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他人妇
作者:锦铂 | 分类:历史 | 字数: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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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虞思思
萧客吩咐几人继续打扫船舱,二爷转身准备回铺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婷婷一眼
她立刻跟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几步的路却是异常的缄默
连呼吸似乎也憋着比平日里刻意轻声了不少
二爷进了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婷婷跟着跨进门槛站在一旁
“昨日你碰到你表姐夫了?”
二爷撑着手看向她,身形娇弱,眼神无辜,小手揉搓着衣角倒让二爷不敢提高嗓门
吴梁的事情因为又冯爷的干预,再加上母亲一向不喜欢家丑外扬便压了下来,只是断了吴梁接近进货的途径,让他在满金银做个空头姑爷罢了
怎么知道昨日一回来就听到下人说吴梁出事了,等到他瞧见的时候脑袋上肿了一大块包,乌黑乌黑的,十分滑稽,哭天喊地地骂着臭丫头,得知了打自己的人是宋夫人的千金之后又改了脸色不敢说再多说一句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本以为她会扁扁嘴,可怜巴巴地挤两滴眼泪水
此番倒是毫无悔意地瞧着他,眼神没有闪躲
“我原以为他作势要打我”婷婷扁嘴,“铺子里的人都说他的不是,也只有二爷你总护着他”声音越说越轻,倒有几分颇委屈的滋味
二爷挪开看着她的眼神,“再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姐的夫婿,你不该这般无礼”
听到二爷说道表姐二字,婷婷扭手帕的动作顿了下来
二爷见她没了声响,忍不住抬头抬头看向她
她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尽有些出神,睫毛扑闪地颤抖着
是要哭了吗?
“怎么了?我说重了心里不高兴?”毕竟是个孩子许是闹脾气吧
婷婷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下子抬起头看向他
“舅舅,此番试航可以带上我吗?”,眸里没有泪水,澄澈见底,片刻就忘了方才两人在讨论什么
歪着头正经地看着他,他有些吃楞,跟不上她的问话
瞧着她又不像是看着自己,空洞的眼眸透过他看向了远方
二爷没有直接答应了,婷婷知道他在想怎么拒绝自己,顺势用了他的话怼了回去“你就当是为了从来没有远行过的表姐?”
二爷沉默的声响更重了,动作也顿着半响没有反应
她倒是学会用他的话来堵他了
“若是我不去,母亲定是也会吵闹着跟着的,让她跟着倒不如让我去吧,兴许我还能劝说她不去”
二爷正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往日她痴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现在站在那里倒会同自己讨价还价了
夜深二更
躺在床上的婷婷悠悠地醒来,被屋外传来的声响吵醒了
想来应该是宋良莠今天从府衙回来了
所以两人起了争执
不然府里还能有谁敢顶嘴虞倩灵
她撑起身子靠近窗口,伸手开了一条小缝
好奇是人的天性
“你就是这样,每次都唯唯诺诺的,我在娘家本就没有地位了,想着仗着你当官的身份让你去跟李大人讨个近乎,结果呢?还碰一鼻子灰!你看侍郎的儿子,日日进进出出李府,跟自己家一样”
“那能一样吗?侍郎侍郎,官位高我一大截!”
“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年了,一直就当这个个小官,上下都不讨好,两袖清风,我们母女俩早晚被你饿死!”
“我现在是愁你吃还是愁你穿了,你日日同你二弟的满金银过不去,你一个女人同个男人争什么!”
每月宋良莠回来的日子不多,大多事件都待住在县衙里,回来了两人总是几言不和就争吵
虞倩灵觉着丈夫不能为她巩固娘家地位而多做一份功夫
宋良莠只觉得身为贤妻除了相夫教子就不该再多管他事
她想不通两人想法这般不同这么多年活的该是多么憋屈?
窗外吵闹的声音忽大忽小,还有了砸摔东西的闷响声,屋外的下人也是不敢上前阻拦的吧?
该是任由里面闹翻了天?
