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 分类:历史 | 字数:1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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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父爱,何止如山?(上)
“……咳……咳咳!”
安妮是在胃里火烧火燎的灼痛中醒来的。她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缓缓张开了迷蒙的双眼,虽然身体极度难受,却难抑好奇地打量起身处的这个陌生所在。
这是一间很大的舱室,所有家具和装饰都是巴洛克风格。门是厚柚木板雕花的,上面嵌有粗大锃亮的雕花铜把手。门旁边是一个宫廷式桃花心木镶玻璃的物品柜,隔着毛玻璃看不清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琳琅满目的东西。
物品柜旁边是几组沙发和几张椅子。紧挨着的是一架书橱,从上到下所有的格子里摆满了书籍。书橱旁边是一扇门,像是个仓库,还奇怪地上着锁。拐过来紧挨着的就是一张宽大的黄金檀书桌,样式古朴敦实。桌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几本书,旁边是鹅毛笔墨水瓶和一盏油灯。
书桌后面的舱壁上挂着一面装饰用的荷兰重步兵圆盾和两把交叉悬挂的带鞘大马士革弯刀。书桌的右边就是自己躺着的大床了,床头雕饰着天使与花朵图案。床头上方正中的板壁上挂着一幅油画,不是宗教主题,是一幅秋天原野的风景画。左边是金黄色的麦田,右边宝蓝色的花海。一条小路蜿蜒地伸向远处那一丛繁密的苏里南朱缨花的尽头……
床上铺着垂到地板的暗红色金丝绒加厚床单。安妮枕着的是一个松软的有细细花瓣香味的大睡枕。身上盖着素净的淡蓝色棉布被子。不用说,这样的房间在一条船上只能是船长室。而且不是极有实力又对生活品质追求甚高的船主,都不会在空间有限的船上建造这样一间奢华的舱室。
神志在慢慢归体,安妮已经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从高高的北方要塞上一跃而下的情景了。她躺在松软舒适的大床上一动不动,茫然地思索着……我昏迷多久了?这是什么人的船?难道那个家伙当时没有救我?
安妮对那个家伙的船熟悉无比,她曾乘坐“神奇号”在加勒比海来回辗转数千里。不是现在这艘巨大的航船。那……这又是谁的船?她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船主来了,安妮听到门口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拿几本书你还拽着我?自己进去拿呗。”
“那不行。我一男的单独溜进一昏迷大美女的卧室,万一被人传成啥绯闻呢?”
“想的真多。”
然后安妮就看到了那个人,还真是他。
两人进来后看到安妮靠在床头半躺着,似乎有点意外。顿了一下,那个人才招手打了声招呼……
“嗨,醒啦?”
安妮勉强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来拿点东西,这就走。等会儿让人给你送一碗稀糊糊粥,你先少吃点。有事你敲敲身后的板壁就会有人过来。”
安妮很虚弱,喉咙里灼痛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仍是点了点头。
看着那人从书橱里找了三本书,和德克大叔都朝她点点头,就带上门出去了。
“这个奇怪的家伙!他是魔术师吗?怎么忽然又有了艘这么漂亮的大船?”
安妮的心终于完全放下了。一种令人舒适的温暖在慢慢包围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漾起了一丝笑意,她又沉沉地睡去了。
儒略历1719年2月28日,百慕大群岛“格雷特湾”。
整整九天了,龙德帮两艘船躲在“鞋匠岛”后悬崖下面的深水区,在鞋匠岛的高点放置了观察哨,就在这里悄悄观察,静静等待。
“格雷特湾”像个巨大的口袋,所有船只进出都要经过这个海湾口。山上高点处的观察哨会把船只进出的状况用旗语通知船上。那里是由托尼带人押着两个上次在百慕大抓到的海盗驻守,由这俩最熟知百慕大情况的线人指点讲解进出海湾的都是哪些海盗。
龙德帮的计划若想完美实施确实不容易。因为他们要追求的效果是全歼!千里而来,如不能一击彻底解决问题,留下余孽毒根就还会再生出罪恶的芽。所以要等,等一个所有畜牲全部归圈的日子。
而且这个日子又只能是个风雨大作之夜,这是必要的条件,这两个条件凑齐了并不容易。但很幸运,今夜应该就是动手的时候了!
