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容樱几人大摇大摆的走羊肠小道。

顾影生无可恋，有气无力道：“容姑娘，你这法子行不行啊？我背这一大坨东西都要沉死了。”

容樱头都没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可都还没怎么出汗，走同样的路你数数都吆喝几回了，好意思？”

顾影：包袱全我背，你们都两手空空，好意思？！

又走了几百米，绕过几处弯道，终于到了清官塚。

顾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大气道：“他姥姥的，终于到了，小爷的脚底板都起泡了。我说肆郎，你平时怕是没少跟她折腾吧，只这一遭我都十分佩服你。”

容樱扯了些柴草过来，把包袱打开，锅碗瓢盆刷啦全散开来。生活支好锅，倒上背来的水。傲雪已经铺好坐的地方，又打开带来的四个食盒，一袋馒头，招呼容樱过去坐。

容樱独把大铲子给顾影，道：“这个交给你了，我们坐那边儿给你放哨。”

顾影木讷的拿上铲子，就看那边三人开始大快朵颐。啃的啃鸡腿，烫酒的烫酒，嗑瓜子的嗑瓜子。

顾影：这是放哨么？完全是野炊好吧！

没办法，谁让他答应他们来帮忙的。关键他一个人还真有点儿不敢来挖坟，于是默默的开始铲土。

容樱三人吃的大饱，容樱打了个嗝喊顾影道：“歇一歇吧，剩下的交给我们了。还给你留了三个馒头。”

顾影委屈极了，拿着锄头默默走过来。

“盆里有热水，你先洗手在过来。”李存延看了一眼他黢黑的手，撇开眸子皱眉道。

顾影在月光下边洗手边抽噎，喃喃，“小爷我，我还从没，没受过这种待遇。”

那可怜样子把傲雪都逗笑了，容樱咳了一声，道：“阿肆，也差不多了。用泣鬼把棺材板撬开看看。”

李存延没有用泣鬼，还是抄了顾影用的锄头，撬开已经裸露的棺木。

一股浓重的恶臭传来，顾影吐了嘴里的馒头，捂着口鼻小跑过来。

“真的只有一具尸体！容樱，你真神了。”顾影大叫。

容樱还没回答他一声冲天的秃鹰叫声就在他们跟前炸开，李存延立刻弃了锄头紧握泣鬼。

天空突然飘来粉色的花瓣，香气把尸臭都遮掩的干干净净。

与秃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位银发少年。少年提着这个竹篓子，里面全是粉色的花瓣。他用手执起一瓣往天上一抛，霎时间如落雨般的花瓣又密集一阵，稍一稀疏，银发少年便又向天空抛一枚。

这花瓣清香袭人，闻着倍感舒适，并没什么副作用。

容樱有些无语，这人比李存延还喜欢洁净。出现的时候，连空气也不能污浊了。

秃鹰已经与李存延打的不可开交，白发男子不是观战，而是盯着傲雪看。容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傲雪这边，没想到傲雪突然间就变成雪狼开始发狂。容樱大惊一把抱住要蹿出去的傲雪。

顾影吓得脚都要站不稳，双腿都有些绵软。

容樱不会觉得傲雪无缘无故就发狂，傲雪稍微安定一些，容樱便甩了牵丝戏直击白发男子的面门。

没想到蚕丝刚蹿出去，白发男子身上的飘带瞬间变成九条狐狸尾巴与蚕丝相持。

容樱心惊，原来是狐妖，这玩意儿能人身操纵尾巴，想来比傲雪厉害多了。傲雪感受到同类的危险，怪不得会发狂。不过妖精又如何，容樱的功夫也不是吃素的。

牵丝戏灌上内里，瞬间又射出秘密麻麻的蚕丝来。九尾狐也迅速又生出多条尾巴来，蚕丝猛地用力一扯，容樱抬掌劈下，狐狸横扫一尾挡住一击，却被震的后退几步，满脸不可思议。看了一眼脱了一块毛的尾巴，倐而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秃鹰感知主人走远，也要撤离战场，容樱麻利的用牵丝戏把它捆了个结实。狐妖一走，傲雪便恢复人形，容樱赶紧道：“傲雪烧火！”

