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 分类:游戏 | 字数:33.8万
本书由顶点小说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阿·戈·皮姆的故事_第三章
我立即就想到这张纸片是奥古斯塔斯送来的信,肯定是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使他不能把我救出这个黑牢,所以他想出这个办法要让我了解事情的真相。我急切得不住颤抖,又开始搜寻火柴和蜡烛。我依稀记得在陷入昏睡之前,我曾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身边什么地方,实际上在我第二次去活板门之前,我还记得它们的准确位置。可现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把它们放在了何处,结果心烦意乱地白白摸了足足一小时;当然,我内心的焦虑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后,当我在摸索中将头靠近箱子开口附近的压舱物时,我发现前舱那个方向有一点儿微光。我感到非常惊讶,并力图向微光靠近,因为它看上去离我只有几英尺。可我刚一爬动那点儿微光就完全消失,我不得不摸着箱边回到我原来的位置,这才重新看见微光。这下我非常谨慎地来回移动头部,最后发现从与刚才出发的方向相对的一条路线,我可以小心翼翼地将微光保持在我的视线内,同时又能慢慢地向它靠近。不一会儿(挤过了许多狭窄弯曲的通道之后),我终于到达了闪光处,发现微光是由我的火柴上的碎磷片发出的,而那些碎片则在一只倒下的空桶里。我正纳闷火柴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手又压在了两三块蜡烛碎渣上,这些碎片碎渣显然是虎咀嚼的结果。我马上断定我的全部蜡烛都已经被那条狗吞食了,不由得为没法读奥古斯塔斯的便条而感到绝望。蜡烛残渣散落在桶里其他垃圾中,我绝无希望再利用它们,只好任其如此。碎磷片也只有一星半点,我尽可能小心地将其拾拢,然后带着它们经过又一番艰难爬行回到了箱子,我离开时,虎一直待在箱边。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底舱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张白色的纸片简直没法被看出,即使我睁大眼睛直盯着它;当我把视网膜的外侧朝向它时,当我微微斜着眼看它之时,才觉得多少看出了一点儿轮廓。所以,当时我那个牢笼有多黑可想而知,如果那纸片真是我朋友送来的信,似乎这信也只能搅扰我本来就已经衰弱并有点儿错乱的神志,从而使我进一步陷入困境。我脑子里徒然闪现出一个又一个获取光亮的可笑方法,就像因吸食鸦片而陷入昏睡的人通常会为此目的而想出的法子。每一种办法都显得合乎情理又荒谬绝伦,仿佛理性与幻觉在交替闪烁。最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主意看上去十分合理,以至我纳闷为何没有一开始就想到它。我把那张字条平摊在一本书上,又把从废桶拾回的火柴磷片小心地放在上边。然后,我用手掌在纸面上急速平稳地来回摩擦。纸片表面很快就发出光亮;而我敢肯定,要是纸片上真写有字的话,我会毫不费力地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字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片令人泄气、使人失望的空白。磷光在几秒内就完全消失,我的心也随之变得冰凉。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好久以来我一直处于一种近乎于痴呆的状态。当然间或也有清醒的时候,偶尔甚至还十分活跃,但那种时候毕竟非常短促。必须记住,许多天来我吸入的一直是一艘捕鲸船封闭的底舱里污浊的空气,而且在此期间的大部分时间我都饮水不足。在最后的十四五小时内,我滴水未沾,在那段时间内我也没睡觉。最令人口干舌燥的腌肉制品一直是我的主要食物,实际上自那烤羊腿变质后,除饼干之外,腌肉是我唯一的口粮;而饼干对我来说等于是废物,因为它们又干又硬,我焦渴发肿的咽喉难以把它们咽下。我当时正发着高烧,浑身都感到难受。也许正因为这样,磷光实验失败后,我竟在悲哀与沮丧中愣了好几小时,最后才突然想到,我刚才只看见了字条的一面。我不想描述当我发现这一过失时的那阵恼怒(因为我认为当时我心中只有恼怒)。假若我没有轻率而愚蠢地铸下一个大错,那过失本身也许并不算太严重——可当我看见字条上一个字也没有,失望之余竟傻乎乎地把它撕碎,并且说不出拋在了什么地方。
虎的灵性帮我摆脱了这最令人绝望的困境。在经过一番久久搜寻之后,我摸到了那张字条的一小块碎片,我把碎片凑到狗的鼻子跟前,力图让它明白它必须把其余的碎片找回。令我惊讶的是,它似乎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因为虽说纽芬兰犬以聪明伶俐而著称,可我从未对虎进行过通常的训练),稍稍搜索了一会儿,它很快就找到另一块较大的碎片。把碎片送回后,它在我身边磨蹭了一阵