昨天夜里到今天清晨,两条外出干活儿的海盗轻舟分别回到了蝙蝠洞岛,之后再没有海盗船出来。望着从早上起就阴云四合的天空,老德克很有把握地对大伙说,“就是今夜了!”
天遂人愿!
时近傍晚终于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张狂!风也起哄似地越刮越猛,整个百慕大群岛都已笼罩在无边的雨雾之中。
“买只狗”在暗夜的大雨中悄悄航行到蝙蝠洞岛西南的巨石海滩。这里距离岛上的“大木圈鬣狗营地”挺远的,中间还隔着大片茂密的森林,着实难走。但“买只狗”只能在这里下锚。没办法,格雷特湾这里的水面到处散布矗立着鬼怪般的巨大礁石,水下到处是暗礁和浅滩,50吨以上的船都没法直接航行到蝙蝠洞岛的“灰滩”靠岸。
不过这也好。在灰滩上岸的话四周都是开阔地,太容易被发现。从这里穿越密林过去虽然又远又难走,却也是最佳的偷袭路线。
全副武装的一百四十多人在弥天漫地的大雨中悄然钻进了林莽,还用缆绳拖曳着两尊用雨布苫着的8磅炮。
荣兵又听到百慕大海燕在雨夜里像魔鬼一样凄厉的惨叫声了!不过这正是战前算计好的重要一环。这海燕鬼叫鬼叫的虽然瘆人,却正可以帮偷袭者掩盖所有的声音。因为按照习惯,此时海盗营地里被窝中的家伙们大都用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了吧。在百慕大海燕狂叫的风雨之夜,岛上大多数人都得这样才睡得着。
蝙蝠洞岛上的“大木圈鬣狗营地”历史应该很久远了。这点从它这高大无比的营地木栅栏就看得出来。
木栅用的是就地取材的百慕大圆柏,这还是当年“萨默斯公司”刚刚殖民这座岛时才有的那种大树呢。后来岛上造船业兴起之后,像这样高大的圆柏早就砍伐殆尽了。
龙德帮之前做过细致的调查和反复的推演。大伙根据俘虏的描述画出了海盗营的详图,仔细琢磨对方的弱点和最有效的攻击方式,最终确定的方案就要在今夜实施了。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恶畜全部归圈,计划中最重要的风雨夜终于来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大风雨和魔鬼海燕惨叫的掩盖下,一百多人还没等靠近营地,就会被林中惊飞的夜鸟暴露了行踪。
而行踪一旦暴露,只要海盗们有了准备,强攻那座高大厚重的圆柏木栅寨墙恐难成功!就算侥幸成功,付出的代价也不敢设想。所以此时才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后半夜3点40分,一百几十人在茂密的树林间悄悄潜行而至,在距离营地大门30多米的树林里埋伏蹲守。营地中两座高高的瞭望楼上的哨兵浑然不觉。估计可能是睡着了吧。
八个人用手拽着大帆布遮在两门8磅炮上面,另有八个人也抻开四块小帆布遮在四位跪姿瞄准的枪手头上,这是为避免雨水影响火器的发射。两个炮手是上尉和老德克,四名枪手是鲍尼、威少、和另两名十二宫少年杀手团的神枪手。
一切准备就绪,当雨幕中漆黑的苍穹再次像猛然睁开了一只蓝眼似地电光一闪!摩昂压低嗓子吼了声:“预备——放!”
“轰!”
时间掐算得真好!密林边两声炮响四声枪响与天空中的一声炸雷,几乎是同时汇流成一股巨大的轰鸣声!
两枚实心铁弹以500米/秒的初速疯狂旋转着朝木头大门猛扑而去!两门火炮都是上尉亲手调整瞄准的,打的是同一个位置。
“喀嚓!”
得手了!厚实的门板被炮弹洞穿,里面粗大的门栓应该是被打断了!
与此同时,四杆黄金檀步枪射出的子弹,也分别击中了两座瞭望楼上正靠着立柱打盹的两个哨兵!
一百多人迅疾无声地猫腰冲向寨门,冲在最前面的奥德犹如一尊黑色的巨灵神,双手握着一把厚重的大斧猛地扬起……“喀嚓!喀嚓!”只两下就把已经断而不折的门栓劈开!所有人按计划分为六组朝各自的目标猛扑过去!
