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水浒
作者:都头郓哥 | 分类:历史 | 字数:4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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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混江龙议取苍梧岛 王师心设伏沭阳县
话说时迁潜入楚州府衙,盗取机密信函。眼看得手,不想吃人发觉。原来那知州不胜酒力,数杯落肚,便觉头脑昏沉。待送使者去了,便踉踉跄跄,一步一攧入后堂里。正要就寝,忽想起信函还在几案上,便起身去取。不想正撞见时迁,当下两个俱吃了一惊。时迁见了,三下两下,忙将信函取在手中,飞死似收了行头。就那月影之下,屋脊之上,腾身便走。
知州吃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当下拔了屈戌,扑开厅门,奔至院中喊道:“捉贼!”那当值的三五个衙役并那使者,都未曾睡。听得外面嘶喊,都奔出来,询问缘故。知州将信函失窃一事说了,众人尽皆失色。数内一个衙役道:“贼人虽身手矫捷,片刻间也难逃出城。大人何不击鼓鸣钟,严敕城内各处守备。这里多派人手四处搜巡,料贼人逃不出天罗地网。”知州抚掌道:“慌急中竟忘了此事!”当时急令擂鼓鸣钟三百下,火速召集城内大小官吏。严守四门,挨家挨户搜查贼人。众人分头去了。
且说时迁盗了信函,飞身出了州衙。自思道:“今番吃那官儿发觉,定会遣人拿我,需得尽快出城。”当时也顾不得客店内的包裹,直奔城东南来。不想行至半路,忽闻得鸣钟击鼓之声,全城可闻。时迁道:“不好了,定是官家信号,告知四处。事已至此,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去走一遭,再做理会。”当下疾行。只见街上铺兵渐多,时迁左闪右踅,避人眼目。行了一个更次,方到城东南角。偷眼瞧时,见城上火把通明,军士往来巡弋。看了一遭,无计可施。只得重复转来,径回客店。此时虽是半夜,然各处早已闻警。知有紧急之事,都起来开窗探看。幸而时迁所住之屋临街,当下缘柱而上。神不知,鬼不觉,开窗入内。
时迁进了屋,点了灯,就怀中取出信函。从头读至一半,只见后面写道:“......四月二十四日,平旦入洞,纵火为号。王禀等自洞前望燎烟而进,刘镇等率劲兵从间道夺贼门岭,与王禀兵合。贼腹背受敌,凡斩万余级。二十六日,生擒方腊及伪相方肥、妻邱、子亳等凡五十二人于帮源山东北隅石涧中。”时迁心惊道:“不想方腊已被擒,幸而我等尚未南下。”想毕,就灯下又细看了一回,便将信烧了。听外面时,喧喧嚷嚷,闹了一夜。时迁也不去理会,径自睡了。
次日天晓,时迁起来。唤店小二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店小二问道:“客官昨夜外出饮酒,几时回来的?小人却不记得了。”时迁笑道:“本要在外歇宿,夜里闻得警报,恐有不便,便回来住了。上楼时,却未见你。”店小二口里应了,心里却早瞧科了五分。当时时迁洗漱了口面,要碗素面吃了,重复上楼来。自思道:“眼见这店小二已起疑心,难保他不去报官,此地不可留了。”寻思罢,忙收拾包裹。下楼算还房钱,径自出店。却才行到街口,早听街上沸乱。见那店小二引着数十个做公的抢入店里,呐喊捉贼,却扑了个空。时迁见了,暗暗庆幸,一道烟儿望北走了。
且说那日戴宗在城外等候,至夜半时,忽听城内钟鼓响。戴宗兀自心惊,却不见时迁出来。眼巴巴干望了两日,见防卫愈严。戴宗自肚里寻思道:“时迁兄弟原定当晚出城,眼下已过了三日,仍未见出,莫不是陷在城里了?”前思后想了一回,忽生出一个念头道:“在此空等亦是徒劳,不如且先回去,报与公明哥哥并军师知晓,再设计相救。”当时不敢耽搁,火速作起神行法来,回报消息去了。