铜头铁臂把剑也能折断是吧，就不行烧不死你。不行了还有一口锅，煮也把这杀人吃心的玩意儿整死。

傲雪闻言立即把早准备好的柴垛子点燃。

容樱顺势把秃鹰甩在垛子上。秃鹰的毛浴火瞬间烧成一团，烧毛的气味瞬间让李存延皱了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秃鹰吃了太多人心人肉，烧焦羽毛比腐烂的尸体还臭几分。

秃鹰叫了一声：“啊！”

除了傲雪，几人都吃了一惊，一只秃鹰居然叫出了人声，赫然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容樱将秃鹰甩在地上，秃鹰两腿发软，站起来又跌倒，此番三四次，终于能撑着站起来。秃鹰此时真的成了秃鹰，裸露一身黑黢黢的皮肉，摇摇欲坠。看来这玩意儿也怕火，容樱撤了蚕丝，道：“我看你清醒不少，不如我们聊聊天。你是修炼了多少年的妖精？”

顾影今晚上真是被刷爆三观，容樱说完这句话，他立即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实打实的在脸上印上了五个指印。然后一脸扭曲，痛苦撕叫：“特么的！老子居然还没醒！”

李存延上前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无奈道：“丢人。”

不待顾影承认，秃鹰已经开口道：“我不是妖精，是本地的县官，张禾。”

“张禾，你怎么可能……”顾影想说张禾早死了，你借尸还魂还还到畜牲身上？鬼才信！不过又想到棺材里少了一个人，今晚又见到真妖怪……

玛德，这秃鹰说不上还真是张禾。

容樱没理顾影继续问道：“张禾，能讲讲你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是现在这副样子么？”

秃鹰有点激动，脚下一晃，便倒在地上。这次它也不挣扎了，躺着也不影响它说话。

容樱总感觉秃鹰的眼睛格外闪亮，好像有莹莹水泽。

于是容樱在当事人这里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张禾故事。毕竟当时传的沸沸扬扬，顾影也专诚来调查的，能来陈国想来也是做了一番仔细调查，两者听起来，顾影讲的还更加精彩些，顾影是将天气环境都描述的绘声绘色。只是出入还是有很大。

前面说到张禾生病，妻楼氏听闻郊外汾山花神庙十分灵验，便让小厮赶马车冒雨前去。楼氏在花神庙参拜的正是刚才所见多尾狐妖，朔月。

朔月此妖最厉害的能力便是可知人之所想，外加霍乱人心。但是，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便是维持人形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否责一到月圆之夜便历经百鬼蚀心之痛甚至有性命之忧。因此花神庙便是他积聚人间香火获得灵力的主要来源，但是来参拜的多为求子求长寿求财富，人多贪婪意念不纯，所生愿望积聚的灵力也十分微薄，远远无法支持他化人形。这里，连朔月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宁肯冒百鬼蚀心的危险也要幻化人形。这天，来了个求平安的，成功引起了朔月的注意。这人就是楼氏，她意念结织的灵气比一般人高许多。朔月仔细瞅来却发现，她灵气高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有着木参体质的张禾。

木参肉躯，以心为根，阳气动跃，触灵生胎，乃是妖魔鬼怪化形的绝佳滋补品。

但世皆有定法，妖不可违愿害人，木参肉躯只能所有者自愿献祭。见楼氏后，朔月便找上了张禾，此时的张禾已经病危。

朔月第一次进入张禾的神识。

这次对话，朔月以各种利益为诱，皆不能触动张禾，坦荡内圣的张禾从头至尾都只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也许是受众人参拜久了，难得看到个丝毫不受蛊惑的。好奇也好，怜悯也罢。最后，朔月还是救了张禾。

张禾大病初愈，身子恢复如初，唯一的不同就是脖颈下面多了一只凤尾花。因为领子可以遮盖，也没什么特殊症状，张禾不甚在意。

一晃近三年。

这次张禾又要死了，在他身上做标记的朔月感知到了。但是人群围观，朔月不能现身，便让饲养的秃鹰将张禾带回花神庙。

朔月远远看着秃鹰飞来，爪子下却是吊着两人，也大为奇怪。待秃鹰将张禾放在塌上，才发现原来要死的张禾紧紧抱着楼氏的尸体，死活也不放手。

朔月第二次进入张禾的神识。

楼氏人死不能复生，朔月无法逆天改命。张禾遂有滔天怨气，积结于心。便以肉躯献祭，求一愿望。

愿望只二字：复仇！

朔月同意助他，但是人妖殊途，妖不可轻易害人，否则难逃天谴。一妖一人便心生一计：朔月享用张禾肉躯，将张禾的神识灵魂与秃鹰融为一体。

张禾为人神识自比秃鹰强大许多，掌控秃鹰的身躯易如反掌。但是人兽的融合违背天理，与未完全掌控化形时期的朔月一般，会在月圆之夜遭百鬼蚀心。而有一阴毒之法，便是食喰人心，以人心灵气冲盈与其相抵。