,用鼻子蹭着我的手,好像在等我认可它的功劳。我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它马上就跑开了。这一次它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到我身边,为我带回了一大块碎片,这块碎片证明整张字条已经找齐,看来它只被我撕成了三块。凭着还在闪烁的一两点微光,我没费多少力气就幸运地找到了剩下的一点儿磷片。我的困境已教会我千万要特别谨慎,于是我久久地思索应该如何采取行动。我认为,上次我没看到的那一面上很可能写有字,可问题是我没看过的究竟是哪一面?字条镶拼之吻合使我确信那些字(如果真有字的话)会出现在同一面,而且是按照本来所写的顺序,但这仍然不能向我提供解决上述问题的线索。我必须弄清这个问题,因为这一次尝试要是再失败,我已经没有磷片进行第三次尝试了。我像上次一样把字条平摊在一本书上,坐在箱子里又沉思了好一阵。最后我想到,字条写有字的一面也许该有凹凸感,用心触摸或许会感觉到。我决定试一试,开始摸当时朝上的一面,但什么也感觉不出。我把字条翻过来,重新在书上铺好。我再次让食指非常谨慎地从纸面上滑过,这时我发现,食指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极其微弱但仍能觉察到的微光。我知道,这肯定是上次尝试时磷片留在纸上的残粉所致。那字条的另一面,或者说朝下的一面,就是写有字的一面。我再次翻转字条,并按上次的方法继续尝试。经过摩擦,磷片像上次一样发光——但这一次清晰地映亮了几行用红墨水写的大字。磷光虽然够亮,但转瞬即逝。不过,要是我当时不那么激动的话,那短短的一瞬也足够我读完闪现在眼前的三个句子,因为我看出是三句。然而,真是欲速则不达,我想一眼就看清三个句子,结果只看清了最后半句话,这半句话是:“血——你的命全靠藏着别动。”
我坚信,假若当时我能够看清那张便条的全部内容,如果我能明白我朋友那番告诫的全部含义,即便我因此而得知一场最难形容的大祸就要临头,那我心中的感受也不会比那半句话引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更加折磨人。而且“血”这个触目惊心的字,这个从来就充满了神秘、痛苦和恐怖的字,在当时是多么触目惊心。仅以一个模糊的单音节掉进那黑暗的牢笼,坠入我的心底,那效果是多么阴森、多么沉重!
毫无疑问,奥古斯塔斯肯定有充分的理由要我藏着别动,而我对他的理由也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但终未能猜出一个满意的结果。在后一次去活板门回来之后,在虎的异常举动引起我注意之前,我曾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让上面的人听见我的声音,如果不能直接做到这一点,那我就要设法打穿底层甲板逃命。我基本上确信,到了最后紧急关头,我至少能做成这两件事当中的一件,正是这种确信给了我(除此之外便没法获得的)勇气,使我能忍受面临的险恶处境。可刚才读到的半句话断绝了我最后获救的希望,这下我才第一次感到真正是厄运临头。绝望中我再次扑倒在褥垫上,在一种近似昏迷的状态中躺了大约一天一夜,其间只是偶尔清醒片刻或想起一点儿什么。
事后我又一次坐了起来,并埋头思考我的险恶处境。没有水我几乎不可能再坚持二十四小时,当然绝不可能坚持更长的时间。在被关闭后的前一段时间里,我大口大口地喝奥古斯塔斯为我准备的甜酒,可它们只令我浑身发热,丝毫没有解渴的作用。现在连酒也只剩下大约四分之一品脱,而且是那种令我倒胃的烈性桃酒。红肠早已吃完,火腿只剩一小块皮,而饼干除了一点儿碎渣外也全被虎吃光了。除此之外,我头痛得越来越厉害,还伴着那种自我第一次昏睡以来就一直或多或少使我不安的谵妄。在过去的几小时内,虽说非常困难但我还能呼吸,可现在每呼吸一次都要引起胸腔痛苦地痉挛一下。令我焦虑的还有一个与上述情况截然不同的原因,实际上主要是这个可怕的原因让我努力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这原因产生于那条狗的举动。
当我最后一次尝试在字条上磨磷片时,我就注意到虎的行为有所变化。当时它用鼻子碰我的手,并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嗥叫;可我那时候太激动,所以对此情况没太在意。此后不久我就扑倒在垫子上,并陷入了一种昏睡之中。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耳边有一阵奇怪的声音,结果发现那声音是从虎嘴里发出的,它正呼哧呼哧的显得非常激动,它的眼珠在黑暗中闪出凶光。我招呼它,它的回答是一声低沉的嗥叫,然后就不