回说楚州城内,时迁侥幸躲过一劫,飞也似望西北而走。看看已是午后,行到一个去处。只见镜面也似一片湖泊,颇似勺形。湖边垂杨翠柳,浅草青青。时迁喜道:“不想楚州还有这等好去处。”便把那烦恼丢到“爪哇国”去了。抬眼望时,枕溪靠湖立着一座宝塔。又行过二里,见傍湖一个酒店。时迁走了几个时辰,早已肚中饥渴。便入到店里,拣一副座头坐下,解放了包裹。只见酒保来问道:“客官,来点甚么?”时迁道:“有熟鹅、嫩鸡一发上,再打两角酒来。”酒保应声去了。须臾间,酒保端上酒肉。时迁问道:“那对面宝塔端的雄伟,却不知唤做甚么?”酒保笑道:“客官想必是外地人,不知其中缘故。这塔乃是楚州一绝,名唤“文通塔”,自唐时便有了。塔高十余丈,共七层八角,内里供着观音菩萨尊像。若至塔顶,便可俯瞰楚州全景。”时迁笑道:“妙哉!”当下自顾饮酒吃肉。
正吃间,只见门帘挑处,走进一个军校。时迁见了,倒也心惊,只顾斜眼偷看。只见酒保笑道:“原来是刘大哥,今日甚么风吹到此?”那军校道:“连日守城,无暇归家。今日正逢拙荆生日,特来小哥店里买些熟食果品,回去庆生。”酒保笑道:“人言刘大哥夫妻相敬如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军校笑道:“小哥莫要说笑,只依老样子便是。”酒保应了,转身入内。时迁听得,方落下心来,依旧饮酒吃肉。不移时,酒保提了一个食盒出来,对军校道:“今***生辰,小弟煮了碗长寿面,一并带回去。些小心意,权作贺喜。”那军校眉开眼笑,道声谢。当时算了银钱,自出门去了。时迁都看在眼里。
时迁见那军校出去了,方叫酒保问道:“适才那汉却是何人?”酒保道:“客官不知,那人是本州巡城军校刘春。待人一团和气,人都唤他笑弥勒。平日里没少看顾小店,与小人亦是交好。”时迁笑道:“看他言谈举止,遮奢是个好男子。”当时算还酒钱,径出门来。彼时已是黄昏,时迁见那刘春前行不远。就店边顺了根柴棍,插于背后,紧随而行。
行过二三里,却到一座山神庙前。时迁叫一声:“刘大哥!”那刘春回头看时,只见时迁慌慌急急,跑到面前道:“可是刘大哥么?”刘春道:“正是,不知兄弟有何事?”时迁道:“小人是街上新来卖枣糕的徐四。今日大哥娘子上街,光顾小人生意。不想被一伙浮浪子弟缠住,两相合口,脱身不得。小人辗转打听得哥哥在此,特来告知,正不知现在怎样了。”刘春听罢,焦躁道:“却在何处?”时迁用手向前指道:“那不是娘子么?”刘春回头看时,早被时迁抽出背后柴棍,只一下,打得发昏章第十三,倒地不起。时迁见四下无人,将刘春拖入庙内,道声惭愧。慌忙去了衣服、鞋袜,却脱下刘春身上吏服、靴子一应物事,从头到脚穿了。当时出了庙门,绕湖便走,直到文通塔下。那守塔小僧,见时迁身着官服,跨着朴刀,不敢阻拦,由时迁径入塔内。
当下时迁登上塔顶,见西北城郭不过数里,心中大喜。看了片时,日已落山,天色渐黑。时迁自语道:“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取出火石,将塔内物件点着。可巧那日有风,须臾间,只见塔上烈焰冲天,火光夺目。时迁早踅出塔外,望西北城墙而走。沿途大呼道:“文通塔走水了!速去救火!”方到得城下,早听得敲锣打鼓,城上升起两盏红灯。却是望火楼军士望见火起,放起信号。城上见文通塔火势甚大,恐潜火兵不能救,又调拨百余军士前去相助。一时人声喧嚷,彼此难顾。时迁见时机已到,就趁哄乱间,踅到城头。那一众官兵都驻足呆看文通塔大火,谁理会得时迁?时迁趁机闪到城角,就黑影里取出绳索来,挂于女墙之上。悄悄缒下城,逃出生天去了。那文通塔幸得抢救及时,只烧去三层塔顶。后经修缮,夯以砖石,又复旧貌。