院子西面一座小楼的大门也被奥德两斧劈开了,荣兵刚想往里冲,却被奥德一把拽住!接着他那巨大的身躯就抢在荣兵前面猛扑了进去!
格林纳威反应就算够快的了!可他的枪口刚抬起来,忽然感觉右臂猛地一轻……就在身边赤裸的妇人那一声绝对气死女高音歌手的尖叫中,他的半条胳膊连同手枪一起滚落在床下!
紧接着头发就被人薅住,嘴里被塞进一团麻布,太阳穴上又被重重一击!格林纳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凄冷的雨夜里,一片混乱的枪声、嘶吼声、呼嚎声、打斗声忽然响彻了整个营地!尽管变生仓促,但众海盗的殊死抵抗是从头到尾的!
好吧,反正你们这群人间杂碎就算放下屠刀,那也是被宰杀的结局!
龙德帮的战士们下手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之前制定计划时就反复强调过的。住在这个邪恶的“大木圈营地”的全部都是“霸卡尼亚”!而一个人哪怕还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你都进不了霸卡尼亚海盗团。
对这群死上十次都难偿人间血孽的杂碎再讲什么宽容仁慈,那不是善良,那你自己就是该死的傻叉!
于是,抱定了必杀之心的攻击者遇到了死硬到底的抵抗者……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
好在暴雨、魔鬼海燕、半夜三点、迅猛坚决的突袭,这些因素使得战斗形势完完全全地一边倒了。可即便如此,龙德公司还是遭遇了第一次的人员伤亡……
或许是这场杀戮实在太过恐怖!连天上厚厚的雨云都被吓蒙了,哭泣着爬到西边呕吐去了……雨停了,所有霸卡尼亚的尸体都被拖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等待检验。
“产品检验员”自然是丕平和佩特。
这次再没用荣兵揪着佩特的脖领子怒吼,他和丕平早已成了浑身血浆满脸狰狞的恶魔!
两位“检验员”一个拎着宽刃砍刀一个拎着水手斧,眼珠子通红地对所有“产品”执行着严格的检验!已死的,对准头颅一斧下去……那就他妈再死一次吧!装死表演的,这一刀砍脖子上咋就嗷嗷嚎叫着放弃表演了呢?不敬业啊?
来吧!别尼玛费劲巴拉地表演了,让你完全融入角色做个原生态的“合格产品”吧……
“喀嚓!”
“呃!!”
整个“大木圈海盗营”只留了三个活人,都是女人。
格林纳威房中那个是他姘妇,只能抓回去当奴隶了。另两个女性明显是受害者。一个丹麦中年女子,一个印第安少女。
两个可怜的女子居然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在这个肮脏恶臭的牲口圈里……在这群魔鬼的利爪之尖牙之下……她们是怎样活过来的?荣兵都不敢去想……
现在裹着床单蹲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她们,明明亲眼看到残害她们的恶魔们都已经身首异处血流遍地了,可她俩还是脸色苍白嘴唇紧绷表情木然,连一声都不敢发出来。
全部“产品”检验合格。这个夜班效率不错。
梅里尔已经带人把所有的金银、珠宝、武器、和价值较高的货物全部清理搬运到营地外面保管好。大流氓带人把沥青、焦油、火药、和一切易燃引火物在六栋木建筑里到处倾洒后点燃……
所有人撤出“大木圈鬣狗营”时,身后的大火已经兴奋得“噼啪”作响着迅速爆燃了起来,似乎急不可耐地要把这个牲口圈烧成灰烬!
