍不点破,幽默地说:“天益堂是奉天有名的书画店,没有想到少掌柜却不懂书画。如此一来,恐怕不几天就会亏了老本,这生意怎么做呀?”一席话说得张学良面红耳赤,在一旁观察火候的吴俊升看时机到了,这就上前正式说明了双方身份,并给双方作了介绍。一旦挑破,作为女儿家的于凤至有点不好意思,双颊飞红,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于家小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如清风拂面、春波乍起,十分可爱,张学良已经完全爱上了才貌双全的于凤至。为了表示自己的爱慕,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意,也为了在所爱的人面前不输才气,他摊开素笺,笔走龙蛇,填了一阕《临江仙》送给所爱的人:
古镇相亲结奇缘
秋波一转销魂
千花百卉不是春
厌倦粉黛群
无意见佳人
芳幽兰挺独一枝
见面方知是真
平生难得一知音
愿从今日始
与姊结秦晋
凤至见到张学良这阕词作,大为惊喜,芳心大动,对少帅张学良有了全新的认识,爱慕之情同样油然而生。如《诗经》所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立刻回赠张学良词牌一阕,细微地传达出她对张学良的认识认知,还有一丝担心:
古镇亲赴为联姻
难怪满腹惊魂
千枝百朵处处春
卑亢怎成群
目中无丽人
山盟海誓心轻许
谁知此言伪真
门第悬殊难知音
劝君休孟浪
三思订秦晋
浸润其间绵绵的情绵绵的意,还有一丝隐忧、担心,让张学良加深了对于凤至的认识。这些年来,作为指日方升的张作霖的大公子张学良,他年轻有为,前程远大,簇拥在他身边等他采撷的佳丽如云。但像于凤至这样有貌有才,有见有识的佳人,张学良是第一次遇到见到。他认定,于凤至是他终生的最佳伴侣。于是,他不再犹豫。事后,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张作霖自然是喜不自禁,同于文斗商定了张学良于凤至的婚期。
1916年的这一天,张家浩浩荡荡的迎亲大队敲锣打鼓来在怀德县石泉屯于文斗家,一辆披红挂彩的汽车将于凤至接到了奉天张家。张学良于凤至拜了天地,经过一系列当时结婚的繁褥礼节后,正式结为伉俪。婚后于凤至在家相夫教子。他们家庭生活和美,张学良不断在事业上飞升,张学良晋升为陆军少将时,年仅20岁。
随着张作霖势力的飙升,张作霖成了东北王,他们在奉天的家,变成了大帅府。大帅府中诸多事务自然而然落到能干的、长房长孙媳妇于凤至身上。而她,从某种意义上讲,有点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将大事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得到上至公婆、下至一般佣人的交口称赞。她对家乡怀有深厚感情,年前,她将自己多年积累的私房钱捐出,在老家修建了一所小学,所有学生入学全部免费;她希望为家乡培养一批有用可造之才。
这个晚上,她照例去西屋向婆婆卢夫人请安,表面上出头露面的卢夫人问凤至:“你公公遇难的消息,你让电讯总监周大文发给你丈夫了吧?”
“发了。”凤至思索着说:“不过,我看学良回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日本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汉卿(张学良的字)回奉天的。汉卿不回来,日本人就好趁浑水摸鱼。”
“那怎么办呀?”卢夫人露出深重的忧虑:“小六子不回来哪行?不要说日本人,就是家里也要翻天了!你没有看到这些天,常荫槐常**子,看大帅一去,他就像成了大帅府的主子了一样。在我面前大摇大摆,指手画脚。这还是开头,杨宇霆这些人还在后面看火色……”
“妈,你老人家不要急。”凤至安慰婆婆:“我自有办法。我马上就去安排布置……”
“好好好!”卢夫人把手一挥:“具体的我就不问不管了,我信得过你,你快去办吧。”
于凤至回到了她的“家”。这是偌大的大院套小院中的大帅府一个相对独立的清幽小院。进月亮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当中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转过假山,花木扶苏的小道尽头,是一座一楼一底的中西合璧的小楼。
“太太回来了?”于凤至刚进去,贴身丫环冬妹迎了上来,一边随着凤至往楼上走,一边问主人有何吩咐。
“没有。”对下人总是宽厚的凤至对冬妹说:“你早点休息吧,我有事会按铃。”
于凤至上了楼,进了自己那间连着卧室的书房,没有开灯,凭窗眺望,托腮凝思。窗外,月光如银。她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然而眼前熟悉的景物这晚于她视而不见,她的思维飞向了北京,飞到了丈夫身边。时年刚刚30岁的她,已是一子一女的母亲。月前,北京战事逼近,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到东北,并回吉林省怀德县老家住了一段时期。孩子的外公外姿非常爱两个孩子,当她回奉天时,二老让她将两个孩子留下,给他们带一段时间。现在,公公遇难,家事国事汇聚一心,要她挑重担。对于目前非常时期的的内忧外患,她在家中沉着应对。老道口事件后,公公去世,日本人不断找借口上门来探望、探听、慰问,都被她巧妙地“打”了回去。但纸包不着火,公公去世的消息,日本人很快就会知道。而今之时,得尽快让学良知道详情,学良厚赶紧回来坐镇!