她侧目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是吵闹声和砸摔东西的场景让她觉得这般熟悉
她嫌闹心地闭上了眼,那些不好的回忆却铺天盖地涌来
“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满脸的麻子,真是倒了胃口了”伸手便打翻了她辛苦煲了一下午的粥,刚出锅热烫的粥水顷刻便全部浇淋在她身上
害怕地抬手遮住了脸,只觉得胳膊臂膀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害怕地往后倒退可两步,离他远一点,自以为地就能离危险远一点
吃痛地捂住胳膊,眼泪在眼里淌着却不敢喊一声疼
“晦气!”他狠狠甩了一把袖子,掸掉她碰过的痕迹,丝毫不管她被烫伤,嫌恶地看着她脸上的麻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水
瞧着她缩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觉得碍眼,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往地上一扔以泄心中不满
“砰”的一声巨响,丢弃在地上的杯子就像她一样支离破碎,他应该是用了十足的力气,飞溅起的杯子碎片一下子涌上来刮开了鲜嫩的皮肤,瞬间见了红
她抽离开回忆,那割开皮肤火辣辣地刺痛感似乎此刻都还很清晰
她伸手抚上脸,摸着被割开的位置,摩挲着,虽然没有伤口却还是好痛
手带过的位置似乎又长出了新的一颗淡淡的黑色的痣
回忆历历在目,胳膊被推倒的桌椅砸地肿痛,整整个把月也无法抬胳膊,脚踝被推攘地在石板上扭伤,往后的每个阴雨天都觉得腿格外的阴凉
那种痛大概是入了骨髓的,为了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搪瓷娃娃,看不出做工是否精致细腻,已经被烟火烧得漆黑
只是隐约可以从形体的衣裙和发髻看出大抵是个女子
“这是我几日前陪你祖母去庙里还愿的时候看到有卖,便买了一对送你一只,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谢谢堂叔”
记忆中的人转过头朝她露出了笑容,温暖和煦,暖的像台上的那盏明灯,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能被庇佑在这样的温润中
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垂下眼帘再看向手中的娃娃
当初正是身体的主人贪玩从大火过后的尘土中把她捡了出来,深埋在断壁残垣的搪瓷娃娃当初该是同尘土一样的色泽,暗淡无光。
也许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所以就算是这样也被这个孩子寻到并拾了
窗外两人争执的声音渐渐小了,靠在床沿的她也慢慢入梦乡了
这几日以来,她也快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梦境什么时候是真实的
她好怕一觉醒来之后所有的美梦就又都消失了
老天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就收走?
她紧紧地搂着搪瓷娃娃,手心捏地牢牢的,生怕被人抢走,搪瓷娃娃感受不到她的惧怕和体热,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很是乖顺同她一样,蜷缩在床沿边陷入熟睡
她叫虞思思,是满金银的四小姐
她有一对双胎生的姐姐,但是虞家祠堂的排位里还摆放着一位她从未谋面的大哥,祖母为大哥取名虞邝,却只是落在了牌位上,未曾唤到过一声
两位姐姐的名字听着也颇欢喜,虞萋、虞华
可惜,她没有福分
她从小便梦着,若她是堂叔的孩子,虽不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生活,但也不至于每逢佳节总是被遗漏的一个
母亲说祖母不喜太过吵闹,所以,她的吃食总是不便与众人一起
唯有堂叔,对她说,“女子,多读书修性是好事,你瞧你祖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只是,祖母却是她瞧着生怕的人
母亲虽懦弱,却恪守妇道,待父亲一片真心
只是祖母嗤笑的真心,在祖母的眼里,这些个穷人家配来的姑娘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用罢了,山盟海誓的情爱千万是抵不过生一个能继承家业的男孩更为重要的
所以,堂叔娶亲之时若不是陈大夫说王氏的腹中已怀着个男孩,怕是婚事办的更为潦草些
她趁着四下无人摸了摸花轿上的帘穗,结绳做的奇怪的符号,不是姐姐们出嫁时喜庆的福节。
祖母说因为王氏是外藩人,所以礼节从简,稍有些不妥也无碍,许是因路途遥远,所以王氏随亲的人很少,少地连父母亲也未来,只是带了两个随从
母亲不许她胡说,再三告诫她不该问的话别问
婚礼当日,她只敢远远地瞧着那陌生又喜庆的花轿抬进了虞府,了了几桌的庆宴丝毫对应不上外界满金银财大气粗的称号
她难得地同母亲坐在了宴席上,瞧着新娘从轿中走出,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没有人敢议论说这伤风败俗的事情
堂叔贴心地迎上前,从媒婆的手中接过了新娘,像从前带她玩耍一般紧紧地牵住她的手,边朝前走便朝后嘱托着
堂叔带她逛集市的时候也是这般,牢牢抓住她的手,从未放开过
“你可不许吃那么多糖果,一会儿回府里吃不下晚饭你娘亲可是要责罚堂叔”
她歪着头开着堂叔,认真地点点头,抓住堂叔的手捏地更紧了些
实际上,回府后她的有无用晚膳根本没有人关心
“堂叔,等思思日后变地同堂叔一般高便嫁给堂叔做娘子好吗?”
