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诚之在暗中热血沸腾，想不到被认为是“贤妇”的三姑母，竟然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

曹姑丈五年前去世，卢家心疼子英年轻守寡，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年年派人到扬州去接；丈夫去世两年后，卢子英独自操办婆婆的丧事，赢得“佳媳贤妇”的美誉……

有媳如此，夫复何求？

历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风韵犹存的寡妇，更多是非。

可卢子英却与“是非”绝缘——丈夫和婆婆去世后，她带着女儿住在田庄上，闭门谢客。

娶妻娶德。所以卢子英居丧后，追求者众多，最大的原因不是她的美貌和家世，而是品行。

卢诚之次日一早退了房，赶紧离开了。

回到家里，几个年幼的弟妹都在母亲跟前玩耍。

卢谢之、卢谂之、曹珠珠三人围成圈，在炕上掷骰子。

“六哥，到我了……是个几？”

卢谂之有点傻乎乎的，超过“三点”，他就不想数，次次都要问哥哥姐姐“几点”。

“四。我给你四颗糖。”

卢谢之把自己身边的糖果，推了四颗给弟弟；珠珠也给了四颗。

接着珠珠掷了个“三”，谢之和谂之各给了三颗糖给珠珠。

卢谢之面前只有一颗糖了，好在轮到他掷了；兴高采烈地一掷，出来个“一点”。

“这不公平，又是一点……”

卢谢之赢了两颗糖，看着弟弟和表姐面前各有一堆糖，直流口水。

“大哥，小孩子真好笑，二十颗糖能玩一天。”卢训之摇摇头，笑道：“小七只要掷个三点，小六就没糖了。”

卢谂之掷出“六点”，卢谢之把仅有的三颗糖也输光了，还欠三颗……

“这不公平！重来，重来！”

卢谢之输光了糖果，屁股扭扭，站了起来；跑到杨夫人跟前撒娇去了。

杨夫人又给了他一袋子糖。

屁颠屁颠的，又回来与表姐、兄弟掷骰子、赢糖果。

卢诚之心情复杂地看着表妹，想道：珠珠以后肯定会是卢家的媳妇，不知道将来会许配给言之、诵之、让之、谢之四人中的哪一个？

曹珠珠自从来到外祖家，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深得舅父舅母喜爱；大舅舅卢子元不只一次声称“要留珠儿一辈子”。

卢家子弟中，卢诚之定了洛阳王氏的女儿，训之定了李家的姑娘；往下的几个，都还没有订亲。

卢诚之对三姑姑有些不满，因此看着珠珠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大哥大哥，六弟要抢我的糖……”

珠珠把糖全倒在裙子上，包起来，跑到卢诚之身侧。

卢诚之回过神来，拿个袋子，把糖全装起来，挂在珠珠的脖子上。

“不管珠珠是谁的女儿，都是我表妹，将来还会是我弟媳。”

这样一想，瞬间豁达。

那边的卢谢之，输光了糖，把珠珠、谂之的糖，各抓了一把，眼泪汪汪的。

“这不公平……我每回都是一。”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二哥教你，回回都掷‘六’……”

人随身现，卢训之拿过骰子，随手一扔，扔了个“六点”；再一扔，还是“六点”。

连续五六次，次次都是“六”。

珠珠、谢之、谂之，三张嘴、六只眼，定定地看着卢训之。

“二哥好棒！”

“二哥最棒！”

“二哥，六！”

三小不数糖了，全都围着二哥，激动不已：以后可以赢好多好多的糖了。

“三个小傻瓜，全都掷六点的话，你们就都没糖糖赢了……”

