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尽樱散:無名
作者:Chyoto | 分类:历史 | 字数:6.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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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雪篇
伴随着西风而舞动的羽雪飘路在了长政的鼻尖上,他仰头漫步轻轻地托着雪花待其溶化。正如大多数来自南陆的王公大臣般,他对于雪的痴恋就好似太阳的光和热之于极地的人们。迈进雪松树荫下的他正打算稍事休息,可刚一低头便望见一位黑发少女,身着和服,一片素白中点染着些许淡蓝,发髻与和领间露出的那白皙肌肤吸引着他,逐渐向她靠近。那娇小的身形与熟悉的芳香让他确信处于层层织丝包裹中的便是自己曾经允诺相濡以沫的人。
“长良深雪”这四个字在长政喉中打转,他不知是否应喊出这多年未有提及却一直隐于心中的名字。
漫天飞雪中,三藩中的长良家迎来了他们的长女,不久后的初春时节,一个新的生命在弓步家诞生了。长良深雪和弓步长政的相继降生吸引了整个和帝国的关注。
盛夏,明德皇帝北上视察时自然不会错过召见两位维新功臣以及他们家族的新生命。在绫仓行宫内,深雪与长政第一次相遇了,在明德皇帝的怀中,虽说他们也只是无意识地盯着彼此的眼睛,不过目不转睛的对视似乎也预示着什么。于是受此殊荣又得益于家世的他们便以极其尊贵地在众人的注视与仰慕中成长。
此刻的长政正站在深雪身后,在这空旷的安斯克皇宫内,在这繁茂的枝叶下,远离家乡相遇于此的他们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望着深雪的背影,他的内心依旧彷徨着,似乎那么一瞬深雪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她微微侧转了下身子,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原本的站姿,短暂延停后她撑起了那把带有长良家徽的油纸伞再次步入到千里冰封的世界里去了。
至于留在原地的长政,手臂始终悬于半空,拳头握的很紧。或许只要他的手臂稍稍抬起手指微微伸展,深雪发髻上随风舞动着的发带便是能够为他所碰触的,可是直到最后一刻长政也只是单单地望着深雪离去,任由泪水充盈而模糊双眼。
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开展的维新运动使得弓步和长良两家因此得势,深雪时常会收到各家的献礼,而长政更是早早地被赐予了从五位的爵禄。当长政还浸溺在十七岁盛礼的幸福中时,一纸带有金菊印的敕令便将他推上了前往出云城的列车。
在这装饰奢华的机车上自然不会少了同样收到敕令的长良深雪,时隔三年未见的深雪和长政再会在了狭窄的车厢内,可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股巨大而神秘的力量将彼此之间许多想要说的话全都压制住了,有的只是短暂一愣之后一句简单的问候,随后便陷入了静寂。
列车沿着几乎与图兰湖岸平行的铁轨前进着,初春的图兰湖畔总是处于紫雾萦绕中,尤其是在隐匿阁附近表现的更为明显。由不断升腾的水汽所折散的光线在此聚集成了炫彩多变的片片光晕。然而敕令在身的华族青年自是享受不了在湖畔漫步的闲暇时光。火车还未驶入站台,禁军兵士已在站外列队等候,于是刚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们接着又被推攘着乘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对于敕令长政心中有着些许困惑,召集他们的原因并未提及。不过出云城的新变化很快又使他将疑惑抛到了一边,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不时会出现发出巨大轰鸣声的钢铁巨兽,而最为繁华的三枝街附近已架设起了大量的电讯塔与信号杆,甚至整条街道都被电灯所装点。各式洋装取代了些许和服,巡街的警员也换上了带有北陆风情的制服。一个开放和积极吸收外来文化的京都就这样呈现在了长政的眼前。
车内的静寂与窗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深雪和长政对面相坐却是一言不发。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因不受控制的心跳带来的不安与躁动,长政索性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在如此氛围中,同乘的由良映雪处境自是艰难,她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几经周转最后映雪也选择了屈从于沉默。
