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 分类:游戏 | 字数:3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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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皮姆的故事_第九章
幸亏在天黑之前,我们四人都用绳子把自己牢牢地捆在了被砸碎的绞盘上,并尽可能地在甲板上保持平卧的姿势。正是这个措施拯救了我们的生命。事实上,我们四人当时都或多或少地被砸在我们身上的那排巨浪给打蒙了,巨浪直到我们都快要支持不住时才从我们身上滚过。我一缓过气来就大声呼唤我的伙伴。开始只有奥古斯塔斯一人回答,他说:“我们没指望了,愿上帝可怜我们的灵魂。”过了一会儿另两位伙伴也喘过气来,这时他俩鼓励我们振作精神,说事实上还有生的希望。由于舱内货物的性质,双桅船完全不可能沉没,而且大风有可能到早晨就过去。这些话为我注入了新的活力;因为说来也许显得奇怪,尽管一条装满空油桶的船显然不会下沉,可我当时心里乱得全然忽略了这一点,所以一度还以为迫在眉睫的危险就是沉没。重新燃起了活命的希望,我抓住每一个机会加固把我系于绞盘残体的绳子,而且我很快就发现伙伴也都在这么做。夜黑得不能再黑,周围可怕的喧嚣骚动简直无法形容。此时甲板同海面已一般高,更确切地说是我们被一道隆起的水墙包围,波涛每时每刻都在拍打我们。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头在三秒内只有一秒能露出水面。虽说我们挨得很近,可我们谁也看不见谁,其实船身的任何部分我们都看不见,尽管我们的身体正在船体上碰撞。我们不时相互呼唤,以此努力使自己不丧失信心,同时又给予伙伴最需要的安慰和鼓励。奥古斯塔斯的衰弱令我们都为他担忧;他右臂的伤势使他肯定不可能系紧绳子,我们担心他随时都会被海浪冲走——但我们又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幸运的是,他当时的处境比我们三人都更安全,因为他的上半身正好趴在破绞盘部分残体之下,汹涌而来的海浪都被绞盘残体撞碎。若非如此(他是在把自己系于一个很暴露的位置后被偶然冲到绞盘下边的),他肯定在天亮之前就会不可避免地死去。由于船体倾斜得很厉害,所以我们相对来说不那么容易被卷走。正如我前面所说,船向左舷倾斜,结果甲板有一半一直被淹在水中。所以从右舷冲来的波涛基本上被舷侧碰碎,只要我们尽可能平卧,冲到我们身上的只是些碎浪;而从左舷涌来的浪头则是那种对我们并无多大影响的所谓回浪,鉴于我们有绳子固定并低伏身体,它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把我们冲走。
我们就在这种可怕的处境中熬到了天亮,可黎明为我们展示的是一番更可怕的情景。此时双桅船就像一根木头,正在汹涌澎湃的大海中随波逐流;风力还在加强,已经变成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飓风,看来我们已没有希望得到拯救。好几小时我们都默不作声,以为固定我们身体的绳索随时都会断掉,或者破碎的绞盘随时都会脱离船身,要么就是四面八方咆哮着涌来的巨浪会把船体压入太深的水下,不待它重新浮出水面就把我们淹死。多亏上帝的怜悯,保佑我们脱离了这些危险,并在中午时分用神圣的阳光给我们以安慰,随后我们就感觉风力明显减弱。这时,自昨晚后半夜就一直没吭过声的奥古斯塔斯突然开口说话,他问躺得离他最近的彼得斯,我们是否还有获救的可能性。由于一开始没听见回答,我们都以为那个混血儿已经被淹死在他躺的地方;不久我们就高兴地听到他说话了,尽管声音非常微弱,他说绳子把他的腹部勒得太紧,他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若不设法松开绳子,他肯定会死去,他已不可能再忍受那样的痛苦。他的话使我们感到很悲哀,由于海浪仍在拍打我们,我们想帮他一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只能鼓励他咬紧牙关坚持,说只要一有机会就帮他解开绳子。他回答说那也许太迟了,他说不定在我们能救他之前就会完蛋;然后他痛苦地呻吟了一阵就不再吱声,这时我们断定他已经死去。
当夜幕降临时,大海已平静了许多,现在差不多要等五分钟才有一个浪头从上风面涌过船体,风也大大减弱,尽管还在呼呼地吹。我已有几小时没听见伙伴们说话,这时我呼唤奥古
