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心被吓得泪水差点儿倒流，“小，小湮？！”

尤魔冷哼一声推开她的手，像是沾染了恶心的东西，明白地透露出嫌恶的神色，而后不再看她一眼。

随即起身，复又闭眼略微抬起下颚，嗅了嗅空气里鲜活的味道。

突然，他眼神一亮！

然后，不发一语，抬腿就走。

吴天心也不恼，只乖乖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呼喊慧湮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如斯重复。

起初，尤魔只是略微皱眉。以为不理她便能让她自讨没趣，谁知吴天心却是越喊越来劲儿，越喊越大声，锲而不舍，欲挫欲勇。

大概实在被她喊的烦了，尤魔站定身子扭转头来。容色扭曲加之凌厉眼刀，恶狠狠地威胁：“死妖精！住嘴！”

于是，沉默。

夜色正浓，羊肠小道上，

二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大约走了小半个钟头，尤魔终于心满意足地抵达目的地。

一个农家猪圈。

吴天心跟在他背后也驻足停下，并没有看到尤魔嘴角勾起的一抹邪笑。

尤魔想：人类可真是胆小。找个活物还害的他走这么远的路。不过，还不是逃不出他的魔掌！

吴天心并没猜到尤魔要干嘛，也不敢轻易上前与他并肩。从后方的视角来看，此时他正潇洒地朝着农家猪圈棚子里面酣睡的小猪伸出一指。

指尖霎时冒起一团黑气，像火焰一般燃烧。

突然，黑气鱼贯而出。被黑气射中的小猪瞬间爆体炸裂，连一声猪叫都没发出，就已经惨死。

实在令人发指！

尤魔仍觉不够痛快，骨节分明的妙手又瞄准了猪圈旁边。竹条编织的笼子里面瑟缩着一只乌鸡。

吴天心拾掇好所有的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现在既怕吵醒农夫，又怕他伤害这些无辜的家畜。

要知道，平日里的慧煙就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还曾给她讲过什么佛陀不愿意往棺材旁边放灯油，是怕蚂蚁掉进去淹死之类的故事。若清醒之后，还记的这些荒唐事，那他一定极为难受。

所以，必须立刻制止这种疯狂的暴戾行为。

咽了口唾沫，一咬牙，她大着胆子上前，缓缓从后面抱了上去，小声哀求：“别这样好吗？”

尤魔正专注于研究从什么方位什么角度射杀乌鸡最为痛快，一时不察便让她环抱得逞。而后，身子一颤后背僵直，指尖的黑气霎时散去大半。

不过，因手上动作未停，发散出去的黑气只是稀释许多。被射中的乌鸡挣扎两下惊叫一声，还是逃不了爆体而亡的命运。

很快，农家院子里的纱窗亮了。

吴天心吓极了，怕慧湮被当作妖怪给抓起来，也就忘了此时的他性格暴躁身手诡异。

于是，也不管尤魔同不同意，死命拖着他就往回跑。

仓皇窜逃。

跑了好长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保持安全距离。她还是感觉心脏咚咚乱跳，步子不敢作停，仍旧拉着他使劲儿狂奔。

“死妖精！！你疯了？！” 尤魔愤怒地甩开手。他的意识里可从来就没有怕这个字！

这样狼狈逃跑，等同折辱自身。

魔还能怕人不成？

简直笑话！

吴天心大口喘气，朝他比了个嘘的姿势，压低声音：“你别生气，声音太大，扰民。玩也玩了，跟我回去好吗？你长期吃素又劳累一天，身子多少有点虚弱，晚上更要好好歇息。”

闻言，尤魔瞬间瞪大眼睛，压不住的怒火中烧：“本座是魔！食肉饮血，身子更不虚！”

吴天心连连点头应和：“嗯，你是馍！我当饺子，其他人都是包子，面条，和鸡蛋。”

尤魔气急败坏，肩膀差点儿都抖起来了，咬牙切齿：“你这个死妖精！信不信我杀了你？！”

吴天心心脏突突直跳，勉强咧嘴一笑，“相爱相杀，快些回去吧。”

语毕，拽着他的胳膊就回家，全然不顾尤魔一路骂骂咧咧。

红瞳的慧湮，一定不能让别人看见，吴天心想。

当时不敢太靠近，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听完整。不过，恰好听见尤魔说了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所以，哪怕变了性子，也还是慧湮。

更何况，除了红瞳和看起来稍微长了些的头发外，一点儿也没变，依旧还是他没错。

此时，天际泛白。

屋内，尤魔与吴天心对坐于桌子两旁。

“我想知道，你那会儿为什么要杀猪？” 吴天心小心开口。

尤魔似有困意：“活物皆可杀。”

“小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又如何得知。”

吴天心神色温柔，缓缓道来，“以前的小湮，宽容大度，体贴入微，博爱仁慈，善良温润……”

话只听了一半儿，尤魔便斜眯着红眼讥笑嘲弄：“你说的怕不是慧湮，不过是一个没钱没势的穷光蛋罢了，和街上要饭的能有什么区别？本座全方位碾压……”

吴天心愠怒，压抑着火气打断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贬低自己？！我不许你这样说！佛家六根清净，韬光养晦，淡泊红尘。这是博大宽广的精神追求，是情操高尚！”