那时的堂叔比起现如今更爱笑一些
爽朗的笑声从船头笑彻到船尾,眉眼里的笑意盎然,温暖了她半载的年岁
那时尚且才高过思思一个头的萧客随着父亲在船上做活也跟着跑来凑热闹
“你方才这般小,我爹说女孩子要这般高方可许配人家!”萧客认真的比划着高度,踮起脚尖高过脑袋地举着手,颇为认真
那时年幼的孩子并不知嫁娶除了看貌样,还需家事,年岁,辈分,样样登对
透过他的手掌,看着迎光而站的堂叔,忘记了那日是晴天还是雨日,没有航行的船只上,船尖上传来的风和煦地像是春日的最温和的一日
“那你可快些长”堂叔的手掌落在她的眉间,轻点她的鼻尖
论年岁,她与堂叔相识定是早过王氏的,只是听旁人论起堂叔与王氏的恩爱事件她便知晓,堂叔不过真正切切地当她是个孩子,而不是王氏那般相貌娟秀,身材玲珑的女人,说得会娶她的事儿不过是同个孩子说笑罢了
就似她再大些的时候同衡儿说的那些话一般,衡儿这般小,昨日清晨太阳升起时他允下的承诺不消日落时分也便忘记了
只是她许是应了书中的那句一眼万年,有些念想纵使今时这分忘却了,明日瞧见依旧盖上了一层新的中意,日复一日便也成了心里忘不掉的事了
婚后的堂叔扛起了满金银的担子,父亲是如母亲所愿终日待在家中了
她与王氏住在一屋檐下,王氏却甚少出屋门,进进出出的最多的是祖母吩咐着厨房做的些养胎的汤药
偶有见过几次,王氏说话轻声细雨,面庞清秀,不似她面颊长满的小斑点,因是异乡人,所以面相似与她们有些不同,鼻梁更高些,眼睛更凹些,瞧着也更美貌些
王氏与堂叔站在一块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大多时间都是静静地呆在堂叔身侧罢了
这是不是书中说的相敬如宾,她不得而知
只是,父亲与母亲,堂叔同冯氏,亦如此
换做她与堂叔在一起时,堂叔同样话语不多,但她却停不住地说话
那时候的世界特别安静,没有现在这般嘈杂,衬托地她特别叽喳特别开心
堂叔会带她寺庙听经,在她耳边轻声解释佛文上她不识的字,怕吵着别人讲地特别小声
不知是她年岁太小亦或者是堂叔的声音真的太小声了,她其实听的并不清楚
但是她很欢喜堂叔这般与她交谈
忽然间便过了这么多年,她虽在年岁里再去听过佛经多次,佛经上的生僻难字也能读通,却再无当初欢悦雀喜的感觉
子瞻先生说的人生如梦的感觉大抵如此了
母亲曾说她的性子像极了祖母,那是她在顶撞过两位阿姐后方知的
她被父亲狠狠责罚了一顿,鞭打在身上的滋味她觉着这辈子也忘不了,只是被后来一次次的冷落给刷疼了心,到最后她甚至觉着那顿毒打也许是父亲最疼爱她的一次了,至少他那时还知有个女儿需教导
哀痛的莫过于身子一直不好却要陪着她罚跪的堂叔
母亲自她懂事以来便不怎么说话,却是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护着她
连思思这个名字也是堂叔取得,她不便于问堂叔有什么意义
想来也是寄托了母亲对父亲的念想
她便学着母亲的情分、堂叔的宠爱对人才处处隐忍
所以,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也就只有一人会为她说上句话
“她年级尚浅,便莫同一个孩子计较些什么了”
堂叔第一次这番说话,是因为她瞧着街上那糖人着实诱人,不过轻轻碰了下,也不知是那糖人没做好亦或者是她力气真大了些,糖人的脑袋顿时就扁平了
边掏出银两边护着她往自己身后的堂叔有些不悦地说着话,好似方才他若不赶来,那做糖人的老板便要伸手打她一般
其实那老板人很好说话,本也无意让她赔偿,只是故作凶恶地骂了她一声
她年级虽小,却已经看习惯了那些不同脸色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她尝着那模样差了点的糖人,味道甜腻极了
许是,瞧在心疼自己的人眼里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