再出声。我很快重新陷入昏睡,后来又以同样的方式被它唤醒,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直到最后它的行为引起了我极大的惊恐,以至我终于完全清醒。此时它正趴在箱门口嗥叫,声音虽低但很可怕,而且它在磨牙,似乎抽搐得厉害。这下我毫不怀疑它已经疯了,不管发疯的原因是缺水还是空气污浊,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容忍杀死它的念头,可为了我自身的安全,这似乎又绝对必要。我已能清楚地觉察出它盯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最可怕的敌意,我估计它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向我扑来。我终于不能再忍受那可怕的处境,决心无论如何都得钻出箱子,如果它阻拦,那我只好被迫把它处死。要出箱子我必须从它身上跨过,而它好像已预见到了我的意图——它已经站了起来,而且露出了一口在黑暗中也能看清的锋利的白牙。我把剩下的那点儿火腿皮和装有酒的那只酒瓶带在身边,同时带上了奥古斯塔斯给我留下的一把很大的切肉刀,然后我用斗篷尽可能地裹紧身子,便开始朝箱外移动。我刚这么一动,那狗就一声嗥叫并直扑我的咽喉。它身体的全部重量撞上我的右肩,我猛然朝左边倒下,而那条疯狗则从我身上跃过。我摔下时双膝着地,脑袋埋进了毯子之中,而正是那几条毯子使我在它第二次凶猛的攻击中未受伤害,当时我感觉到它的利牙使劲儿地撕咬裹着我脖子的毛毯——幸运的是,叠成几层的毯子未被咬穿。我仍在狗的身下,不一会儿就将完全由它摆布。绝望给了我力量,我挣扎着直起了身,奋力把它从我身上甩开,并随势拉起褥垫上的毯子朝它抛去,不待它从毯子下脱身,我已冲出箱门并反身把它关在了箱子里边。在这场搏斗中,我不得不丢掉了仅有的一点儿火腿皮,这下我发现我全部的给养只剩下瓶中的那点儿酒。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突然被一阵任性左右,竟然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遇到类似情况会做的那样,把瓶子举到嘴边,将里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狂怒地把瓶子往地板上狠狠一摔。
瓶子摔破的声音刚刚消失,我就听见一个急切但低沉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声音是从前舱那个方向传来。这声呼唤是那么的出人意料,它在我心中激起的感情是那么强烈,以至我张口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我的说话能力一时间完全丧失,恐惧中我生怕我的朋友会认为我已经死了,从而不向我靠近就转身离去,于是我站到箱门旁边那两只条板箱之间,张着嘴拼命想发出声音。即便当时我说出一个字就能拯救一千个世界,我也没法说出那个字。此时,我能听见我前方杂物之间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声。那声音正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我能忘记自己当时的心情吗?他在离去,我的朋友——我寄予期望的伙伴,他在离去,他会拋下我——他已经走了!他会让我留在这儿悲惨地死去,死在这最可怕、最可恶的黑牢里。而一个字,只需说出一个字就能使我获救,但我一声也哼不出来!我敢说,我当时的感受比死亡本身还痛苦一万倍。我一阵眩晕,我一阵恶心,身子一歪,撞到箱子的顶端而倒下。
当我倒下时,那柄切肉刀从我腰带上滑落,掉在甲板上发出一声钝响。我从不曾听见过那么美妙的音乐!怀着最焦急的心情,我留神倾听奥古斯塔斯对这声钝响的反应——因为我知道呼唤我名字的那个人只能是他。底舱内一时间静得出奇。最后我终于又听见他在呼唤阿瑟,他以一种压得很低并充满犹豫的声音连喊了几遍。重新燃起的希望使我一下子恢复了说话能力,我用最高的嗓门喊道:“奥古斯塔斯!哦,奥古斯塔斯!”“嘘,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千万别嚷嚷!”他以激动得发抖的声音回答:“我马上就过来——我一穿过底舱就会到你身边。”随后我听见他在杂物堆中爬了好久好久,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漫长得就像过了一个世纪。最后,我感觉他的一只手摁在我肩上,同时他把一瓶水凑到了我嘴边。只有那些曾从坟墓中死里逃生的人,或那些曾在如同我那个可怕牢笼的险恶绝境中体验过干渴折磨的人,才能想象出痛饮这人世间最甜美的琼浆玉液时那种说不出的狂喜。
待我多少止住了渴,奥古斯塔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三四个煮熟的冷土豆,我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进了肚里。他还带来了一盏遮暗的提灯,令人愉快的灯光给予我的舒适感一点儿也不亚于水和土豆。我急于想知道他久久不来底舱的原因,于是他开始讲述我被关在舱底期间,船上所发生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