事发后,她让电讯总监周大文将老道口事件的由来等等,用密电发给远在北京的丈夫同时,尽可能作了相应准备。她以大帅府名义,对关内关外所有能控制的关隘打了招呼,要他们相应策应少帅回奉天……此刻,想像着丈夫秘密潜回奉天一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眼前清寒的月光,让她不寒而栗。
“汉卿,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不久前信奉了基督教的她,用手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闭上泪眼祈祷:“主啊,我万能的上帝!请保佑我的夫君张学良一路逢凶化吉回到奉天、除暴安良、惩办穷凶极恶的日本人!抓出炸死老帅的凶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二
1928年6月5日黄昏,中南海沉浸在沉沉暮霭里。
时年28岁的少帅张学良在老帅丰泽园临海的书房兼办公室里凭窗远眺。看得出来,他的思绪陷得很深。屋里没有开灯,借着苍茫的暮色可以看清,少帅英姿昂藏、戎装笔挺。他没有戴军帽,头微微仰起,似在观察西天上那变幻莫测的火烧云,长久地保持着一种不屈不挠、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固定姿式;那张清秀的脸上,流溢着深重的悲哀和愤懑。
他是今下午得到大帅惨死消息的。当时,他正和辅帅张作相研究军情。如果是大帅在,这样的场合,必定会让杨宇霆参加,而他很不喜欢这个人、讨厌这个人,认为这个人骄横跋扈、类似《三国演义》中挟天子令诸侯的奸相董卓、曹操类人物。现在才发现,杨宇霆的问题比想像中的严重得多,杨宇霆不仅结党营私,而且有暗中通敌――通日本人,对他张学良有取而代之的嫌疑。大帅不在了,对杨宇霆,他拟采取先“冻结”起来的办法,以后再说。
北伐军兵临城下,大局无可挽回。大帅在京时,他们就研究过争取北伐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的问题,以缓解压力。阎老西是个算盘打得再精不过的人,虽然他们功夫用尽,愿也许得不少,但要想将阎老西彻底分划出来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好在阎老西的部队在北伐军打前站,阎锡山有相当的自主权和弹性余地,最终他张学良几经努力,双方这才私下说定,为了故都不被战火毁损,攻防战就不打了,奉军在指定的时间内撤回关外。据说,阎锡山这个决定,得到了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首肯。如此一来,阎老西一箭三雕,既卖了人情给他张学良,奉军撤退后,他又可以占京畿之地,自己的部队也不受任何损失;便宜占尽。
这天下午,就在他与辅帅张作相制定好了撤军计划之时,接到大帅府发来的密电。看完密电,得知家中发生了天大噩耗,老帅惨死。极度的愤慨中,他只觉得一阵悲伤和着怒气攻心,让他咬破了嘴唇出了血。向来有儒帅之称的他,忍无可忍,霍地站起,将桌上那只纯金制作的、用来镇纸的扬鬃奔腾的金马举起来,狠劲砸下去,随着一声沉闷的暗响,办公桌被他砸出了一个沉坑。
“日本人!”他怒吼道:“这血海深仇,我张学良不报誓不为人!”辅帅张作相先是老泪纵横,继而痛哭失声,大骂日本人忘恩负义,毒如蛇蝎。张学良当即铺纸走笔,写下了“牢记国恨家仇” 六个大字……
而就在他们压抑着满腔悲愤,商量如何应对家事国事之时,负责在门外值守的副官隔帘报告,说杨(宇霆)总参议长到,拦都拦不住,总参议长说有要事要找少帅相商。
“让他进来好了。”张学良吩咐副官,看张作相欲回避,他说:“辅帅你不要走,看他又有啥子板眼!把他对付走了,我们接着议事。”
“杨总参议长到!”随着副官这一声,门帘一掀,杨宇霆不请自进。
“啊,作相也在这里。”杨宇霆不像一般下属那样,见到少帅毕恭毕敬,而是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目光平视,胸脯挺直,大摇大摆走进来,见到少帅就这样一句,算是打了招呼,不请自坐。
表面上少帅不计较,让弁兵给总参长上了茶点,屋里三人隔一张玻晶茶几,在沙发坐定,都没有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僵冷、疑滞。
像戏台上的奸臣曹操类人,杨宇霆方面大耳,看人时,清水脸上抖着眉翅,眯起一双诡诈的眼睛。这会儿,他将茶碗端起,假装喝茶,其实覤起眼睛看了看对他持警惕状的少帅和张作相。
“少帅!”杨宇霆很不情愿地喊了张学良一声少帅,说:“你们在商量什么呢?”意思是,我是大帅红人,你们有要事也不找我相商?