斯塔斯,他回答的声音很微弱,以至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接着我又喊彼得斯和帕克,但他俩谁也没有回答。
其后不久我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状态,恍惚间脑子里浮现出许多令人愉快的画面。譬如青葱苍翠的树木、起伏的金色麦田、一排排跳舞的姑娘、一队队骑马的士兵。我现在还记得当时闪过我脑际的那些画面基本上都在动。我的幻觉中没有诸如房子、山岭之类的静止物体,而是接连不断地闪现出风车、船只、巨鸟、气球、骑马的人、飞驰的车以及诸如此类运动着的事物。当我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时候,我估计太阳已经升起了约有一小时。当时我简直回想不起与自己处境相关的任何情况,一时间竟以为我还待在底舱,还待在那箱子附近,而帕克的身子就是虎的躯体。
待我完全恢复神志,我发现海面上吹拂的不过是一阵微风,大海也相对平静下来,波涛只是轻轻地拍打着船体。我的左臂已从捆绑中挣脱出来,肘部被绳子严重勒伤,而右臂则完全失去了知觉,手掌和手腕都肿得很厉害,这是由于肩下那条绳子勒得太紧的缘故。捆在腰间的另一根绳子也令我痛苦不堪,它已经被拉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掉头看我的伙伴,我发现彼得斯还活着,只是他腹部那根绳子勒得实在太紧,看上去他几乎都快被勒成两截了;我看他时,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我看那根绳子。奥古斯塔斯没有丝毫还活着的迹象,他弯曲的身体躺在绞盘的另一边。帕克看见我在动便向我说话,问我是否有足够的力气帮他解开绳子;他说,如果我能打起精神并设法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我们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要不然我们都必死无疑。我叫他振作起来,并告诉他我会尽力使他摆脱束缚。我用左手在裤兜里摸到了我那把折刀,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打开了刀刃。然后我设法让右臂从捆绑中解脱出来,过了一会儿又割断了身上的所有绳索。当我试图移动时,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根本没法从甲板上站起;同时,我的右臂也不能活动。我把这种情况告诉帕克,他吩咐我用左手抓住绞盘静躺几分钟,让血液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循环。我照他的话躺下,过了一会儿就觉得麻木渐渐消失,两条腿慢慢地能够活动;随之右臂也部分地恢复了功能。这一次我没试图站起来,而是小心翼翼地爬到帕克身边,很快就把他身上的绳索全部割断,稍稍过了一会儿,他的四肢也基本上恢复了功能。这下我们马上去解捆住彼得斯的那根绳子。那绳子磨穿了他那条厚呢裤的腰带和两件衬衫,在他的腹部勒出了一条深深的口子,当我们解开绳子时,那道伤口流了不少血。不过,我们刚一抽掉绳子,他就能开口说话,似乎痛苦顿时减轻了——他行动起来甚至比帕克和我都轻松得多,这毫无疑问是因为流血的缘故。
我们对奥古斯塔斯能否活过来都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显然已没有一点儿生气;可当接近他时,我们发现他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我们为他的伤臂包扎的绷带早已被激浪撕掉,把他系于绞盘的那些绳子倒没有要他的命。松掉他身上的绳子后,我们把他抬离绞盘,放到了一个迎风干燥之处。我们让他的头稍稍低于身子,然后三人一起使劲揉搓他的四肢。半小时之后他活了过来,尽管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似乎才认出我们,或者说才有足够的力气开口说话。当我们全部摆脱绳索的束缚时,天又黑透了,头顶上乌云开始积聚,我们都感到极度不安,生怕又会狂风大作。在我们那种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再起大风我们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幸亏夜间天气还好,大海越来越平静,这给了我们最终获救的希望。仍有一阵微风从西北吹来,但天气一点儿也不冷。我们用绳子小心地把奥古斯塔斯固定在上风面,以确保他不会因船体的摇晃而坠入水中,他仍然虚弱得不能自己保持平衡。我们三人则没有这种必要,我们拉着绞盘周围的断绳紧挨着坐了下来,开始商量逃离危险的办法。脱下衣服拧干使我们好受了不少,当重新穿上它们时,我们感到既暖