卢言之一语道破天机：全都掷六点，就没人会输；没有输家，哪来的赢家？

当然，三小的乐趣，也和输赢没关系；兄弟一起长大，做什么不重要。

在卢家，像这种母子、兄弟之间的天伦之乐，方小桃从来都不参加；以前她还住在西苑的时候，乳母带着小八到中苑，兄弟们一起嬉戏玩闹。

自从搬到桃桃居后，卢小八到伯母和嫡母处玩耍的时候少了，和哥哥们相处也少了。

小八卢记之成为卢家被忽略的孩子。

这让方小桃很愤怒：同是卢家的子弟，卢小八的地位，不如小六、小七和小九，那也算了，他们是嫡子；可是连客居的曹珠珠、曹家宝也不如，那就未免欺人太甚了。

方小桃从吉祥客栈回来，美目含煞，一声不吭地坐在床沿上。

绿竹、绿叶送上香茗后，便慌忙避到后院去了。

方嫂抱着卢小八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冯家不肯放小惠回来吗？”

“哼！那张掌柜说，冯家每年冬天，都会对赚了大钱的伙计们，论功行赏；今年有八个人奖赏了美女，小惠是被赏的八个美女之一。”

方小桃咬牙切齿：“张掌柜还说，东家赏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听听，小惠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东西’而已！”

方嫂拉着卢小八，走近几步小桃，笑道：

“有没有说赏给了谁？冯家是做生意的，能获赏的，基本上是酒楼、铺子的管事；如果可以做正室，比留在冯家好。”

小桃冷笑：“我问那张掌柜，究竟给了谁；他说，‘东家没说，我也不敢问；令妹不管去了哪里，她想要和家人联系，就可以和家人联系；如果她不想，就要问令尊令兄做了什么。’”

“他还说：‘听说令妹的心上人，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令尊，想娶令妹，令尊不肯；令妹因此怀恨在心，不想跟父母联系……’”

卢小八蹭蹭地往方小桃身上钻，方小桃抱起儿子，亲了又亲：“小八，以后你可要听娘的话……”

方嫂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走到门口，没有人，才松一口气。

“好姑娘，你要谨记‘祸从口出’啊。府里的规矩，小八只能称呼你为‘姨娘’。”

方嫂摇摇头说：“这种事情，不要给人落了口实；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告诉三爷，咱们都没有好处。”

小桃满不在乎地说道：“姨娘和娘，不过是个称呼，你就紧张成这样了？我是看没人在，才让他叫娘的。”

方嫂欲言又止。

她的地位很尴尬，她丈夫是方小桃同宗的兄长，所以方氏好，她就好；她是卢小八的乳母，更想为小八好——很明显，如果方小桃抚养卢小八，对小八的成长和教育不好。

“三爷。”

院里传来绿竹娇滴滴的声音，接着一阵脚步声，很快到了房门口。

方小桃快步走到门边，一摇三摆地去迎接。

“三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小桃撒娇道：“来了，我可不让你走了。”

卢小八走到父亲跟前请安，卢子应抱起儿子，笑道：“小八，想不想爹爹？”

“想……”

卢小八奶声奶气地回答。

“乖了乖了，爹也想你。有没有去找哥哥们玩耍？”

小八摇头。

“哎呀呀，我们小八像个小姑娘，天天不出门；明天叫奶娘带你，跟哥哥玩……”

“哥哥玩……”

“对啦。你是小八，你有七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弟弟……”

“你叫卢记之，弟弟叫卢谨之。”

“卢谨之……”

“卢谨之是弟弟，你叫卢记之，大哥叫卢诚之。”

“卢诚之……”

父子嬉戏一会，卢子应笑道：“小桃，以后多带小八到中苑去。教育孩子，讲究言传身教；身边人是小孩子学习的标本，让他学哥哥们如何说话做事。”

方嫂抱走了卢记之，小桃端着酒杯，满满地替子应斟上一杯。

“三爷，你叫小八跟哥哥们学，依我看，算了；我怕他将来学得，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桃轻扭细腰，拿着手绢在脸上抹了两下，说道：“我是见不人的妾室，你侄子们看不起我，我不计较；可要是我生下来，也看不起我，你叫我怎么活啊？”

说着，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