虽长政看上去对深雪如此冷漠,心中却只是不知应如何去面对眼前这位曾经一起相伴大半个童年的竹马之交,大概是各自不同的性别特征日趋明显使得他们间的隔阂也愈发加深。长政在等待一个机会来打破沉默,他也相信深雪也在等待他来打破沉默。可直到马车停止,车门被打开,长政终未能等待他所期待着的那个机遇,他只好低着眼尽可能不去碰触她的目光,沉默地下了车。
眼前的皇宫与长政幼时记忆中的样子已大不相同,尤其是在东院宫门这一带。因嘉德皇子钟爱由细腻的大理石于铁栏玻璃制成的西式洋楼,早前宫门附近的空地与木屋被数座与四下格格不入的洋楼所取代,前来接待远地来者的是新东院宫的改造者——嘉德皇子。
除了船形帽上闪闪发光的金菊徽,身着巴洛克式长衣的皇子殿下乍一看已与北方各国的皇储王子无异。去往宴会厅的途中,皇子殿下认真而详细地传达了其父皇的意图亦是诸位华族子弟此行的目的——奉命留洋斯克萨帝国。
皇帝陛下的亲自主持的宴会后不过几天,这群肩负起中兴和帝国使命的华族青年们便匆匆登上了前往北陆的游轮。缓缓地船离开了越港,站在甲板上的长政与深雪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他们同样选择了和映雪一起站到远离人群的甲板一隅,却又不愿接近彼此。
忽然一个声音向三人靠近:“帝国也许曾经堕落过,但她的灵魂依旧完整着,并等待着如同初生般的重生。对吧,各位。”这席话引起了三位寂静观海者的关注,那声音的源头正是松平幕府将军的次男松平吉宗,另一位年纪不大,却地位不轻之人。虽说平日里执掌中国地方的幕府与北部三藩并无太多交集,但在这算不上小却有密闭的空间里,同为望门后生的他们很快地形成了一个融洽的小团体,但即便如此长政与深雪依旧有着一种对彼此异样的冷漠。
雪松下,长政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批又一批的宫廷侍卫芥于长政的身份不敢过问,只好绕行。于是在这样大雪纷纷的季节里,长政如此站立着直到被雪中漫步赏雪的维亚济马大公与他的路姬发现。
见到落得此般境地的长政,作为曾经的朋友,维亚济马自然是想要帮助他的,可是正因维亚济马知晓这一切的原委只得选择视而不见,牵扯着路姬像那些宫廷侍卫一样绕过了雪松小园返回宫殿。
坐在温暖的餐厅望着窗外不停飘落的雪花,路姬愈发担忧外边的长政,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路姬给映雪挂了电话,简明扼要地将长政的可怜状况告知了映雪。映雪自是坐不住的,她匆忙地从寓所赶向那棵雪松,遗憾的是扑了个空,长政已经离开了。映雪走近那棵雪松,轻轻地靠了上去,突然她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是带着伤感与苦涩的笑。
游轮在图兰湖最北的利州津靠岸了,这艘悬挂着斯克萨双头鹰旗帜的游轮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客人,在夕阳的余晖里一群讲着外国语言的年轻人上了甲板。倚着甲板护栏的长政一边打量着新同伴一边听吉宗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那位戴着银簪身着紫渐白汉服的,我猜梁成王的女儿路姬;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拿了一头新式发型的是楚世子原;而留着长辫一袭四爪青龙长袍加身的大概是姜载泽吧,喻国的庆亲王……”后来吉宗所讲内容长政大多是没听进去的,他那矛盾着的内心装的满是深雪,他既想接近深雪的同时却又总想着逃避,于是在他看来若彼此关系想要破冰就需要一个机遇,一个可以转变当下尴尬局面的机遇。
善于社交的吉宗凭借一口流利的汉语轻松地融入到了来自明帝国各王国的王子公主中间。游轮即将驶出由良川的晚上长政正准备合门睡下,吉宗兴高采烈地闯进门来告诉长政一个消息:明天将会有一个和明两方的联谊会举行。他本无意参加,但当听到深雪应邀出席时,发自胸腹的热度瞬间沸腾了他的大脑,他感觉到了自己所期盼的那个机遇就这样降临了,于是愉快地接受了吉宗的邀请。