棉层有针的少帅当即回应:“是,我找辅帅在商量要事。”
“啊,是这样!”杨宇霆翻了翻眼睛,一副大为不满,大为失望的样子。杨宇霆根本没有把小六子张学良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个小六子是他看做长大的,是个办不成什么事,也没有见过什么事的纨绔子弟。小六子之所以坐上今天这样的位置,完全是他老子张作霖的原因。但毕竟大权在小六子手上,小六子对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不能不忍住气,小心应对。
“我今天之所以来打扰你们,不请自到。”杨宇霆话说得酸酸的,“是想在少帅这里,问问大帅的消息,大帅想来已经平安回家,不知大帅身体如何?出于关切,我特地来问问。”
张学良知道,杨宇霆这时候来,可不是他所说的那样简单。这个人在奉天耳目众多,关系盘根错节。老道口出了那样大的事,他不可
能不知道,但肯定不知道大帅已经去世……,凤至保密工作作得极好。大帅在老道口受了伤,是抬回去的,这点瞒不住。但大帅回到家中去世这一点,只有凤至和“西屋妈”知道。在保密守密上,凤至很有天赋。
“大帅很好,没有什么不平安、不好。”少帅回答得很好很艺术,一句话封门。
杨宇霆一无所获,面对少帅的明显不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只好又端起茶碗喝茶,借以掩饰尴尬。茶总不能老喝下去吧,杨宇霆放下茶碗,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张作相,意思是要与自己平辈的张作相打打圆场,可辅帅也不理他,让多年来作威作福惯了的杨总参议长气得打抖,可又不能表露出来。他这是第一次对小六子正面交锋,没有想到这个他平时看不起、看着长大的小六子还有两下子。这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一朝天子一时臣。要知道,这会儿失去了大帅的庇护,他如果惹恼了大权在握的少帅,那就是大马拴在槽头上,要杀要剐任随了。
惹不知,躲得起。杨宇霆对少帅说:“得知大帅平安到家、一切都好,我作为一个跟着大帅转战多年的老臣,也就放心了。少帅,你们接着议事吧,我告辞了。”
少帅将手一比,站起来,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少帅请留步!”杨宇霆自作多情,其实张学良没有半点送他的意思,他对张学良弯腰、鞠躬,与刚才来时那副傲慢劲判若两人。
杨宇霆一走,接少帅班、着手北京防务的辅帅张作相,接着刚才的话说:“北京方面的事请少帅放心,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阎锡山与我们已经商定,我们即日开始撤军,他保证不向我军追击。奉天事是大事情!少帅你得赶快回奉天去驻镇,那是我们的窝子!大帅去世前也是这样一再嘱咐的!”张学良点点头,接着他们商量出走具体事宜。
这当儿,忽听外面少帅镖师武七一声断喝:“刺客,哪里走!”辅帅张作相手疾眼快,啪地一声拉熄了屋里电灯。与此同时,只听呼地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当地一声插在窗棂上直抖。匕首所来方向,直对着少帅刚才所坐位置。如果不是外面镖师武七发现、制止及时,少帅还真是凶多吉少。