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且说戴宗等时迁不见,回报宋江。彼时史进、李忠先已探明归来,备说泗州知州汪希旦听闻梁山兵南下,已与濠州联络,严加守备,大军恐难飞渡,宋江心中转忧,今听说又失陷了时迁,烦闷陡增。杨雄劝道:“哥哥且宽心,时迁兄弟飞檐走壁,手段高强,不见得便吃拿了。”吴用亦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听戴院长之言,城内并无动静。若是时迁兄弟被捉,定会示众。如今毫无动静,或许时迁兄弟于城中打探到重要消息,潜于城内,亦未可知。”众人称是。宋江道:“既然如此,有劳戴院长再赴楚州一遭,打探虚实。我等随后进发,寻机接应时迁兄弟。”戴宗奉命去了。
是夜,只见戴宗、时迁两个同归。当下时迁便将于城中盗信,火烧文通塔,趁乱逃回,路上遇着戴宗之事都一一说了。众人又惊又喜。宋江叹道:“不想才过数月,方腊竟遭擒。我等此番南下,怕是不成了。”吴用道:“方腊既败,东南已不可图。前番广东刘花三遣人来信,诉说合伙之事。叵耐路途遥远,山遥水隔,亦是空谈。如今我等进退无路,需得择一地立足才好。只是急切间,小弟亦无头绪。”卢俊义叹道:“四海之内,难道竟无我等容身之处了么!”
话音方落,却点醒了一人,当下出列。众好汉看时,却是混江龙李俊。当时李俊道:“小弟却想起一个去处,众兄弟可据而守之,徐图进取。”宋江忙问道:“贤弟快说是那里。”李俊道:“海州东北海上有一岛,唤做苍梧山岛。小弟幼时曾随父出海,到得那里。周回数百里,形势险固。其上景致却与梁山泊甚似,且有田畴鱼盐之利。若据而守之,可为根本。进可图沿海各地,退可霸海疆万里,我等何不取之?”吴用道:“那苍梧岛天下闻名,只是不知其上形势如何?现有多少官兵驻守?若不知虚实,贸然而去,恐会吃亏。”宋江道:“军师与李俊兄弟均言之有理。依小可观之,苍梧岛虽好,亦不可悬于海上,孤立而守。需得据得沿海城池,背靠海岛。相互策应,方可成事。那海州内为淮黄之尾闾,外为岛门之屏障。可先设计取之,再图苍梧岛,则大事可成!”卢俊义道:“如此甚好!”众人皆喜。
当下吴用对宋江道:“此去海州,旱路水路皆通。若走水路,各处恐难借得粮草。不如就此掉头北上,先破沭阳县。休整一番,再打海州,可保万全。”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当时传令,人马登岸,将船只悉数凿沉。大众北上,直趋沭阳县。
看官,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宋江、吴用等虽计划周详,不想却被一人无意间听得。那人是宋江手下一个厨子,名唤吴师道。祖贯沭阳人氏,自幼丧父,随寡母度日。原是沭阳县里帮闲。上年间,不合听人怂恿,便与三五个伙伴到山东贩枣子。行到莱芜,正遇着官兵与梁山交战。吴师道跑得慢些,竟被梁山掳去。这吴师道谎称是徐州人氏,李俊见他忠厚,又知他做得一手好馉饳。便留他作了一名厨子,专责日常饮食。后宋江至莱芜,吃了馉饳,赞不绝口,便留于军中。当日吴师道请问当日饮食,听得众好汉要打沭阳县,自思道:“不好了!沭阳是我桑梓之乡,若遭兵焚,不是耍处。需得设计解救方好。”思来想去,竟定下一条计来。
次日一早,吴师道亲自端了饭食,送到李俊帐内。李俊见他面容憔悴,泪眼未干,忙问何故。只见吴师道扑通跪地道:“小人接得家书,得知老父病故,老娘一病不起。二老膝下只有我一个孩儿,临终之际,竟不能陪侍左右,万死莫赎了。”说罢,伏地痛哭。李俊见说,忙扶起道:“贤弟如今待要怎地?”吴师道道:“小人别无他求,只愿告假些时日。回乡安葬老父,安顿老母,再回来效命。”李俊道:“此事我亦做不得主。既如此,我且带你去见公明哥哥,如何?”吴师道谢了。当下李俊引吴师道到中军大帐,见了宋江,将家中之事说了。宋江听罢道:“此乃人伦大事。宋江做了不忠不孝之人,岂忍再教手下兄弟重蹈覆辙。贤弟速去速回,这里也离不得你。”当时吴师道千恩万谢,辞别宋江、李俊。又去后厨交割了,打拴包裹便走。