格林纳威被押走,他的姘妇被放了。因为那个印第安女孩鼓起勇气怯怯地小声说了句:“这位太太给过我半个白面包……”
勿以善小而不为吧。哪怕你并不是多善良的人。也许一次不经意间的小小善念善举,就能改变你的命运。
“大木圈牲口营”里的火势异常猛恶!一直到众人上了“买只狗”,隔着这么远了还能看到滚滚的浓烟直冲霄汉。
烧吧!烧吧!当这股黑烟散尽之后,明天的天空一必会比昨天晴朗些许吧。
“买只狗”升帆徐徐离岸的一刻,那两个可怜的女人忽然失声怮哭起来!她们终于确信自己是得救了!于是她们就再也无法抑制了……
荣兵叹了口气。他吩咐雷特欧找两套小号的水手服和衬衫背心,再去告诉安妮带她们到单独的舱间去换上。自己则脚步沉重地走向了船头。
船头这里已经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把帽子捏在手里,表情沉重地垂首肃立着。
甲板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两个麻布大口袋。希奥尼亚和那个水手“讷奥茨安”正蹲在甲板上默默地用大铁针缝着布袋口。
希奥尼亚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只是细心地一针一针慢慢缝着。麻袋里是他的老伙计,跟了他八年的“强森”。他得亲手送这个老伙计最后一程。
“讷奥茨安”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了,可还是能听到他很压抑的抽噎声。他正在缝的麻袋里装的是他的朋友“汉斯”,他们都是麻省人,就是公司最初招聘的那五个水手之一。
两人缝好了麻袋,依然低着头蹲在那里不起来。荣兵很茫然,他没面对过这种事,虽然他也知道迟早总要面对的。
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是白来的,何况是惩恶除魔?你要打扫垃圾就难免沾染灰尘,你要清理粪便就难免踩到狗屎。你享受着这个世界的洁净未必等于你身心同样洁净,那些令这个世界更洁净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人!
船长老德克缓缓走上艏甲板。望着下面这一百多位垂头不语的人,缓缓开口了……
“总会这样的。今天我们失去了勇敢的强森,今天我们失去了善良的汉斯。他们先走了,因为射向他们的那颗子弹,也许本来是射向我们的。愿天主照管他们勇敢善良的灵魂,愿他们安息,阿门……”
是啊,总会这样的,只要你选择了这种生活。
荣兵怔怔地望着两个麻袋痴痴地想……当时要不是奥德一把拉住自己然后抢先扑进屋子,以自己的身手和反应,根本躲不过格林纳威那近距离的一枪……那也许现在静静地躺在麻袋里的,就又多了个罗宾。
他也在纽德恩牧师的带领下,与大家一起低沉地齐声诵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让我们远离诱惑,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强森和汉斯缓缓沉入了幽深的海洋,他们是龙德公司最先离去的伙伴。
大叔带着几个人走进医务室,豪威尔大夫在洗去手上的血渍,老吴正在给轻伤的约翰包扎手肘。
负伤13人,多是轻微伤。有四名伤势较重者,大夫说其中两人肯定会残疾了,术后能保住命就算幸运。另两位只要伤口不感染坏死的话,应该会好起来。
虽然此战全歼了百慕大霸卡尼亚海盗团94人,可荣兵不愿去计算那冰冷的战损比。和那些早该不得好死的人间垃圾相比,自己这群人中哪怕谁伤到根小手指他都觉着亏得慌!
可事情就是这样,你想清理垃圾,总得付出代价。并且还得继续付出,因为这94人里并没有那个“白毛老鳖犊子”。
格林纳威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他这种人肯定不会自杀,但估计也想明白了,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所以荣兵只审问了一次,从他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就看出来了,没用,不必审了,只希望他别伤重死得太早就好。处理这头畜牲的权力还要交给老爹,当年就是这头恶畜一刀一刀地亲手残害了蒙特西诺斯老爹的儿子艾米利奥!
那两个线人也不知道埃内毛斯在哪儿,反正加勒比海域内的四个霸卡尼亚巢穴都有可能。
除了已被摧毁的蝙蝠洞岛“大木圈鬣狗营地”,其他三个分别是……
特克斯岛的“蟒蛇腹营地”
开曼群岛的“鳄嘴滩营地”
古巴西南方锡尔伯海域里,一个无名小岛上的“血溪岩营地”
俩线人只是知道这些名字,他们也没去过,详细地点和具体情形一概不知。加勒比海哪里能打听到最丰富的海盗信息?
龙德帮的下一站——拿骚。
儒略历1719年3月7日上午,船刚一停稳,老德克就带着约翰和荣兵跳上了栈桥,快步朝总督府走去。
去总督府是约翰提出的。他上次来找他哥借钱时,罗杰斯总督让他传个口信,请老德克务必抽身来拿骚一趟,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谈谈。
总督府这里变化太大!荣兵几乎都认不出来了。那些高高的扇叶葵和齐膝深的杂草丝兰都不见了,平整后的土地用雕花青石板铺成了一个中央带喷水池的小广场。那幢荒凉得如同鬼屋的总督府也修缮一新,终于像个殖民地总督府的样子了。
跟在约翰后面走上新铺的云石台阶,荣兵心里忽然挺不舒服的……
原本这次回拿骚之前,他就在脑海中构思了一幕复仇计划!想想那些年里,老德克帮七人被那个残疾的假总督耍得满加勒比团团转的窝囊样儿……哼哼!风水轮流转了吧?