“少帅,你没事吧?”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卫队长马宝带着几个卫士冲了进来。
“没事。”张学良相当沉着,他和张作相都抽出了身上的手枪,问外边出了什么事。
“请少帅出来观战!”马宝兴奋地说:“这下,一向找不到对手的 武七今天终于找到对手了。”马宝等卫士簇拥少帅、辅帅来在室外,只见天光曦微的天幕背景上,大院中那株虬枝盘杂的百年古松上,武七正与一个日本刺客激烈交手。镖师武七是跟了大帅多年的一个功夫了得的武士,深得少**功、峨眉武功、青城武功诸家武功之精髓并融会贯通,尤擅轻功,保护大帅很多次克险克难,深受大帅信任,多年来从不离身。日前大帅与日本人搞翻时,大帅那句“老子大不了就不要这身臭皮囊了”可不是随便说的。大帅很可能意识到此次回去凶多吉少。临行前,大帅将跟了自己多年的镖师武七交于少帅,并再三叮嘱武七要好好保护少帅。这也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大帅,对儿子最后所能作的。可以看作大帅是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血脉、事业、理想在儿子身上延续。不想镖师武七,还真是救了少帅一命。
院子中那棵大树上,枝条乱颤,落叶沙沙。武七与刺客在其间腾、挪、跌、跃;拳来脚往近身肉搏。曦微的天光映照下,可见蒙面刺客个子不高,身着一袭黑色窄衣箭袖服,出手招招式式都是杀着。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东瀛武士。武七个子也不高,武功明显在刺客之上。他出手千钧,招招式式简直就是电闪雷呜、黑虎掏心。俩人在大树上你来我往,打得这棵需俩人合抱的大树瑟瑟发抖。
卫士长马宝是神枪手,举枪要打时,被少帅喝住。少帅已经看出来,武七之所以没有对刺客使出最后一手,是在玩刺客,供少帅欣赏。就像一只善捕的猫,好容易捕到一只巨鼠、凶鼠、奸鼠、猾鼠,先不忙将鼠弄死,而是放在嘴边、爪下细细把玩、拨弄。俩人交手大概有五十回合,东洋杀手招架不住,武七也没有心思再玩下去。他嗨地一声跳起,右手往上一扬、再往下狠劲一劈,像把关大刀,猛地砍在刺客颈上。
东洋刺客惨叫一声,像一只沉重的麻袋,倏地从高高的树上落到地上。
“绑起来。”卫队长马宝一声命令,卫士们正要上前,少帅一声“慢!”上前将刺客一把提起,家伙颈项已不能转动,只是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帅。
“能说中国话吗?”少帅一声喝问。
“张学良!”不意这个东洋武士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东北话,他看着张学良横撇撇地说:“我疏忽了,我没有想到你身边竟有如此了得的武士护卫。哼!纵然我今天没能杀你,你早迟也逃不过我们日本人的手掌。”
张学良幽默地一笑:“那好,我等着,我愿意奉陪。你今天没有杀得了我,落到了我手里,那就该你死。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你不愿意死,我可以饶你,不过你要如实坦白,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派你来的?你梭进来已经多时?”