不说梁山众人,只说吴师道朝西而行。走了半日,见宋江兵马去得远了,方折向东北。一路不分昼夜,紧赶慢赶。行了两日,早到沭阳县,径投县衙来。不想路上行的匆忙,正与一人撞个满怀。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正是那年助蔡居厚攻打濮州的武进士王师心,现任沭阳县尉之职。这王师心是个慷慨的人,往日吴师道帮闲时,常得王师心接济,因此厮熟。
当下王师心引着二十个土兵,欲出南门绕村巡察,不想撞着吴师道。当时忙问道:“多日不见,你到那里去了?”吴师道喘息未定,忙将宋江等要打沭阳的事说了。王师心听罢,吃了一惊,忙问道:“敢怕不是真的?”吴师道道:“千真万确。如此大事,小人便是吃了忽律心,豹子胆,也不敢撒谎。”王师心便调头,引吴师道转回县衙。当日正值知县李程之坐衙,厅前立着许多公吏人等。见王师心引着吴师道前来,忙问缘故。王师心便将宋江来犯之事说了,众人听了,尽皆失色。李程之问吴师道道:“如此机密,你怎生得知?”吴师道无法,只得从因何贩枣北上,入了大伙,使计逃脱之事一一说起。李程之听罢,便叫退堂。唤衙役带吴师道歇息,只留王师心、县丞、主簿等商议。
当下李程之对众人道:“剧贼宋江来势汹汹,县内马步军兵,不过百十人,如何迎敌?”主簿道:“贼众我寡,需得速派人到海州。请求大队兵马相助,方可退敌。”王师心道:“远水不解近渴。听吴师道所言,贼兵明日将至。此去海州,往返尚需二三日,如何等得?只可设法自救。”李程之道:“县尉有何计策?”王师心道:“县城兵马虽少,然往日小股盗贼出没,小人曾教各庄、各乡招募乡勇,保境御寇。小人亦常巡视各处,于农闲时节,严加训练。前番韩山贼侵扰颜集镇,便是吃镇上乡勇剿灭。若召集全境各处乡勇,可得四千余众。贼兵不过千余人,又不识地理。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如此如此......破贼必矣!”李程之喜道:“既如此,全凭县尉调遣!”当下一面向海州张叔夜处求援,一面令王师心调集各处乡勇,不在话下。
看官,说到此际,须得将王师心训练乡勇原委,细叙一番。原来海州乃滨海之地,只为朝廷无道,赋役繁重。四方百姓乘势聚众,依海傍岛,四出劫掠。因海州城防守严密,几番不能得逞,便转掠治下村庄。每扰一处,因相隔较远。待官军到时,盗寇早已遁走。各处不堪其苦,却又无可奈何。这沭阳县属海州治下,亦时被扰害。王师心便与知县计议,教各庄富户出资,招募精壮,充作乡勇。一来强身健体,二者护境保民。各庄各村听了,踊跃愿从。不上半载,便拣选乡勇四千余名。另选得各处武艺好的,教习枪棒,操演阵法。王师心也时常巡视,亲身点拨。王师心又乞请知县到海州,请准乡兵使用兵刃、枪炮、旗号等物。州里听闻县内有御寇之兵,自然欢喜,都一一准了。可巧上月间,有韩山草寇李勉、刘五聚党百余人,侵扰颜集镇。吃王师心使个见识,将贼人诱入虞姬沟。四面伏兵齐出,呐喊冲杀,贼兵登时扫尽。自此之后,各处强盗再不敢正眼窥沭阳县。
回说王师心离了县衙,自回家中准备。其父王登闻知要击宋江之事,笑道:“那宋江合当殄灭,此番撞到我儿手里。惜乎老父年迈,不能身临战阵,亲斩贼首。望我儿尽忠报国,赤心杀贼!”王师心应了。王登道:“你大哥念我年迈,一向在家侍奉,不曾入仕,辜负了一身本领。如今你三弟已懂事,可教你大哥同行,助你一臂之力。”原来王登生有三子,长曰师醇,次为师心,季曰师古。
当下王师心喜道:“若得大哥相助,再好不过!”王登便唤出长子王师醇,将讨贼之事相告,王师醇欣然领命。当时王登入到后堂,取出年轻从戎时,军前阵后常用的两副盔甲,分与王师醇、王师心披挂了,果然威风凛凛,神勇非常。王登见了,颔首许之,那小儿子王师古见了,亦拍掌叫好。两兄弟俱各欢喜,拜辞王登,上马而去。