荣导构思的剧本是:再见到老神棍时,就凑过去盯着他的破眼镜用夸张的口吻说:“总督大人,基德船长藏宝真的有哎谢谢啦!您那墨西哥副本的任务留着自己慢慢刷吧骚瑞啊……”
嘿嘿,那多解气?
可此刻站在这里,荣兵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老家伙可怜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他弓着腰拄着破棍子,小心翼翼地在这长长的台阶上上下下……
心里一软,唉……算了吧。自己翻脸不认账就够无耻了,别再给人家的伤口撒胡椒面了。一边想着一边暗暗叹了口气,跟在约翰和老德克后面走进了总督府。
可不到二十分钟,三人就面色铁青地快步走了出来。走在最后的约翰还赌气似地把厚重的橡木大门“哐”地狠狠摔上了!
二十分钟前,三人走进宽敞气派装饰一新的总督府时,罗杰斯总督正在客厅和几个人玩牌。看到弟弟他倒没什么表示,看到老德克时,他马上很客气地放下手中的牌站了起来,和老德克握手寒喧了几句。不过他对荣兵只是看了一眼,没什么表示。
这可是极为失礼的举上!一位英国绅士就算对陌生人也不该如此,何况大家毕竟是曾经同船那么多天的熟人呢?
但荣兵是无所谓的。当年两人初见时,罗杰斯就表现出了大不列颠绅士对异族人那种莫名其妙的,似乎是来自骨头深处的冷淡和漠视。更何况,荣兵后来为了救下那条法国商船,还曾怂恿约翰以人家父亲的名义撒谎呢?
可荣兵对此是问心无愧的。一个谎言和62条生命相比哪个分量更重?如果总督大人你固执地认为还是谎言更重,那咱们之间也确实没啥可聊的了,谁也别搭理谁挺好的。
所以荣兵和老博格斯握握手,又朝冲他微笑的小米点点头,对房间里其他人谁也没搭理。当然,人家也没搭理他。其中就有那个还欠着德克帮“债务”没还的“詹姆•波尼”。
小米就是没能完成老神棍的变态任务的那个小伙子米斯特。看他现在这样子,应该是在总督府谋了个文秘之类的工作吧。
罗杰斯总督给老德克倒了杯茶,寒喧几句,就很快转入了正题。他对老德克说,龙德公司的很多事情他早有耳闻,已经涉嫌海盗行为。念及毕竟与传统海盗行为还是有所区别,所以不打算追究。但他希望龙德公司以后务必只做正规商贸,严禁再次非法截停运奴船只。
荣兵暗暗思忖,龙德帮在海洋客栈截停运奴船时只行刑处死过丹麦人小马歇尔,看总督那意思,如果那个小马歇尔是英国人,恐怕今天自己和大叔就得站着进来绑着出去了吧?
小话痨忍不住插话说:“哥……”
罗杰斯头也不抬冷冷地打断了他:“这里谈的是公事,约翰。”
小话痨被怼得一滞,继而就用讥诮的口吻回怼道:“那您应该叫我约翰先生而不是约翰吧罗杰斯大人我则认为龙德公司对运奴船的提醒可以降低黑奴的死亡率对天主来说这种行为是善行义举对贩奴商人来说更可以增加他们的财富与良知这有何罪错?”
“约翰先生,我承认客观上或许有如您所述的那种效果。可您似乎忘了,龙德公司无权那样做!法律!程序!这些才是正义的前提和基础!缺失这个前提的行为非正义!没有这个基础,我们人类永远无法从愚蛮走向文明!而你们龙德公司的所作所为明显已经违背了这两项!”
