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在回村里的时候一边赶路一边用山里的草药涂伤口，这一次他的脚程慢了很多，花了三天时间才到家，回到家后，夜家原和董素清听说了他的遭遇后并没有怪他无能，反而责怪自己不该让孩子出去受辱吃苦，好好的人出去，回来却一身伤，一想到这儿，董素清就忍不住落下眼泪。

见母亲落泪，夜初忙上去安慰，他微笑道“娘你别哭，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几天就好了，我涂过你教过我的草药了，现在没事了。”

夜家原道“老大，这几天你也累了，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养伤休息。”

夜初点了点头，但他哪是能闲的下来的人，他的身体素质特别好，次日起来已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扛着锄头正准备出门，竟被董素清大喊叫住，“老大，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你怎么又想出门了。”

“娘，我身体好了，没事了，地里的活儿总要有人干吧，不然咱们家连红薯都得吃不起了。”

董素清一把将锄头抢过来，道“地里的活儿不差这两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可是……”

“可是什么，这是命令，给老子滚回屋里去。”夜家原走了出来，板着个脸，夫妻二人的态度很坚决，夜初不想让母亲担心，也害怕父亲生气，便老老实实回里屋无所事事地睡大觉，可他总觉得父母的态度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这时夜杉悄悄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大哥，有件事爹娘不让我和二哥跟你说，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好一点。”

“神神秘秘的，什么事，还要瞒着我？”夜初疑问道。

夜杉道“这两天刘英姐要嫁人了，听说是县里那个有钱的黄少爷，爹娘怕你知道了伤心，才把你关在家里的。”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劈到夜初心头，他想起黄少爷也说过将娶村里的姑娘，而村里最美的姑娘无疑就是刘英，莫非消息是真的？不，他要亲自去确认。

夜初猛地站起身，也不顾家人的喝阻，就一股劲地往刘英家跑去。当他来到刘英家时，只见门外挂满了红灯笼，墙上也贴满了喜字，他放慢了脚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他缓缓踏进门槛，只见刘家屋子里摆满了好多的彩礼，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手笔。

“是你，你怎么来了？”刘英的父亲老刘头对着夜初说“我女儿马上就要嫁入豪门了，今后你就别打他注意了。”

夜初向来知道老刘头不喜欢他，也懒得和他计较，他拉着刘英的手往外面走去。

“姓夜的，你想干什么，放开我的女儿。”老刘头拿着锄头正准备追出去，刘英回头喊道，“爹你别管，我不会有事的，交给我”……

夜初将刘英拉到了那块他们常去的田边巨石旁，刘英挣开他的手道“你弄疼我了。”

“还是那点儿力气，为什么以前不疼，这次就疼。”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英问道。

夜初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阿英，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爹逼你的对吗，其实你是不愿意的，你是被逼的，对吗？”

刘英看着夜初那充满卑微的眼神说“这是我爹安排的，但……也是我同意的，他没逼我。”

夜初退后几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愤怒道“为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们一起长大，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好啊，可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刘英抬起左手指向大山说“好好看看，这就是答案，没错，夜初，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可我更喜欢外面，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的贫穷，我只是想要过好日子，我有错吗，而你，你将来只会接你爹的班，继续在这山沟里挖菜种地，这是你要的日子，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夜初上前双手抓住刘英的肩膀，紧张颤抖地说“阿英，你要是喜欢外面，没关系，我跟你去外面，我们一起，我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只要你回头，我们可以一起去。”

刘英无奈地摇摇头，再次挣开夜初的手，道“和你一起？去干什么呢？去给人当帮工？还是给人当家丁？没有能力的人到了外面也只会受穷受欺负，可我明明有机会得到更好的为什么非要去受那份苦，黄府能给我想要的一切，而你给不了，我嫁过去就是人上人，如果跟了你，不过是继续被人看不起。夜初，你是个好人，但你不是我想要的人，你属于这片大山，但不属于我，这辈子我们有缘无份，忘掉从前吧，也忘了我。”说罢，刘英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她的脚步一刻也没停下，只留夜初一人独孤地站在田边，像个没有灵魂的稻草人，夜初没想到自己和刘英会走到今天，更没想到刘英的离开竟是以这样的理由。

到了刘英出嫁的那天，整个村里除了夜家人外，几乎全部都来到了老刘家看新娘出嫁，很多人都说老刘家这次能与黄府攀亲是祖坟冒烟了，刘英嫁过去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但也有不少年青人暗地里对老刘家嫌贫爱富的行为感到不耻，为夜初抱不平。