于是马坟村这颗仇恨种子生根发芽，残忍的屠杀拉开帷幕。

这期间，朔月虽得张禾肉躯化形成功，但因张禾献祭时的滔天怨念，化得童身鹤发，也颇为奇特。张禾进入秃鹰神识，虽神识强大但却激起秃鹰反抗的兽性，格外残暴乖张，现在连他自己也不能轻易压制自身，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秃鹰是张禾，却又总觉得像自己又不是自己。

一番烧灼让生命再次流逝，而此时的张禾却异常清醒。

他想解脱。

“你要我再把你架在火上？”容樱皱眉道。

烧的毛都没有的秃鹰道：“秃鹰身躯千锤百炼，除非火攻，否则就是自己从崖山掉下去，撞在刀剑上也不能死的痛快。我死后，朔月以我怨念积结而成的凤尾花便会全部消散，还受其累的标识人也将得到解脱。我自知罪孽深重，还望姑娘成全！”

容樱沉默半晌，问顾影：“还有活着的标识人么？”

顾影沉声道：“还有三个关在牢里，秋后问斩。”

最终，容樱把秃鹰扔回了火里。

这次秃鹰再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悄无声息的和大火融为一体，青烟消散，化为灰烬。

顾影叹了一口气，拿起铲子把凉了的余灰残渣撒道棺材里，自言自语道：“这下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原只拿了一把铲子。李存延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把碑扶正，闲顾影太慢，抄了泣鬼也去窜土。

傲雪小心翼翼的看着背影僵直的容，不料容樱突然开口叫他，吓的傲雪一个激灵。

“傲雪，那会儿你是想要朔月得木参肉躯？”容樱转过身来。

“不是。”

傲雪是经大仙姑姑指点，才化人形。凡能修炼成人的妖怪，必有非凡手段，他长居昆仑墟与众狼为伴，又不晓得什么木参结胎，又看那狐妖灵气充盈，心下过于紧张，就怕容樱打不过，就没忍住急着去送脑袋了。

容樱走过来仔细看他，朝他捏捏脸又扯扯耳朵，想到张禾说的月圆之夜受百鬼蚀心之苦。

“……你这孩子怎么忍住的。”

突然还有点哽咽，“这么久了，我都没发现，我真是……阿雪，我必须送你回百垣雪山。”

傲雪急了，握住她的手道：“你别生气！以后我保证，真的再也不冲动了！”

容樱以为他怕寂寞，“你放心，我以后常去雪山看你的。大不了以后我在雪山上安个家也罢。”

傲雪的脸都惨白了，“你，你……姑姑丢下我，你也不要我了。”

说着还流下泪来，容樱见他摇摇欲坠，劝导道：“我总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万一你扛不过月圆之夜，我，我岂不是害了你性命！”

“什么月圆之夜？”傲雪一耸一耸的。

容樱奇怪，“张禾不是说妖怪未完全掌握化形得受百鬼蚀心，你不是妖怪么？”

傲雪傻傻道：“神仙姑姑要我交我修的和你一样的神仙道，不晓得什么叫百鬼蚀心。何况我每天跟你在一起，灵力充足，比在雪山时还强，更不会以灵长心补充灵力。”

又想到什么傲雪急道：“我不会吸食动物的灵气，更不会杀人，害人！”

容樱松了一口气，拍拍傲雪的肩膀，“吓死我了，以为你……算了，你没事就好。”

又转而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人，好啦！是以为你发狂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没事儿就好，走我们去拾掇好包袱，下山回客栈好好休息。”

傲雪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容樱不要他了，原来只是关心他。他也太过于小心翼翼了些，经历了这么多，他早该想到容樱决计不会随便赶他走的。于是狠狠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