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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界

作者:宝花满掬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第九回(3):黑绳诛蟒救少女,孙遇听琴剖圣心。

书名:忍界 作者:宝花满掬 字数:2549 更新时间:2024-09-18 03:21:31

李义南朗声笑道:“我们哪里是什么神仙、仙官的,黑绳兄自幼习武,蒙高人指点,功夫出神入化。这位孙先生是个画家,曾做过弘文馆校书郎,我做过陪戎校尉,都是从九品的小官,现在虽然均已卸任,朋友们还是习惯称一声‘大人’,以示抬爱,倒让陆姑娘笑话了。黑绳兄和陆姑娘以后千万莫要再称呼大人,大家兄弟相称最是亲切不过,何必见外。”

孙遇也连声附和,让黑绳三和陆燕儿改掉称呼。

黑绳三倒不象工倪那般坚持,当下改口称呼二人为“孙兄和李兄”,陆燕儿也只好称呼二人作“先生”,却称呼黑绳三作“黑绳大哥”。

气氛方谐,门口走进一位红衣少女,怀抱古琴,向四人施礼问道:“几位尊客,可愿听小女子鼓琴歌咏?”

孙遇抚掌道:“正好,但不知姑娘会奏何曲?”

少女递上一册琴曲名目,请孙遇点选,孙遇便点了一曲《绮兰操》。

少女又施一礼,坐于门旁小几前,展琴拨指,众人皆掷箸息声,只听少女鼓琴歌道: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於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之有。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声音甜美,轻柔温婉,歌、琴一如少女般可人。

孙遇却暗自摇头苦笑,心想:“这哪里是《绮兰操》?分明成了娱乐酒客的《绮兰小曲》。”

少女歌罢,孙遇向少女微笑道:“姑娘弹唱得虽好,却非孔子的《绮兰操》,词是韩昌黎所作,曲子也必为后人谱改,全无夫子原味,不知姑娘可会弹奏孔圣人的《绮兰操》么?”

(按:《琴操》曰:“《猗兰操》,孔子所作。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乃止车,援琴鼓之,自伤不逢时,托辞於香兰云。”)

(又按:韩昌黎即韩愈)

少女起身回道:“小女子所学的《绮兰操》只这一首,不知还有其他的,请客官恕罪。”

孙遇摆手轻笑道:“那也罢了。”

陆燕儿见孙遇颇为失望,起身说道:“燕儿倒是学过孔夫子的《绮兰操》,如孙先生不嫌,我愿借这位姑娘的琴,为先生鼓唱。”

孙遇大喜,忙向陆燕儿称谢。

陆燕儿离座向红衣少女告谢,请她坐在一旁,自己款款坐于几前,抚琴吟唱道: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时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曲调悱恻哀雅,歌声怆然忧愤,正是孔子所作。

曲毕众人抚掌称好。黑绳三喟然说道:“燕儿姑娘是否还在怪我未能及时救下令堂大人呢?”

孙遇和李义南闻言一怔,不明黑绳三为何忽出此言。陆燕儿忙起身拜道:“黑绳大哥何出此言?陆燕儿的命是黑绳大哥所救,燕儿思恩图报尚自不及,又怎敢怪罪大哥?”言下甚是惶恐。

黑绳三也起身还礼道:“燕儿姑娘切莫再提什么救命之恩,黑绳三本来愧对令堂等人,姑娘再如此说更令我无地自容了。适才我只是听姑娘的歌、曲中大有怨恨之意,是以相问。孔圣的《绮兰操》忧则忧矣,却何出怨调恨韵?”

陆燕儿听黑绳三如此说,方松了口气道:“不想黑绳大哥如此精通乐律,竟能听出曲中心意。燕儿是从家父的一位故交,方老伯处学得此曲。燕儿听方老伯说,时人多谓韩昌黎的《绮兰操》作得比孔子还好,说什么更加豁达无争,当真是狗……是无稽之谈。”

大家都猜到那位方老伯的原话定是“当真是狗屁不通”,陆燕儿却不好意思引用,故而改口,不禁莞尔。

只听陆燕儿继续说道:“方老伯还说,孔夫子有才学,便该当被认可,被重用。无能小人当道,致使自己的抱负不得实现,自然要怨、要恨,何必学个酸儒,惺惺作态。故而方老伯便要燕儿鼓奏此曲时,心中亦须怀着怨恨之意,方合《绮兰操》的本旨。”

孙遇噱然笑道:“这位方老伯想必是个志不得舒的才子喽,不过他却只说对了一件事。”

陆燕儿好奇地看着孙遇说:“却是哪一件?”

孙遇微微一笑,说道:“韩昌黎的《绮兰操》并未胜过孔夫子。”

陆燕儿向孙遇施了一礼道:“请孙先生教诲。”

孙遇缓缓说道:“时人称赞韩昌黎这首辞豁达,殊不知豁达者焉有过于孔子?子曰:‘人不知而不愠’,可见孔子虽不仕于诸国,却并无怨恨之情。《绮兰操》之忧,乃是忧于天下不得圣人之治,忧于万民不得圣人之教,而非忧于孔子自身。若论其自身之所求,孔子明明已经说过,唯愿如曾子之志,恬然自在,无世俗之扰,沐浴郊野,拂风而歌,无欲无求,怡然自得。韩昌黎‘不采而佩,於兰何伤’所思在己,孔夫子‘何彼苍天,不得其所’所虑在人,是以昌黎之辞,其志其怀不及孔圣人远矣!”

(按:《论语•先进篇》:(曾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黑绳三和李义南俱抚掌赞道:“说得好,如此方合圣人之意!”

陆燕儿谢道:“孙先生学广识高,燕儿受教了。然有一事未明,还请先生指教。若人均如孔夫子一般,虽有才能而不能大展于世,却要‘人不知而不愠’,亦不抗争,岂非都成了埋土的珍珠,没沙的美玉?与那些无德无能的凡夫俗子又有何异?”

孙遇答道:“君子行事,相时而动,以顺天命。若因缘成熟,不求自得;若时运不济,强求无功,反遭其殃。所谓争者,百姓之争,为谩骂殴斗;文人之争,为诤辩诋毁;官员之争,为谄媚陷害;武人之争,为屠戮残杀;帝王邦国之争,则万民流血,生灵涂炭。小争者,勾心斗角;大争者,天地浩劫。可见争之一字,百害之由,君子仁心,何能争也?但凡为一己之私而争者,无论有何冠冕堂皇之借口,雄图也好,抱负也罢,不过是趋利的小人,与争肉抢骨的痴狗无异。而无争的君子便如你所说,虽是埋土的珍珠,没沙的美玉,却能令见者赏其珠光,享其玉容,同染其善。逆境则独善其身,顺时则兼达天下,这才是君子所为。”

在座诸人均自颔首。陆燕儿又问道:“孙先生所说确有道理,但方老伯还说过,若君子不争,武王伐纣却做何解?”

孙遇正色道:“纣王荒淫无道,残害百姓,天怒人怨,故而伐纣之举乃万民仰企,众望所归。武王则是顺乎天命民意,救民于水火的圣人,故而应时运而生,更有大贤辅佐其成事。此为‘顺’,非为‘争’,其中关键在于行事之动机,为自利还是为利他,为自利即是争,为利他则非争,此中不可不辨。”

陆燕儿此时方再拜,谢道:“燕儿今日承孙先生教诲,当真是有幸于此生!燕儿多谢孙先生。”此后一路上陆燕儿常向孙遇讨教,孙遇亦详为解答,自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