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骄阳
作者:沈处默 | 分类:历史 | 字数:10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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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新城会盟(2)
宗室代表,个个皆是宗法制的忠实死士。同时,他们又是既得利益的获得者,显然不会赞成定公让位。所以,定公的降,在他们看来,既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是不孝。
“如果此番没有守住先君遗志,将会开启长幼无序,贵贱不分,肆意夺取君位的先河。”国舅爷再次发声:“我本小国,在大国中艰难求生。全赖祖宗阴庇和上下一心,才能苟且偷生,勉强保全。如若此次君主轻言放弃,后来者,人人对君位都有觊觎之心。势必手足相残,宫廷不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恐怕连苟且也成奢望啊。”
国舅爷一番话,说得十分诚恳。抛开他是既得利益者这一点不说,他对当下形势的分析还算中肯。
周平王被犬戎袭击后,将都城东迁至洛邑。从此以后,周王室只能偏安一隅。疆域萎缩,国力衰弱,一日不如一日。齐桓公争霸时,还以“尊王攘夷”之名,号令诸侯尊王,维持贡奉;晋文公时,毕竟是周天子宗室,同为姬姓,也尽力维持王室尊严。
如今,晋国国君年幼,以赵盾为首的卿族势力强大。与从前相比,盟会的意义已经与之前大相径庭。无论是晋国主盟还是楚国主盟,更多的是主张盟主的利益。各盟国以盟主利益为中心,服从盟主,听其号令。其次才是协调各诸侯国的纷争。对王室的关注已经大不如从前。
小国中的强国郑、宋,都不得不在大国之间摇摆。抱住强者胜者,寄养在其羽翼之下。之后才能安心致力于国内生产和发展,勉强保住地位子民。
邾国跟郑、宋相比,实力还要下降一个层次。如果此次将名正言顺的君主之位拱手相让,将来人人抱希望,个个有想法,宫廷流血在所难免。外部形势已经令小国疲于奔命,内部再争斗不止,别说国运绵长,存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如果不降,即是战。我区区百乘之国,如何对抗联盟军的八百乘?”邾定公没好气的看向舅舅叔叔,冷哼一声道:“在座诸位,谁有本事把八百乘挡在城门之外?”
闻言,众人又不敢出声了。维护老祖宗的规矩是一回事,理直气壮就可。要打退盟军,毕竟要靠军事实力,不是磨嘴皮子就能达到目的。双方实力对比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如果不能降,势必就得战。”摸清楚宗室的底线之后,沉默片刻的邱文崇又开口道:“但是臣所说的此战非彼战。并非要我国军士与对方强硬对抗,短兵相接。”
“那是何意?”邾定公不解。
邱文崇朗声回答:“‘战’即是不能后退,不能把君主之位拱手相让。要与他们据理力争,让他们理亏而退。”
“对方既然备好兵马前来,岂能轻易不战而退?”邾定公表示怀疑,“晋国既然已经召集诸侯国进行盟誓,便是要共同进退。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就退,在诸侯国面前失了面子,岂不是自讨没趣?”
“据臣收到的情报,此次晋国是假借为鲁国讨公道的名义召集诸侯。其实,其真实的目的乃是替晋姬讨说法。如果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众目睽睽之下,晋国也不敢将错就错吧?”邱文崇算准了晋国要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应该不敢乱来。
“你怎知晋国并不清楚是非曲直?他们应该早知事情原委,仍然坚持将错就错。这才召集人马,直奔我国。”如果按照邱文崇的说法,晋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整出这么大阵仗,这不符合常理。所以邾定公认为,晋国就是明知故犯,就是要仗势欺人。
“如果晋国将此行目的说成是,为了晋国宗室的一己私利。之所以要大动干戈,连带盟友受累,就是为了替他们出口气。这个理由说出去,就算诸侯国人来了,心里也是有想法的吧?晋国堂堂霸主,颜面何存?所以,他们一定是将此行说成是为鲁国伸张正义,才能勉强撑住自己的面子。”邱文崇说道。
他反复分析过,晋国既然不敢公开真正用心,等理辨清了,他们也不可能强硬来。
“好,晋国到底以何种名义号令诸侯我们暂且不提,”邾定公决定换个角度提醒邱文崇,“现在是重兵压境。假如我们道理讲了长篇大论,晋国仍然坚持判定我们有错,我们怎么办?”
“降,刚才诸位都讨论过,万万不可。”邱文崇环视四周,宗室大臣纷纷朝他点头。他话锋一转,说道:“道理也讲了,是非也辨清了,如果晋国就是要为难我国,那就是没有退路了,只有和对方死拼到底了。”
“不过,在拼命之前,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说清楚。把我们和鲁国的恩怨来由,晋姬与捷菑的种种行为,一件件清清楚楚说出来。让众位诸侯国的国君知晓,为何我国新君初立,就甘冒得罪大国的风险,坚持不肯退让。不是不退,是无理可退,无路可退。至于说——”
说到这,邱文崇顿了顿,“如果我们把事实道理都摆出来了,对方仍然一意孤行,我们再去拼命。如此,也算对得起宗庙社稷,祖宗礼法了。”
邱文崇的最后一句话,意思非常清楚。已经尽了力,讲理不通,再去拼命。就算最后真的流血伤亡,起码搏斗过。就算新君最后被迫退位,从此礼法荒废,相信烈祖烈宗在天之灵,也不会苛责。
一席话,沉甸甸的落在每个人的心底。空气中弥漫着悲凉厚重的气氛。没有人说话,此刻言语更显苍白无力。每个人都在脑海里设想这样的画面——即将来临的唇枪舌剑,接踵而来的甚至还有腥风血雨。语言被抽离,只剩下空虚的躯体和翻滚的思绪……
再艰难也要有人做决定。做决定的人,此刻也身陷满腹纠结之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有个声音做了决断:“按照邱大夫所说,先礼后兵。邱大夫负责打头阵,上将军垫后,文武百官紧随其后。只留几名贴身侍从和一支护卫队在寡人身边,其余宫室侍卫全部带走,协助上将军破敌。”下完命令,邾定公重重的落座,再也不理旁人。他正襟危坐,自视前方,目光坚定。
此时,赵盾亲率的盟军已经来到邾国城门前。守卫的官兵奉命关闭城门,严阵以待。赵盾命郤缺带领诸侯军队分散四处。自己则带着晋军主力,镇守在城门正前方。
号令官上前喊话:“邾国国君,霸道专横,欺凌兄弟,凌虐诸侯。今日盟军在前,速速出来领罪受罚。否则,我八百乘军骑,攻破城墙,只在瞬间。践踏国土,百姓受惊,得不偿失。”
城门上一名军士正要开口应答,忽然,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似乎一队人马正赶来。赵盾听闻,以为对方要开城迎战。赶忙传令各分队专注敌情,随时待命。他则率领中军一拥上前,就等城门一开,便要破门而入。
城楼上的士兵匆匆跑下去,急忙又跑上来,对着赵盾一行人,大喊道:“我国国君有令,特命司礼官邱文崇,带领宗室及文武百官,开城迎接远道而来的诸侯盟军。”
闻言,赵盾下令众军往后退却,腾出空间。听声音,来人似乎不少。他们太靠前,会把迎宾者全堵在门内,显然有失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