这天，黄府派了八抬大轿翻山越岭来迎亲，这一次黄府很用心，刘英的姿色不仅在村里第一，在县里也是一绝，也难怪黄府会如此舍得下本，只是苦了那些轿夫暗地里直怨难走，接亲后，当送亲的花轿走过田边小路时，夜初正独自坐在那块巨石上，背对着接走刘英的轿子，他本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甚至想过拦下花轿去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此刻他的内心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觉得自己确实不配，还是刘英不配，这是谁的错，是自己，还是刘英，还是这片贫瘠的土地、穷困的命运？

夜安和夜杉因为担心哥哥便一直站在远处守着没敢上前，然而哥哥的平静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夜初看见二人站在那边，便示意性的招手让他们过来，兄妹三人一起坐在巨石上口含狗尾巴草，看看这熟悉的青山，随即又望向远处的天空，看那阿罗多姿的云朵，看那自由自在的鸟儿……

夏入秋，冬至春，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夜家原的身子也慢慢好了，可以和从前一样下地干活儿，董素清依旧负责家里事务，看顾夜安和夜杉玩耍读书，至于夜初则和从前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过那事后，他勤快听话了不少，可也是在那之后，他的话少了，闲暇时总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发愣，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去问。

春日到来，白雪渐渐退去，青翠的山岭脱掉了雪白的外衣，踏着柔和的阳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提着一小袋干笋来到了夜家，这名少年是董素清的侄儿，是她姐姐所生之子，名叫陈天，现居住在县里，陈天家里谈不上富裕，但又比夜家好太多，他的父亲陈大山在县里开了个裁缝铺，生意谈不上兴隆，但过个温饱日子还是足够。

在大山里，蘑菇、野菜、笋子从来不缺，因此当地人们常把这些东西晒干保存，每当家中办事或是走亲送礼便常用这些东西，毕竟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东西已经是好东西了，没什么事也不会轻易送人。而这次陈天前来，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告诉夜家一个好消息，就在下个月初一，陈天将要成亲，这次是递请帖的。董素清庆幸夜初刚好不在家，不然听到“成亲”两个字可能会触景伤情，但又想到自己的侄儿就要成家了，也自有些高兴，便满口答应那天会去参加。

陈天还要去别的地方递请帖，所以就没等夜初回来，然而正值春耕，家家户户都挺忙碌的，如果不管田里的事儿，那今年的肚子多半又要挨饿了，夜家商量后，决定让夜初带着最小的夜杉去，而夜安则留在家里和夫妻两人忙活事儿，但最令人头疼的还是贺礼，到底该送什么呢，夜家一时拿不出主意，总不能送笋干、红薯干或蘑菇干吧，毕竟送厚了家里条件不允许，送薄了又丢人。苦恼几天后，夜家原在一次上山砍柴时看见了一棵断木，他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当过木匠学徒，便想着雕刻一对金童玉女，但是他的手艺早已荒废得差不多了，雕了好些个木头，花了大半个月才雕得像模像样，夜家原庆幸总算能拿出一件像样的贺礼了。

初一那天，陈家比平时热闹了许多，迎亲、拜堂、敬酒，大红的嫁衣又让夜初想起了刘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碰巧，夜杉今日特别活泼，这让负责照看妹妹的夜初没有过多时间去伤感，时不时还得被妹妹戏弄。

陈家一共摆了五大桌，饭菜虽算不得丰富，但也有九道，美其名曰长长久久。每一桌都有两道荤菜，一个清蒸鱼，另一个是蘑菇鸡汤，说是鸡汤，但蘑菇占多数，毕竟一共只杀了一只鸡，当鱼和鸡汤端出来时，馋嘴的宾客们丝毫不客气，拿着筷子像夹金子一样，肉很快就被抢光了，夜杉还小，哪里抢得过那些大人，于是夜初将自己抢到的两团鸡肉都给了夜杉，看着夜杉吃得那高兴样儿，夜初仿佛比自己吃到了还开心。

对于在场的人而言，陈家的婚礼已经算可以了，毕竟陈家也不算富户，能有肉就已经不错了。到了晚上，夜初踏着月光独自漫步在县里的街道上，打更人过路都觉得他这人奇怪，大晚上没事瞎逛，而他自己也不知该到哪里去，只是随便的走着，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黄府门前，他想起了那天被羞辱的情形，一股愤怒从心里喷涌而出。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一切已无济于事，此刻的愤怒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