再说宋江等向北进发,早入沭阳县地界。那日行到一个去处,远远望见山冈上,立着一座牌楼。众人看时,见上面写着“颜集镇”三个红字。吴用道:“原来到了此地。”宋江问道:“军师到过此地?”吴用道:“不曾到过,但早有所耳闻。相传此地乃楚霸王项羽所宠美人虞姬桑梓之乡,秦末时两人成亲于此。”宋江道:“原来如此,就前去一观何妨。”当时大众进了镇子。不想镇上百姓见了宋江等人,如见瘟神一般。惊得四散奔走,霎时街上空空荡荡。宋江怒道:“我正要安抚百姓,不想这伙男女竟一哄而散,着实可恨!”吴用道:“兄长不必动怒,且请理会大事。”便教小喽啰将镇上柴草钱粮、财物金帛,尽数装载上车。众好汉出了镇子,向北而行。
约行两个时辰,又到一处村落。宋江见一老儿,头戴毡笠,骑牛而行。便下马问道:“此是何地?距沭阳县尚有多少路途?”那老儿答道:“大王,此地唤做项宅,乃昔日楚霸王项羽暂居之所。向西二十里,便是沭阳县。”宋江称谢,取出十两银子相赠,那老儿拜谢自去。宋江令屯兵村外,便于项宅内,设酒备肴,与众头领欢饮。酒过三巡,不禁有感于心,吟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吴用道:“那项羽虽力敌万夫,拔山举鼎。然心胸狭隘,一蹶不振,终落得乌江自刎。眼下我等虽遭挫折,然雄心未泯。待取了沭阳,打破海州,定可重振声威。”众头领都喜。当晚便在村中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众人饱食战饭。宋江传令,拔寨都起,向西而进。行至日中,早到沙巷镇。远远望见前面一彪军马拦路,正是王师心与韩山镇、荷花镇两位教头,引百十个土兵前来迎战。梁山阵上,李忠见了,指与宋江道:“那为首的便是那年攻打濮州的王师心,穆春兄弟就是吃他害了。正是‘冤家路窄。’今日又撞着这厮。”宋江听罢,见对面不过百十人,冷笑道:“谁先与我捉这厮,报往日之仇!”话音未落,早见阵中飞出一将,手舞双枪,直取官军。正是梁山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官军队里,两员教头齐出,双斗董平,转灯般厮杀。董平力斗二将,毫无怯惧,越战越勇。看看斗过三十合,王师心见不能取胜,便教鸣金。却单骑出到阵前,邀宋江答话。
宋江听了,便叫董平归阵。自与卢俊义、吴用等出到阵前,扬鞭指着王师心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凭一县之力,便想阻我大军,不过螳臂当车耳!我有一言,你可静听。我梁山乃替天行道之师,四处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今日取道过境,本无意滋扰。怎奈远行千里,钱粮短缺。若能将县中钱粮相借,我等即便过境,保沭阳一境百姓不受兵焚。如若不然,城破之时,髫稚俱尽。望你细思之。”王师心笑道:“你等亡命之徒,失了巢穴,奔窜各处,好似丧家之犬一般。如今穷途末路,旦夕将灭,还敢来这里唬吓人!我虽兵少,然视尔等如草芥,何惧之有?至于借粮之事,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借。”宋江道:“你教我问谁?”王师心笑道:“你问得我手里这杆枪肯,便借与你。”说罢,挺枪直取宋江。
当下众头领听了,无不大怒。卢俊义拈枪骤马,来迎王师心。王师心见是卢俊义,勉强斗过二十合,拨马望东北便走。宋江鞭梢一指,挥众掩杀过去。卢俊义忙劝道:“官军势弱,竟主动来战。今又败去,恐防有诈。不如分兵,一路追赶败兵,一路直取沭阳。”宋江道:“员外之言虽是,然太把细了,也是一病。谅一小小沭阳县城,百八十人,何足道哉?往日我等失利,大半皆因分兵势弱之故。今日若捉了王师心,官兵必然恐惧。再趁势直捣沭阳县,定势如破竹。”遂不听卢俊义之言,引兵直追过去。卢俊义无法,只得与吴用商议,教众人紧紧护定宋江,勿教有失。
