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病房内暖气充足，温度如春。

“你，你怎么找到这个病房的。”中鹤没有顺着善扬的话反问她，男孩作出什么决定。

“只要有您的身份证号码和名字，在医院的电子屏查询机那，就可以查到。”

善扬双手交叉，支撑住自己的下巴，心中一片冰冷，以一种近乎悲哀的神情说下去：“请您别岔开话题，让我接着说给您听吧。”

“这个男孩的名字叫俊辉，不用我啰嗦，您其实是知道他的名字吧。您大概也知道他的父母的情况，以及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状况。然而……然而您还是把事情导向了不该发展的结果。”

中鹤半睁着眼睛凝视着前方的窗子，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倾听善扬的说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出神。

“俊辉这孩子开始频繁出现在楼下，他很喜欢芒果，也想要照顾芒果。尤其是在发现，您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糟糕之后。比如因为年纪大了，失去了子女的照料，很多事情亲力亲为又比较困难，像是买狗粮这种事，以前只需要下楼，在附近的超市甚至宠物店去，拎回一袋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您连提5斤重的东西都很吃力。您自己平时都要拄着拐杖行走啊，所以俊辉这孩子觉得，他可以帮您分担一点。”

“这孩子发现芒果出门溜达的次数越来越少，所以，每当芒果出现在美岛社区时，俊辉便引导他翻过护墙，去美岛社区外界的街道。在那个街道有很多的小店，还有炸鸡店，俊辉这孩子就是这样想到了令芒果填饱肚子的办法。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钱买炸鸡食品。可是他观察了几次，搞清楚了炸鸡店会处理垃圾，那对于芒果来说，是无上的美味。芒果原本是一条家养的优质犬种，不管是之前的主人，还是经过您的手上，都管理得很严格，不让它乱吃外面的东西。但因为您今年春夏季后，越来越疏忽照顾它，数次饿着肚子，又吃不惯人吃的食物，从家里放出来后，也开始吃起别的东西。”

“与此同时，这孩子还考虑到，如果他不在，如果芒果又能够到外面来该怎么办？于是他埋了更加多的狗粮在芒果会出现的路线上。这其实是一种相互的强化，越是在这条路上埋狗粮，芒果就越倾向于出没在这条路上。芒果与这孩子渐渐形成了很好的默契。这应该叫什么来着，有个科学家巴甫洛夫做过实验，狗的条件反射吧！”

“您呢，您对此，全然知晓。不仅仅知晓，更加滋生出一种情感来。这种情感如果让我用一种东西来形容，只能说是鸡尾酒吧。”

“这孩子的一片善意，本该令您心里产生感激的谢意。但是……但是您却误解了。”

“您以为这孩子是要彻底夺走芒果的注意力。嗯，准确说，是芒果对您的爱。在您独具的日子里，您与芒果的感情太深了，几乎像一对亲人一样。所以，您根本就无法容忍，眼里原本只有您的芒果，居然开始跟另外一个人建立起感情。”

“说起来，这还只是一点点不满和反感。您说您忘记可以加一点钱让物业给您送狗粮。其实，您是在惩罚芒果吧！当您看到了芒果跟那孩子厮混在一起，那么亲热的时候，您的心中，是有嫉妒的火焰在燃烧吧！这火焰原本只是火苗，只要用理智吹一口气，也就熄灭了。可悲的是，您的理智蒙蔽在您的心理嫉恨和更深层次的失望中。我记得您说过。您因为子女不在身边的缘故，认定了人的动物性压倒了人性。虽然您自己也承认，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这样，偏偏是您遇到了。”

“您对这一家人的留意由来已久。当俊辉和他的父母一起去炸鸡店吃东西时，您也跟着进了炸鸡店。当他们一家人在进餐时，和乐融融说说笑笑，享受着天伦亲情时，您的身边，只有不会说话的芒果陪着。芒果固然重要，但一开始就是您失去了亲情的一个重要的补偿。我凭什么这样说呢？我是因为看到了您拍下的照片。您使用了数码照相机的自动定时拍照功能，将照相机放在自己的面前，偷偷拍下了这一家人快乐和睦的情境。在您偷拍的时候，俊辉这孩子还养着一条小黑狗。唉，同样是养着宠物狗，但这一家人却是幸福团聚的一家人。您当时也许还只是泛起羡慕，夹杂着淡淡的嫉妒和怨气吧。后来，当俊辉这孩子开始跟芒果越来越亲热，甚至芒果按捺不住要出门去找俊辉，您就真的不满极深了。”

“您的那种复杂的情感，有失望、有怨恨、有对过去相亲相爱的家庭生活的追忆，最终，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极为凶恶的嫉妒。”

“您并不知道，俊辉那孩子，本想上门，陪陪您的。但是他听说了关于您的传闻。您的脾气比较糟糕，住在12号楼的相邻的邻居，对此颇有怨言。俊辉这孩子间接从您邻居家的孩子嘴巴里，从同一楼的一个老婆婆口里听到。这孩子胆怯了。所以他想着，还是先尽量帮忙照顾您的狗吧！”

“直到出事前，这孩子好几次经过了楼下，他再一次看着重复出现的凄凉画面，暮色之下，夕阳沉没下去，在阳台上的狗，还有您，弥漫着强烈的凄清孤独的氛围，那么可怜。”

“这孩子鼓舞着涌起勇气，决定利用学校最近的一次活动，当做理由来登门拜访。嗯，俊辉所在的小学里，那段时间组织了社会实践活动。我按照俊辉在日记里所写的，去了那所小学。在学校的公布栏里，还保留着过去的各项社会活动的花絮、报道记录。俊辉就因为想到了合适的理由，默默地很开心。开始琢磨着，要开始跟您正面接触。他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作业，那就是，主动有所行动。”

“正是因为那孩子出现在楼下，芒果多次看到了自己亲密接触的人，忍不住兴奋得站起来，冲着楼下的那男孩摇晃尾巴，露出渴求欢迎的神情态度。此刻的俊辉，忍不住跟您挥手了。”

“这个挥手，其实不止是针对芒果，也是针对您的，一种友好示意。您俯瞰着这孩子，这孩子仰望着您，整个人站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前，站在少有人走的小径上。”

善扬打了个寒噤，停下来，沉思片刻，一字一字说道：

“但就是这个挥手，您的心中的那一点恶意顿时*，由此正式转变为另外一种东西。”