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芜湖的大江水面之上，大船接天，小舟穿插其中，鼓声阵阵，喊杀声响彻两岸。

两军船只或张弓弩对射，羽矢纷飞。

或操舟楫以撞角冲撞，伺机接弦跳帮。

吴军这边更有那水性过人的“水鬼”，一个猛子扎进江中便没了踪影，却是暗中以凿具去凿那曹军船底，使其沉没倾覆。

时不时便有中箭者沉入水底，又或是死尸浮上水面，此战曹军之攻势，比前些日子的对峙与试探猛烈许多。

西边江面上战事正酣，而顺流东去的江面上，载着一万青徐兵和臧霸、尹卢的轻舟，却是一路顺畅，眼看已快到京口仍未接敌。

与其说这是吴军的疏忽，不如说是兵力捉襟见肘带来的无奈之举。

强如曹魏，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也只能依靠关键位置的城池重点布防，何况刚刚才元气大伤的东吴。

已经年近六旬，比刘备年轻不了几岁的臧霸，此时顶盔掼甲、罩袍束带、系甲拦裙，正按剑立于船头。

面对即将到来的冒死突袭，臧霸心中并没有多少惧意，只有一丝丝心灰意冷的疲惫之感。

他虽单名一个“霸”字，却并没有称霸天下的雄心。

从始至终游走于多方势力之间，也不过是想在青徐之地当个土霸王而已。

但现实已经让他看清了当初自己这种想法的幼稚，大争之世，要么踩着尸骨爬上至高的顶点。

要么就选择臣服或死亡。

绝没有其他路可走。

兜兜转转大半辈子，如今土已埋到脖子，仍是要面临选择。

而且这次还少了一个选择，只剩下了臣服，或者死……

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京口外几条巡弋的江东小船。

“嘶——呼……”臧霸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却吐不净这种被命运支配的憋屈感觉。

呛啷！

他双眼猛然怒睁，拔剑向前：“进攻——！”

嗵、嗵、嗵嗵嗵……

战鼓声骤然响起，越发激昂，五百轻舟载着这些被迫成为敢死队的青徐兵，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追上、吞没了那几条江东小舟，杀向京口。

京口只有少量的江东守军，此地虽是往建业运粮的枢纽，却不是什么城防稳固的城池，不过是一沿江码头发展来的城镇罢了。

骤然遭袭的京口守军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预警，历次大战曹军从来没有打过这里，他们顿时慌了。

臧霸率军先于江北登岸，猛攻江北城防，与惊慌失措的东吴守军不同，青徐兵这次在臧霸等人的动员下，可是抱着决死之心而来。

青州兵、徐州兵，虽然军纪堪忧，但他们毫无疑问也是曹魏最尖利的爪牙之一。

这些被激发出凶性的曹军发起狠来，不要命的向江北城防发起猛攻，不过一时三刻，江北的东吴守军便被吓破了胆，城门告破！

攻入城中的曹军如狼入羊群，短短时间便杀掠数千人，尸体横陈街头，雨水都冲刷不净地上的血色。

眼见杀得江北守军大败，臧霸等人没有久耽，更没有止步不前。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程度的胜利还不够，现在还不是见好就收的时候。

他们必须向前，再向前，直到杀出个曹丕无法降罪于他的理由，杀到再也杀不动了为止！

至于在那之后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那就看造化了……

臧霸收拢军队再度登船，果断渡江杀奔南岸而去！

一日之内，京口告破。

曹军攻破京口的消息，通过水路被迅速送到了孙权和吕范的手中。

甚至距离更近的孙权比吕范收到消息还要更早一些。战事胶着，孙权一时又不知道老刘那边打得怎么样了，能不能给到曹丕足够的压力逼他退兵，最近正是寝食难安的时候。

忽然听说京口遇袭大败，先是一惊，还以为曹魏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大败守军之后就要大举南下了。

待问明白了只是一万左右的敢死队之后才稍稍安心，但紧跟着就是一阵愤怒涌上心头。

废物！饭桶！都是干什么吃的！

守着长江天堑，居然还能被水路偷袭，断了东线一条粮道！

不过孙权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心中虽怒，却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调徐盛、贺齐火速支援，南北包夹，寡人要全歼这支敌军！命吕范等人继续拖住洞口的曹休主力，断不可使其增援！

“传令吴郡震泽（太湖）水军随时准备支援，丹阳、会稽后备郡兵做好准备，做好抽调支援前线的准备！”

“是，大王。”

只要曹休的主力不能大举南渡，那么这支敢死队最终只会变成送进嘴里的菜。

话虽如此……被先下一城的孙权还是觉得面上无光，若是不能打个漂亮的反攻，势必打击军心士气。

「你们倒是加把劲啊！你儿子当初在荆州打我时的劲头呢？！拿出来啊！」孙权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自赤壁之后，他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刘备一方能打个漂亮仗……

……

贺齐部出发较晚，之前一直屯住新市，接到战报后立刻率兵前往拦截。

濡须坞防御体系完善，曹真一时没什么好办法，徐盛便依令率本部人马向东支援。

吕范等人则因自己的战略误判深感愧疚，死命拖住曹休，令其无法增援臧霸。

对于东吴的反扑，曹休早已做好了准备，从容应对并不显得急躁。

至于孤军深入的臧霸……他也早已安排下了接应的兵马。

但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就看天意了，他曹休仁至义尽，纵然全军覆没……也须怪不得他。

江东水系丰富，调兵支援远比走陆路快得多。

臧霸等人一路攻伐杀掠，虽气势惊人，但毕竟部队规模太小，并不敢啃什么硬骨头，其实也未造成什么伤筋动骨的损伤。

就在太湖水军已经准备要北上支援前，贺齐终于率军挡在了臧霸前面。

前有锦帆贼甘宁、最喜好酒美人的潘璋、作风奢华的吕范，如今的贺齐也不遑多让。

不仅战船雕镂彩饰，青色篷盖、绛色帷幔，桅杆、桨橹及兵器上都描绘花卉瓜果的纹彩，甚至连他和亲兵的兵甲器械都十分华丽精致。

江东这片土地上，似乎从来都不缺这种“土豪”做派的人物，其奢靡之风可见一斑。

臧霸不欲当真战死江东，眼见自己已经成功调动了吴军援兵，目的已经达到，便立刻调头，毫不犹豫的撒丫子就溜了。

完全不见了之前凶悍死战的气势。

那逃跑的背影之果断，直让赶来的贺齐跳脚大骂，率兵紧追不舍……

眼看臧霸就要已近乎完美的战绩逃回江北，却还是慢了一步，终是被东渡的徐盛再次拦住了去路。

“唉……此天亡我也！”

臧霸看向眼前拦截的舟师，暗叹一声，无奈率军死战。

夹击之下，不仅青徐士卒死伤过半，一路追随的尹卢也最终饮恨。

“哼！犯我大吴疆土者，盛必击而……”

“报——！将军，江北又有舟师前来，似是曹军援兵！”

“盛必击而破……什么？”没等徐盛把解恨的话说完，就被突发情况给打断了。

遥望江北，驶来的战船之上，隐约可见一个“张”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