“呵！既然六根清净，那他为何与你这妖精呆在一起？”说这话时，尤魔还用鼻孔发出粗哼，昭示不屑。

他的反应太过奇怪了，与平时的慧湮简直大相径庭，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吴天心站起来，眼神凌厉：“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尤魔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本座尤魔是也！至于干什么？想当年，本座遁入魔界，威风凛凛，想干什么干什么！却不料遭散仙算计，狗屎一生，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吸食|精气补足元气，哪料到遇见慧湮这个小和尚，故意放血引诱本座入其身躯，还联合混蛋老和尚一起将我封印……”

吴天心一愣，什么叫：狗屎一生？！

或者，他意思狗屎一身？一身狗屎？

好像都不怎么对。

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滑稽。

“……应该是，九死一生吧。”吴天心小声嘟囔。

尤魔一愣，猛一拍桌子，怒气冲冲：“死妖精！你别以为本座不敢杀你，等我挣脱束缚，第一个吃了你！”

吴天心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还是平静无波，只笑道：“好好好，吃吃吃。我知道你饿了，那……这会儿包饺子怎么样？”

也许是耗费了些法力，尚且精力不足，尤魔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了。微微偏开头，低眉大声道：“本座不吃素！”

吴天心早料到他要反驳：“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如今视为一体，你又暂时吸不了什么精气灵气的，也饮不了血。总归不能活活饿死自个儿吧？”

“……”

尤魔皱眉。说的不错，他确实只是暂时出来，不能吸食灵气，饮血更不可能。

吴天心见他犹豫，赶紧道：“不过白吃白喝可不行，你得和我一起包饺子。”

尤魔回神：“什么？！你让本座和你包饺子？！”

开什么玩笑！

吴天心唏嘘不已，“难道你不会？！不是说全方位碾压小湮么？居然连包饺子都……”

尤魔怒甩衣袍，急道：“谁说本座不会？！在哪包？立刻启程！”

吴天心假笑一下。还启程？启你妈个龟儿子，出了这门，右手边就厨房！

真怀疑那会儿进院子时他眼神儿搁哪里瞟，总归不会是闭着眼睛朝天上瞅；还时不时称什么本座本座的，修为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碰巧砸了中脑袋？

怕他一不留神爆废厨房，吴天心事先与他约定：煮饭不准动用奇怪的法力。而后，才起身给他带路。

厨房里，

吴天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拜托尤魔先去烧火。这下果然难倒了尤魔，火还没有点着，他就已经被冒出来的烟灰呛得个涕泗流涟。

要不是看在他顶着一张慧湮脸的份上，吴天心还想继续整他。不过，为了保证饺子最终能顺利下锅，她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接班，三两下就生好了火。

然后，她开始指挥尤魔进入包饺子的下一步流程，可结果都不尽人意。

让他洗菜，他把菜搓成烂泥；让他去切豆腐，他把菜刀欠在菜板里；让他揉面，又把木盆锤的山响欲裂……

厨房简直变成了大型灾难现场。

吴天心悔不当初，最后只能让他揪面剂子，这个倒是他的强项，揪的速度又快大小又匀。

吴天心喜极而泣，感激的差点儿尿了。

所以，毫不吝啬连连夸讲！

原本正在骂骂咧咧吵吵嚷嚷止不住闹腾的尤魔，闻言也终于安静下来了。

吴天心手里不停，一边儿干活一边儿问：“你说你是魔，那你爹娘也是魔吗？怎么没人管教你？”

性子像个孩子。

“没人生我，我天生就这样！本座也不需要管教！”

吴天心手里一边擀饺子皮，一边随口接话：“那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归不是别人放个炮仗冲出来的吧？”

尤魔并不知道吴天心所说的“炮仗”是屁的意思，他只晓得石头。

于是，一本正经着重强调：“我就是天地灵气幻化而成，不是石头蹦的，更不是什么别人放的炮仗！”

吴天心憋笑，“哦。人生孩子就难多了，有的娃儿生尿桶，脑壳碰个包，不碰死也一辈子呆傻。有的生孩子生在茅房，仓促出生下来时没接住，掉在茅坑里又没及时捞起来，就直接窒息淹死了。”

尤魔纠结了一下，迟疑着开口：“……有这么难吗？”

吴天心点点头，严肃又认真：“那当然了！每个人要想好好活下来，那都得要狗屎一生！”

瞪她一眼，尤魔口气冷冷：“是九死一生！本座已经记住了。”

吴天心怕他发怒，赶紧转移话题，“所以生命多可贵啊！你却总把死啊杀啊的挂嘴边。一念处即发端，邪念生则易杀戮，就会让人……感到害怕。”

尤魔揪剂子的手一顿，复又照常。再接话时，声音似乎轻柔许多，“虽然最近本座能反控本体，但是精力尚且不足，意念也还没大到能借他身子杀人的地步。况且你还是个妖精，有什么好怕的！真是废物。”

你才是妖魔鬼怪！你才废物！吴天心腹诽狂怒。

不过，面上只能一派风清月朗笑嘻嘻的样子。完了还手把手的耐着性子教尤魔怎么包饺子。

饺子包完下锅，天已大亮。

二人痴痴的等着。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一锅饺子变成了呼啦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