“名字我就不告诉了。什么人派我来,你也休想得知。”日本刺客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下午运起轻功进来的,上到这棵大树上,找机会对你下手。我的注意力太专注了,我一直在注意你,不意被你的镖师发现了。
“我不怕死。死,对于帝国的武士而言,犹如樱花之飘零。”辅帅张作相气极了,他打断了这个嚣张的东洋武士的长篇大论,要马宝将这个冥顽不化的家伙绑起来、细细审问。不意马宝带一个卫士上前动手时,这东洋武士来了个旱地拔葱,运起轻功,上了大树。眼看东洋武士再一跃,就要越墙逃跑……看镖师武七也要运起轻功去追,少帅挥手制止,一声“看刀!”少帅眼疾手快地从刀带上拔出匕首,手一挥,白光一闪间,只听噗地一声,东洋武士跌下树来。马宝上前用手电筒一照,匕首从刺客后脑进、前额出。仰面倒在地上的东洋武士大睁着一双木愣愣的眼睛望天,已经断气。
少帅吩咐马宝带人将这东洋刺客连夜处理埋掉,不留一点痕迹。
这天半夜时分,中南海临街的两扇古色古香的大门洞开,三辆漆黑锃亮的小轿车从中首尾衔接鱼贯而出。门前站岗的卫兵认得出,中间那辆防弹轿车,是少帅坐车,赶紧将胸一挺,对少帅行持枪礼。就在三辆轿车首尾衔接融入黑夜,风驰电掣往北京火车站方向而去时,隐藏在一边黑暗中的一溜几辆三轮摩托车,鬼魅般不声不响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向,偌大的中南海后门先是悄悄稀开一条缝。黑夜中,一个窄衣箭袖,动作非常敏捷的人一闪而出。他先是隐身于一棵大树后朝四方观察。这是最黑暗的子夜时分。树梢风动,偌大的中南海和远近的街市全都沉浸在梦中。确信四周无人,确信安全后,影子似的人这才朝里招了招手。很快,里间跳出三个身穿便服的汉子。中间一个是化了装的少帅,旁边一个是镖师武七,一个是少帅的卫队长马宝。他们确信没有人发现、跟踪后,很快融入黑夜,像鱼儿进了河、入了水。
因为经过精心策划,张学良沿途都有人接应。他们一行在出门不远处上了等在那里的汽车。汽车在后半夜到了丰台火车站,接应的人将他们连夜送上了去关外的火车。
三
真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就在张学良冒险潜离北京,回奉天的这个晚上,远在天津的前北洋**交通部次长赵庆华最小的女儿赵一获,睡在闺房中的床上,心神不定,有一种特别的感应。
年方二八的赵一获,又名赵绮霞,佳人好年华。她父亲赵庆华字煫山,原籍浙江兰溪,在北洋**中先后作过津浦铁路局局长、交通部次长。因政局动荡,政客们你方唱罢我登场,正是盛年的赵庆华失望之余归隐林泉,在天津海河边买地若干亩造一豪宅,人称赵家花园。赵庆华膝下有六男四女,一获排行第四,人称赵四小姐。赵四小姐从小聪明伶俐、学习好长相好,是赵庆华的最爱,视同掌上明珠。
这个夏天,16岁的赵四刚刚在天津很有名气的学校――中西女中毕业考了大学,考的是很名气的南开大学。虽还未放榜,但知情人透露,一获已经如愿以偿考上,只等一个形式上的通知。这个暑期,赵四小姐以前所未有的放松心情愉悦度假。
作为北京门户的天津卫,是那个时候我国沿海不多的几个具有现代化像征性的大城市。尽管如此,自古流传下来的打更仍在沿袭。
一更二更又三更,始终无法入睡的赵四小姐清晰地听到高墙外传来的更声。
当――当――当!“各家各户――小心火烛!”袅袅更声中,金属铜更水波纹似的颤音,混和着更夫苍老的声音,还有远远海河隐约的涛声、火车的汽笛声、窗外树梢风动声,声声在耳,让赵四小姐在暗夜中大睁着眼睛,思维走得很远,陷得得深。她总是觉得,她想念中的少帅张学良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用一双睿智、清亮的眼睛深情地看着自己,“小妹小妹”地呼唤自己……于是,刚刚过去的那些甜蜜,汨汨流淌而至,将她的思绪填得满满的,猛烈地撞击她的心扉。
天津卫历来是达管显贵的居住或居停地。东北大帅张作霖在天津有幢别墅名叫蔡家花园。那是张作霖从一个祖上当过大官的姓蔡的人手上买来,经过经心培整的花园洋房,相当豪华气派阔大。张作霖虽是“胡子”出身,但很会享受。他生性豪爽、好客、大方。对于新式娱乐方式、生活方式,诸如跳舞,在家中开舞会,设游泳池、打高尔夫球等等,有些他虽然不一定一概喜欢、接纳。但对子女们、尤其是长子学良这样的喜好,他不管不问更不反对。因此,蔡家花园夜夜笙歌、周周舞会,花钱如流水,成了天津名媛、公子们时相聚会交际的好地方。