且说王师心夺路而走,宋江怒气未熄,那里肯舍,引众紧追。看看追过二十余里,将近荷花镇地界。此时正是五月间天气,放眼望去,平原旷野之间,麦浪如海,一望无际。就那麦田之中,嵌着一湖。微风吹动,波澜乍起。当时王师心等都跳下马,潜入麦田躲藏。宋江见了,回顾众人道:“这沭阳境内地势平坦,并无高山险阻。眼见王师心已成瓮中之鳖,诸位弟兄努力向前,为我生擒那厮!”众人听了,无不摩拳擦掌,踊跃向前。
宋江正喜间,忽听得四下里喊声大振,鼓响锣鸣。就那平地里,忽地涌出无数乡勇来。惊得众人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吴用忙传令道:“众军休乱,结成阵势,分抵四面之敌。有妄动者,立斩!”言未了,只见王师醇一声令下,前队乡勇手持神臂弓,密麻也似射来。那神臂弓乃两人共用一张,一弓发三箭,长六尺,能射五百步,乃是宋朝利器。梁山众人惊看时,射来的却是火箭。当时麦苗遇火,一齐都着。梁山人马乱窜,不知头路。吃四下乡勇环进合击,杀得人仰马翻。
当下两边乱斗,王师心引兵自北面翻身杀回。梁山阵上,黄信见了,舞起丧门剑,拍马相迎。斗过二三十合,黄信慌张,自不小心,被一弩箭射着肩窝,翻身落马。吃王师心赶上,就心窝里胳察一枪,结果了性命。众人自顾不暇,如何能救?当时吴用见东北角上,乡勇稍却,忙大喊道:“望东北则生!”众好汉听了,都豁出性命,拼死望东北角杀来。那乡勇虽众,但都有妻儿挂碍。真到生死之际,谁愿拼命?当下被梁山众人冲开一条血路,望东北飞逃。王师心等直赶杀三十余里,方鸣金收兵,回县里去了。
这一阵,杀得梁山众人猝不及防,胆战心惊。一千孩儿,折损七百余名。看官,那田野一马平川,并无藏兵之处,那些乡勇从何而来?原来王师心见梁山势大,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便苦思诱敌之计,但县内并藏兵之处。思来想去,忽想起神宗时,沈括剿贼的故事。那沈括为沭阳主簿时,曾疏水为百渠九堰,得上田七十顷,沭阳县因此民康物阜。不想被一伙强徒觊觎,屡来侵扰。官兵几次讨伐,反吃杀了几员捕盗官。沈括暗教官兵,在平地里挖下大小地穴百十处,似百姓家锅腔大小。人伏其中,上掩茅草,取名“锅腔阵。”又密嘱官兵与贼交战时,佯装不敌,诱贼人入围。那伙强徒果然中计,追至阵内,被官兵一举歼灭,民赖其安。王师心便与王师醇商议,仿效沈括之事,在荷花镇设下锅腔阵,果然大败宋江。后来沭阳县起了一首童谣道:“‘小小锅腔阵,打败宋江兵。锅腔阵如同迷魂阵,王师心赛过智多星!’”此是后话。
且说梁山众人被官兵、乡勇杀得大败亏输,心惊胆裂。幸赖众好汉拼死突围,保着宋江先走。马不停蹄,望北飞奔。看看天色已昏,却行到蔷薇河口,大众喘息方定。宋江就那月影之下,整点人马。死的死,散的散。除三十六名头领外,只剩七十二个小喽啰。不觉放声大哭道:“悔不听员外之言,致有此败。今番又折了黄信兄弟,皆宋江之过也!”众头领默默无语,面目表情。忽听得小喽啰一齐大惊道:“官军来了!”众人看时,远远只见河面上巨舟连排,火把如龙,人马喧闹之声不绝。宋江惊出一身冷汗,叹道:“吾命休矣!”正是: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不知来的究系何处兵马,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一条好汉:
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