和又舒服,这使我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我们帮着把奥古斯塔斯的衣服也脱下拧干,让他也感受到同样的舒服。
这时候,我们主要的痛苦就是又饥又渴,当我们寻求解除饥渴的办法时,我们的心都不由得往下一沉,甚至开始惋惜过早地逃脱了远没有饥渴可怕的海浪的威胁。但我们仍然用可能很快被过路船只搭救的希望来安慰自己,并互相鼓励要坚韧不拔地承受可能发生的灾难。
7月14日的黎明终于来到,天气依然晴朗宜人,有一股稳定而柔和的风从西北方向吹来。此时海面已非常平静,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双桅船已不再像先前那么倾斜,甲板基本上干透,我们能在上面自由移动。到此为止,我们几乎已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想办法从舱里弄出点儿什么已绝对必要。由于船舱里灌满了水,我们开始这项工作时仍信心不足,心中几乎不抱有真能捞出点儿什么的希望。我们从残存的舱口罩上拔下些钉子,再把钉子钉入两块木板,然后将木板合拢制成了一个类似爪锚的捞耙。最后我们用一根绳子系住这个捞耙,并将其拋下主舱来回拖曳,希望能侥幸捞出点儿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至少捞到件什么可以有助于我们获取食物的工具。我们花了大半个上午来进行这场白费力气的打捞,结果只捞上来一些容易被钉子钩住的床单、枕套。我们的打捞工具实在太笨拙了,不可能指望它会有更大的收获。
我们又在前舱捞了一阵,结果同样是徒劳无功,正要完全绝望之时,彼得斯建议用绳子把他拴住,让他设法潜入主舱寻找食物。这一建议顿时令我们欢欣鼓舞,使我们心里重燃希望。他马上脱掉了上衣,只穿裤子;我们将一条结实的绳子小心地系在他腰间,并往上绕他的双肩结成保险扣以防滑脱。这项任务既艰巨又危险。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指望会找到多少食物,而且即便舱内有给养,潜水者下水后也必须右转弯向前游十一二英尺,穿过狭窄的通道进入卧舱,然后再返回,其间没有吸气的可能。
一切准备停当,彼得斯顺着升降梯走到水没脖子之处。然后他一头扎入水中,右转弯向前猛游,试图到达卧舱。但他的第一次尝试完全失败。他入水还不到半分钟,我们就感到绳子被猛地拉动(这是我们约定的他要我们拉他上来的信号)。于是我们马上把他拉出水面,但由于太不小心,结果使他重重地撞上了扶梯。他什么也没有带回,由于他发现必须花很大力气才能使自己不致上浮碰着甲板,他实际上在水下只游了很短一段距离。出水后他已经精疲力竭,不得不休息了整整十五分钟,才又开始第二次冒险下潜。
这一次甚至比第一次更糟。我们见他在水下待得太久而没发信号,不由得为他的安全担忧,不等信号就把他拉了上来,结果发现他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他说他在水下曾不断地猛拽绳子,可我们在上面毫无感觉。这很可能是因为绳子的某部分缠在了升降梯脚的扶栏上。这段扶栏实在太碍事,我们决定在进行第三次尝试之前尽可能将其除掉。这需要较大的力量,我们大家都顺着升降梯下到水里,一齐用劲儿才终于把它拉掉。
第三次尝试同前两次一样没有成功,情况非常明显,必须借助某种重物使潜水员能稳住自己的身体,他才能在舱内进行搜寻。于是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甲板上寻找这样的重物,最后终于欣喜地发现前锚链上有一环已松动,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它拧了下来。彼得斯将此物牢牢地固定在一只脚腕上,第四次潜下主舱,这一次他成功地到达了事务员卧舱的门前。他发现舱门锁着,而他未能进入就不得不返回,因为他最多只能在水下潜一分钟。我们的前景看来非常黯淡,想到我们所面临的重重困难,想到我们几乎已不可能死里逃生,奥古斯塔斯和我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但这种懦弱并没持续多久。我们很快就跪下来向上帝祈祷,恳求他帮助我们战胜眼前的千难万险,然后我们带着新的希望和活力站起身,开始考虑还能做些什么来拯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