年前暑假,年方15岁的她,跟哥哥姐姐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去蔡家花园跳舞。她先是坐在一边看。舞池里旋转的彩灯下,身穿燕尾服的公子哥儿搂着名媛,随着舞曲的节拍跳舞:他们搂腰、挽手、穿花……看得她眼花缭乱。很快,下场跳舞的哥哥姐姐,在翩跹起舞中一闪不见了。她的舞跳得好,脚痒痒,很想下场去跳,但一个人她都不认识,也没有人邀请她,她只好落寞地坐在一边欣赏,口中衔一根麦管喝冷饮。其实,这时她在寻找一个人,这就是这场舞会的主人,也是蔡家花园的小主人――少帅张学良。
少帅张学良的大名,如雷贯耳,久已闻名。张学良是民国四大公子之一,文武全才,思潮先进,舞跳得好不说,还会开汽车,开飞机……她姐夫冯武越作过张学良的法文秘书、同时也是张学良亲近的的密友和幕僚。她从姐夫口中听到过张学良许多事,包括他同于凤至那段带有传奇色彩的爱情婚姻故事……她就是带着这种极大的好奇来参加舞会的,与其说是来参加舞会,不如说,主要是来看少帅张学良的。
这时,她眼睛一亮。姐姐绛雪和一个年轻军官跳着舞旋到了她眼前。呀,这不就是少帅张学良吗!张学良她见过。他是这么与众不同。不仅因为在这么多人中,他一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军装上标有中将衔的金星闪闪发光,更在于少帅的英姿,一头漆黑的头发梳得溜光,皮肤白白,眉毛黑黑,个子适中。他的舞姿刚健、高贵、潇洒。姐姐不知在少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少帅调过头来,对她友好地笑了笑,老朋友似地对她点了点头。
这时,留声机里,一个著名女歌手的歌声如泣如诉:“只是一颗红豆,带来浓情似酒……”做梦似的,少帅竟然站在了她身边,请她跳舞。“请!”少帅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比了个优雅的手势。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不由一愣。坐到她身边的哥哥姐姐笑着说,“少帅在请你跳舞呢!”她受到鼓舞,同少帅下了场,将手怯怯地搭在少帅肩上跳了起来。少帅带的很好。很快,她心中最初的一丝紧张不安消失了。她是天津中西女中的校花,舞跳得好是出了名的。他们配合默契,全场的人都在看他们了。可是他们都浑然不知不觉,他们都沉浸在对对方的欣赏愉悦中,跳了一曲又一曲,有一种相见恨晚感。
他们就是这样相互爱上了,而且一经爱上就像着了魔。就此以后,她成了蔡家花园的常客。那个暑假,有多少个深夜,不忍分别的少帅开车送她回家,少帅要一直看到她进家门,才转去。她却不忍心进去,而是让少帅开车先走。少帅不依。就这样,我送你,你送我,最后都是她先让步。少帅一直看着她进了门,这才开车回去。
他们的恋爱,很快被思想正统得来很有些守旧保守的父亲知道了。父亲坚决不让她同已有婚室的少帅来往,更不要说恋爱了。父亲还骂了带她去蔡家花园的哥哥姐姐。也就是这个时候,北京战事吃紧,少帅被他父亲三令五审,急如星火地叫到北京去了。北伐军节节逼近北京,安国军节节败退,少帅一这去就没有了消息。然而,炽热的爱情之火一旦燃烧起来,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熄灭的。为此,她天天思念少帅。特别是今夜,她像有预感似的,朦胧中总觉得少帅在向她走来;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这样,似睡非睡中,她一直到四更才睡了过去。
新的一天来了。富贵人家小姐的生活,舒适温馨,与外间乱纷纷的世界完全脱节。起床后,显得有些慵懒的她,先吃早点后看报。原先没有看报习惯的她,之所以这段时间喜欢看报、特别是关注北京方面,是因为她一直念着惦着心上人。她先看《天津日报》上报道的一则消息:北伐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近日同安国军副总司令张学良达成协议,为避免故都北京不受战争毁损,安国军将于近期有序撤离北京,退回关外,由阎军进驻云云……,
这么说,少帅就要回东北了?赵四小姐看到这里,心里一震,心驰万里。这么说,他回东北会路过天津,他会来找我吗?会的,一定会……
有了这个消息,别的报她就不看了。放下报纸,她恹恹地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把团花纸扇,走到一只站在黄铜铁环上的红嘴绿羽鹦鹉跟前。乖巧的鹦鹉还未容她走近,头一扬,怪声怪气地叫道:“丫寰,给小姐倒茶。”她忍不住笑了。
就在她逗鹦鹉玩时,客厅中电话响了。她注意到,女佣张妈接了电话,过来对她说:“四小姐,你的电话。”
她的电话多。有些公子哥儿不知到哪里去弄到她的电话,随时打来,但不接又不行,怕漏了有用的电话。她懒洋洋地走过去,拿起电话,刚刚问了一声“喂!”