回到房间后,长政不顾满身的积雪直接躺在了床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呆滞地消磨着原本以为惬意的一天。随着积雪点点融化他睡着了,在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个梦,梦见了鹿岛。步步踏过晓月寺的层层台阶,他在樱花盛开的三月叩开了庙门,迷雾中他看到住持静望着樱花随风飘落。长政未语住持却先开口:“恒转如瀑流,前后相续,无有间断。因果如水,恒相续而不绝。识乃有情总报之果体。”言罢住持慢慢地步入雾气弥漫的幽径最终消失在了长政的视野中,他的四周留下的只有瀑流飞泻之声和樱花静落之景,伴随着钟声敲响他透过起先通过的庙门放眼远眺。在雾蒙蒙的湖面上仿佛有一个女子在向长政走来,可过于浓厚的雾气使长政终不能看清她的脸庞。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的长政,阳光透过舷窗洒在他的脸上,当他坐起身来望向窗外,朝阳已在地平线上探出了大半个身子,通过舷窗,他所见已不再是由良川沿岸的一抹绿而是广阔海洋的一片蓝。欣喜的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打扮自己,他的好心情大概不只是来自于未有经历过的大洋航行之旅,更是来自于今天将要举行的联谊会,这个他等待多时的机遇。
长政忙着打扮自己全然忘却了等待在门外的敲门人。直到他打开舱门时,在外等待的吉宗早已是十分无奈地靠在护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来打发时间。长政站到吉宗身旁表示歉意,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便很快地集中在了舰首的甲板上,在那空旷的甲板上,深雪和映雪正迎着徐徐吹来的北风漫步,经不起海风吹拂的藏青色碎白裙服紧紧地依附在深雪似樱般粉嫩中带着红润的肌肤上,简约而不失典雅,这一切使得莫名泛红的皮肤从长政的脸颊一直悄悄生长蔓延到耳根,吉宗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变化,于是试探性地赞美了深雪的美貌,长政旋即落入了吉宗的诱导,在那愈发红胀的脸上露出了羞涩而幸福的微笑。
联谊会被选在了远离人群的顶层咖啡厅,深雪和映雪早早地便挑了个位置坐下,随后西装革履的楚世子和路姬在吉宗的陪同下入场,最后一个抵达的是长政,虽说他很早就站在了不远处的甲板上,可内心对深雪向往却又恐惧的复杂心情拖延着他,纵使这机遇是他十分在意的,可是终是畏惧之心击败了向往之情。
长政最后一个坐下,选择了离深雪最远的位置。坐下的那刻,他便无奈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机遇被自己亲手断送了。就这样在吉宗的主导下聊天开始有条不紊地在他们之间展开了,虽说存在了些许语言障碍,不过用着生疏拉丁语的路姬与深雪、映雪还是很聊得来。望着交流中不时露出笑容的深雪,长政觉得好似这样,内心也能够得到滋润,就已足够。长政对于世子和吉宗间的话题完全不上心,上心的只有位于对角的深雪。在无数次窥视后的又一次,就在长政望向深雪的一霎那,深雪的眼接住了他的目光,彼此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深雪那明晰的眸仿佛带有魔力一般吸引着长政,使得他的心跳因此而加速。伴随着不断涌上心头的压抑和逐渐发热的脖颈,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他本能地躲闪了目光。剩下的时间里长政没有勇气再望深雪一眼,他也因此而感到羞耻。
长政再次睁眼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正打量着这不太熟悉的天花板,一双微微发凉的手轻轻地碰触了他的前额,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恐慌。“你还烧的很厉害,不过总算是醒了,别乱动才是。”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映雪那双空灵的眼睛,这使他绷紧的神经才有所放松。
“谢谢你啦,映雪。”长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挪动倚着的靠枕,想坐起身来。被这么一说映雪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可尴尬地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
待到长政坐起,他又问映雪:“我这样几天了?”
“有两天了,大家都来看望你了,连克利亚济马陛下也来过了呢…”
“那深雪来过了吗?”
“姐姐?…呃,没,没有,她没有来。”
随着映雪的回答结束,长政又一次地陷入了失落与伤感。突然映雪不知有了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长政,将他挽入自己的怀中,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发。和长政一样映雪的眼里也闪烁着泪花,不知是欣喜还是伤感。就这样,百感交集的两人沉默地保持着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