看到老德克和小话痨一时都无言以对,龙德帮对外发言人罗宾同学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开怼了……
“我们有位朋友是牛津法学院的高材生,他却说过一段很有道理的话——法律就像一块拼接而成的木地板,无论善良的人类秉持怎样的公正之心去细心地拼接,面对水银泄地般无孔不入的罪恶,这块破地板永远都有无数缝隙可钻。”
满屋子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一个戴金色假发的半大老头忍不住把手里的纸牌“哗啦”摔在了桌上!怒气冲冲地嚷嚷道:“这位先生,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早听说过你们东方人都是缺乏信仰之辈,可我万万想不到你们居然会对法制都缺乏起码的尊重!您此刻主动站出来,似乎是想诠释总督大人刚才的话语中关于‘愚蛮’的定义吧?”
荣兵轻蔑地一笑:“哈!法律?它不会成为掌权者用来出租牟利的玩具吗?程序?它不会成为有权有钱者给弱势群体摆下的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吗?以为自己很机灵地给手里把玩的纸牌取个貌似高大上的名字,就能遮掩了纸牌上的作弊记号吗?”
还没等这位被怼得脸色黢青的半大老头张嘴,坐在他旁边那个身形肥硕,戴着银色假发的酒糟鼻青年抢先开火了:“你是中国人吧?马可波罗真是个大骗子!你们连文明世界的普世准则都不信奉,这几千年是咋活过来的呢?嘎嘎嘎……”
荣兵依然是照例坚定地狂怼:“傲慢来自偏见!偏见出于无知!无知源于毫无教养!毫无教养……呵,或许是进化没到代吧!法律和程序我们都不缺。与你们不同的是,我们中国人都懂得,在这些之上还有个更大的,无所不在的‘天道’!”
酒糟鼻青年轻蔑地扬起脸来“嗤”地一声:“天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到底想说啥?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呢?”
“哈!听不懂?OK举个例子让你听懂——你们欧洲人认为非白色皮肤的就不是你们的同类,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其买卖、奴役、虐待、甚至杀戮!你们的法律对此支持,你们的民意为此欢呼,你们的程序为此保驾,你们的制度为此护航。我就无比好奇……你们真的看不到那些黑孩子恐惧的表情哀伤的眼泪吗?你们敢拍着良心说你们真看不出来他们也是与你们一样的人类吗?你们傻吗?哈!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傻!奸大劲儿了而已!为了金钱故意装傻!好吧,既然你们欧洲人所谓的‘法律’、‘民意’、‘程序’、‘制度’都开始集体装傻了,那人类的良知由谁来存续?人间的正义由谁来伸张?——天道!!!”
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就像荣兵说的,你以为他们傻吗?他们真的看不见那些黑孩子恐惧的表情和哀伤的眼泪吗?切!为了钱装傻装看不见而已!你以为他们真不懂得,龙德公司的所作所为确实可以提醒一部分奴贩降低一些黑奴的死亡率,并且客观上,贩奴的船主们自己也可以增加收入吗?
他们什么都懂,可一向粗暴傲慢的他们已经彻底把自己给惯坏了!他们不允许别人不遵奉他们定出的规则。与道德、人伦、良知、甚至天理相比,他们的规则也永远都得是特么最大的!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坨臭不要脸的自信心?
当然,某位世代靠贩奴积累财富和名声的仁兄是被怼疼了吧……
罗杰斯总督把他那半边毁过容的脸侧对着荣兵冷漠地说:“很显然,波乡先生说得没错,您此刻的确完整地诠释了什么是愚蛮民族的举止。因为我正在与龙德公司的领导者谈话。”
切!玩辩论?总督大人您自以为很牛吗?
荣兵一点不打奔儿地反唇相讥:“没错。对于一个来自五千年文明国度的人来说,确实不能理解,有客人来到自己家里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连上杯茶水都要算计,这算不算是愚蛮者的特征呢?”
其实荣兵已经很留分寸了。他只用了“愚蛮者”这个词,罗杰斯用的可是“愚蛮民族”。即便如此,总督大人当然也相当于受了奇耻大辱!他倒是依然保持了大不列颠范儿没有动怒,只是冷漠地说:“客人?我的客人好像是德克先生。”
老德克也对总督用上了同型号的大不列颠冷……
“龙德公司有任何责任需要承担,都可以找我德克。但罗宾所说的话都代表整个龙德公司。您的茶我一口没动,谢谢总督阁下的款待,再见。罗宾,约翰,咱们走。”
老德克说完就站起来当先走了出去。荣兵朝老博格斯点点头,也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约翰的脸都气红了!他狠狠地与哥哥对瞪了三四秒,才怒容满面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狠狠摔上了总督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