“是小妹吧!”电话中是一口熟悉的东北话,让她一下子惊喜莫名,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帅张学良吗!少帅总是亲热地叫她小妹
“我是。学良!”泪水一下涌出,她压低声音说话,用手扪着话机,不无警惕地调头去看张妈。知趣张妈已经不在了。她知道,自从父亲知道她同少帅好后,特意让张妈来服侍她,其实主要是监视她。
“小妹!”电话中,少帅的语气显出惊讶,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她竭力沉着气,说:“我就是想见你,你现在哪里?”
“我就住在你家附近的天津海河大饭店。”少帅把他住的房间号告诉了她。
“好,我立刻赶来看你。”
放下电话,她简单地化了一下妆,着一袭素洁旗袍,拎着小包出门时,张妈跟上来,问四小姐要去哪里,要不要派车?
“不要!”她知道她前脚走,张妈马上就会去报告父亲。她是要去海河饭店,却故意对张妈说,她要去建国饭店,会一个才从国外回来的闺蜜。
赵四小姐出门打车,急匆匆来在海河饭店,乘电梯上到三楼,到了张学良的房间,未及敲门,门就开了。她一进去,就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少帅一下搂在怀里。他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她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化了装,着一袭青布长袍的少帅,头一低伏在少帅怀里,泣诉有声地说:“学良,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你带我走吧!”
张学良惊喜地问:“小妹,你这话当真?”
“当真!”赵一获看着张学良,坚定地点头。
“小妹,你可要想清楚,你跟了我,是没有夫人名份的。”
“我不要名份,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了。”她用一双大大的清澈纯净的黑眼睛看着她深爱的人,喃喃地说:“我可以给你当秘书。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这些话她早想好了。年方二八漂亮的赵四小姐虽然出身名门,但她身上完全没有富贵人家小姐的怪毛病。她学业优秀,能文,英语也好,能写一手漂亮娟秀的字,思维敏捷,文笔很通顺。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小妹,只要你愿意。”年轻的张学良感动至极,他将至爱的人紧紧搂在怀中,对她轻轻说:“谢谢你小妹,谢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谢谢你为我作出的牺牲。回到奉天,如果你愿意,我送你进奉天大学读书。
“你放心。你凤至姐姐是个贤惠、大度、宽厚、知书识礼的知识女性,她会善待你的。”说到这里,少帅略为沉吟,说:“不过一开始可能要委屈你,我想安排你住在北陵我家的别墅,不住家中。我们住北陵好吗?因为家人得有一个接受的过程。”
“好!”赵一荻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能接受,我能理解。”
张学良这就不再犹豫,带着赵一荻上了当晚回奉天的火车。
由于张学良做事谨慎、考虑周密,于凤至及辅帅张作相沿途精心安排人保护、策应少帅,完全打破了日本人预想。两天后,张学良带着赵一荻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奉天。
赵家四小姐“失踪了”。不过,“失踪”之谜很快为消息灵通
的《天津日报》《奉天日报》等关内关外多家媒体、大报小报揭开谜底,他们对赵四小姐“失踪”的前前后后,大肆报道。特别是一些着重以花边新闻、名人轶事为卖点,吸引广大读者的生活类报刊,对“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学良的风流轶事,极感兴趣,他们添油加醋、连篇累牍、大登特登、极尽渲染,让这事成了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赵庆华起初不信,就在他准备在报上辟谣时,收到小女儿赵一荻从关外奉天北陵写给他的信,告诉他事之原委,这就无异于给他当头一棒。信中,女儿的话,完全证明了报上所登是实。女儿同张学良走到了一起,她自觉自愿在沈阳(奉天)北陵同张学良秘密同居……
赵庆华异常震怒,立即登报申明:从即日起,与小女赵一荻(赵绮霞)脱离父女关系;并禁止她同家中所有哥姐有任何来往;他以沉痛的心情申明,因为小女将他老脸丢尽,从此他不再为官,羞于見人。
被父亲放弃了的赵一荻,在被张学良改名为赵缇之后,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她说到做到,全然不顾家庭反对、社会压力,在以后的几十年间,她不要夫人名份,与贤惠的姐姐于凤至一起,与张学良相濡以沫、患难相共、风里雨里、相伴相随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